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让他没法温柔起来的人存在。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园子里，来了几个日本人。

　　这一天凌云和副官都没来，听说是，去了个什么宴会，大人物的宴会，实在推不掉，凌云就和副官一起去了。

　　那些日本人不像是来听戏的，上面唱着的时候，他们就在下面窃窃私语，还引来不少客人的侧目。

　　果然，散场之后那些人没走，并且提出要见他，崔珏本来不想见，但他们坚持等着，还说不见到他就不走。

　　一共是两男一女和一个翻译四个人，那几个日本人看起来都不怎么会说国语的样子，凡是对外交流一律由翻译代劳。

　　崔珏以前没见过日本人，山东这边日本人多，洋人也不少，不过这些人都是不听京戏的，和崔珏也是甚少交集，但这样看来他们和国人之间的差距几乎没有，只要不开口说话，几乎辨认不出，崔珏无端的总觉得这样的日本人比那些洋人更来的可怕些。

　　他就留了个心眼，没让崔梨把人请到后面去，而是娇娇弱弱的自己出来到前面见人了，还让徒弟扶着，看上去是病的不轻。

　　崔珏出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其中一个日本男人看他的眼神不怎么对劲，他暗暗把那个人的相貌是记下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开口说：“对不住几位，实在不是有心怠慢，我前几日演出染了风寒的，这还没见好，故而今儿个是真不能唱，几位是远道而来，真是对不住。”

　　“小凤先生不必如此。”那个翻译站起身来，行的是鞠躬礼，“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是为别的事情找您。”

　　“这我就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了。”崔珏谦虚的笑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眼里的情绪。

　　那个日本男人说了一句什么，翻译很恭敬的对他点点头，转过来对崔珏说：“小凤先生，您先请坐吧，我们慢慢谈。”

　　崔珏含笑点点头，坐在桌子另一边，崔梨侍立在他身边，眼睛还盯着对面的客人看，“我身子不大好，失礼了，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小凤先生的艺术十分精彩，和我们日本国歌舞伎有些相似，不过，歌舞伎要比您的艺术形式要精致一些。”这是翻译过来的那个日本男人的话，其他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很傲慢的样子，不太用正眼瞧他。

　　崔珏表情不变，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他依然是温温柔柔的说：“是吗？那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希望能见识一下，只是我这些徒弟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小凤先生您也不用谦虚，谁都知道在梨园行当里您是这个，我们来呀，其实是为了一个人？”那翻译知道这话说的不好听，急忙换了话题，但他既没自我介绍，也没有给他介绍其他人，摆明了瞧不上他。

　　崔珏也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一个汉人，行日本人的礼节，说日本人的话，不认祖宗的实在是让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不过虚伪应付。

　　“却不知道是哪一位？”

　　“这人，你见过吗？”日本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再经由翻译的手转交给崔珏辨认，那照片是一张全家人的合照，虽然不很清楚，但还是能辨认出照片上的人穿着应该是传统日式的衣服，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旁边是他的妻子，笑的很温婉，他却没见过。

　　“实是没见过。”一旁的小徒弟却似乎有话要说，但看了一眼师父的脸色还是闭着嘴没出声，崔珏把照片递还给那个翻译，看着日本人再次仔细的把照片收好，眼神不着痕迹的追随着他的动作和神态。

　　“那您这儿的人也肯定见过，小凤先生再好好想想，根据我们的了解，这半个月里，这人几乎是天天上这儿来。”翻译还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那您应该也知道，我有大半个月没上台啦。”崔珏耐心地给他解释，“这外面的事情，我是不管的，再说既然我不知道，那就是一普通客人，我这里蒙大伙儿抬爱，客人还算多，底下人总不至于了解每个客人的来路去向，您既然说能查到这一位半个月来的行踪，也不必再问我来。”客气，却也疏离，这就是推脱的话了，且不说这些日本人打什么主意，既然是他这里的客人，断没有出卖人家的道理，这可不是他小凤爷的规矩。

