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负我

作者:抒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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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医馆。

      老大夫以柳木为闻人翎接了骨,他的伤势严重,又拖延良久,从早晨到午后,老大夫才为他接完骨。

      他仍坚持不肯用麻沸散,几个时辰下来,整个人大汗淋漓,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目修养。

      容萸打了水送进屋,她脸上神色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剜肉剔骨能有多痛,她想象不到,只看到老大夫不忍得双手颤抖。

      “青山?”她轻唤他的名字。

      香炉中的艾草白烟弥漫,床头灯烛映照出他苍白面色,他淡淡嗯了声,睁开眼。

      容萸双手浸在水中,拧干帕子,走到床畔坐下,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

      他下意识去接她手中棉帕。

      她按住他的手背:“别动。”

      她的手心很温暖,带着令人熨帖的温度。

      他愣住,片刻后,泛白的唇微张:“你别担心,我不疼。”

      “嗯。”容萸神情恹恹,眉眼耷拉,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我要是有钱就好了,你就不必受这种苦楚。”

      “容萸,若非你救我,我早曝尸荒野,能活着就很好了。”

      容萸默了片刻,抿了抿唇道:“我请薛姐姐熬了粥,你要不要喝一点?”

      “晚些时候,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闻人翎淡声。

      容萸没强求,给他擦了汗便掖了掖被子让他睡下,自己则翻出给刘玉娘的绣的嫁衣,一边守着闻人翎,一边绣嫁衣。

      闻人翎睡了一小会儿,只是腿上钻心的疼,他睡得也不安稳,听见医馆大门被人重重搡开,他立即睁开眼睛。

      那是军中铁靴踩踏发出的声音。

      外面一阵吵闹,老大夫在解释什么,脚步声朝药舍越来越近。

      “官爷,我们这里都是病人,没有什么江洋大盗。”老大夫跟在那几人身后,匆匆往药舍而来。

      铁靴步音越来越近,闻人翎眉头轻皱。

      “出什么事了?”容萸诧异起身,正要出门去看,忽然闻人翎一手握住她的胳膊,往回拉扯。

      容萸猝不及防被他抓到胳膊,才察觉到他的手冰冰凉凉,他的手抓住的臂上是侵体寒凉。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老大夫的声音混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官爷!”

      闻人翎反应极快,抓她的那只手改为拥揽,一把拉近自己,圈入怀中。

      容萸撞到他胸口,鼻尖从他侧脸擦过,就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外。

      “哐当”一声,房门被踢开了。

      容萸一愣,又被他死死搂住,双肩落入他掌中,幽幽寒意袭来,让她不自觉颤了一下。

      她倚靠在他胸口,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牵扯着他的鼻息,慢慢转过眼。

      “起来!”一道声音道。

      容萸扭过头,看到四五个身穿锦袍,腰悬长刀,体格健硕的官差。

      “我是从紫河村来看病的。”容萸眼睛眨了眨,轻轻拍着闻人翎的背,佯作安抚,“不知犯了何事?”

      那几人凝视了片刻,为首那人道:“看什么病?”

      “他的腿受伤了。”容萸不动声色地望了闻人翎一眼,轻声说道。

      “腿伤?”对方打量着闻人翎,微光照出细长探究的眼,里面没有善意,“如何伤的?”

      “是摔伤。”老大夫看着他,回答道,“膝骨摔碎了,刚用柳木接了骨。”

      “跟我去一趟县衙。”那人道。

      容萸脸色顿时不好,白脸里透出些红:“为什么?我……夫君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带他去哪里?他现在腿受着伤,不能挪动!”

      “他是你夫君?”那几人狐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游荡。

      容萸看他们一眼,又伸手拂开闻人翎汗水濡湿的鬓发,肯定:“是啊,他是我夫君。”

      老大夫跟着打圆场:“他们俩确实是夫妻,昨晚两口子就住我这儿呢。”

      听说他们是夫妻,几个官差脸色微变,互看了几眼,摸着腰间的弯刀转身出去。

      踢开另一扇门。

      闻人翎听着脚步声远去,松开揽着容萸的手。

      她手臂还呆呆愣愣地搭放在他肩上:“他们是来找你的吗?”

      闻人翎说:“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周行义心思缜密,为人谨慎小心,不见他的尸首未必肯罢休。方才来的人不像是岳县本地官差,十有八九是为他而来。

      “你家有万贯家财,义弟买通官府赶尽杀绝谋财害命。