　　“那小凤先生能不能叫出你们这儿的下人来问问。”这话说的不客气，倒像是命令一样了，瞧那翻译那股狐假虎威的劲儿，崔珏含笑盯着他们，却不松口，“都是些下人的，他们知道什么呢，我看就不必了吧。”

　　“小凤先生，你可知我身边这一位是谁？”

　　崔珏知道，今日多半拦不住他们问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好话说不行，这不，就要是以势压人了，虽然不知道这日本的身份在山东有个什么用处，但崔珏还是配合的流露出一点好奇和不安来。

　　那翻译果然得意起来，“这一位是坂本先生，日商在烟台的总会长，也是领事馆的官员，小凤先生如果能和这一位交好，那实在是一件大好事，如今确实是我们先有事求过来，但也希望小凤先生能行个方便，咱们呀莫做那无谓之争。”

　　“原来是坂本先生，那还真是幸会了。”崔珏笑着同他点一点头，那人瞧着他，眸色就更深了些，“那我能问一句，您找这个人，是为什么吗？”

　　“小凤先生就不要管那么多了。”翻译立刻就不答应了，脸色也变了，那坂本就问他他说了什么，翻译与他低声交流几句以后，又对崔珏说，“坂本先生说了，告诉您倒也无妨，这人是个小偷，偷了坂本先生的东西，我们正找他呢。”

　　三个人中的日本女人似乎不满意坂本和崔珏说这么多，跟另一个人听语气像是抱怨了几句，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三个人中身份最高的，一直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戏台子，屋顶梁上的花纹，还有桌子上的布置，还真像个听戏的客人，只是不看崔珏。

　　“原来如此。”崔珏拿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两声，回身对崔梨说：“小梨子，去问一问你李叔。”

　　“哎。”崔梨答应一声就去了，留下崔珏在这陪着客，和那翻译有一搭无一搭的套着话。

　　一会李叔过来，一样给他看了照片，只推说没注意，小家伙还算聪明，应该是提前通过气了，再一个家里的老人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翻译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还待要再问，一直没出声那个开口了，吩咐了两句，站起来，略点一点头就走，崔珏病怏怏的站起来，连送不送，只让崔梨看着人走了，紧一紧衣服径直回了屋，并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隔天凌云来了，崔珏也没提，不过副官似乎在他这门口放了人看着，为的是保护他，这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凌云会过问这件事。

　　“有日本人来找过你？以后他们能不见就不见，别和日本人扯上关系。”

　　“这又是为什么？”崔珏亲自给他端了水和点心来，“你不喜欢那些日本人？我有看报纸，乱七八糟消息不少，只是不知道真假。”

　　“日本人，洋人，满人，我都不喜欢，但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事。”凌云一副不屑又被烦躁的不行的模样，崔珏瞅着他悄摸的笑了笑，没说话。

　　“日本人最近活动的厉害，还有那些洋人，也都不安分，你和我走的近，要是他们真有什么打算，从烟台青岛往里面走，首当其冲的就是济南，是我78师，这几天也有不少指名要找我的，都找到我宅子里去了，我总感觉不对劲，又不好和他们直接翻脸，真是……”凌云喝了口崔珏这里的好茶水，给他这样的人喝着实可惜了，凌云从小到大喝的东西吃的用的无不讲究，但他自个儿不在乎这个，有也好无也行，他喝倒是能喝出来味道，却是说不出个四五六。

　　“不说这个了，你今晚还是没登台，身子还没好？没让大夫再看看？”

　　“药太苦了，我不喜欢。”

　　“那就让洋人医生给你看，我那里有一个军医，明天让他过来。”

　　“不用麻烦，好了，我现在一点事儿没有，就不兴让人偷个懒儿的。“崔珏忙给人顺毛，“原本今儿个是打算上，我行头都拿出来了，搁屋里摆着呢，不过昨天给日本人看了那一出，我就寻思着再躲懒几天，装病装到底吧。”

　　“这倒是，做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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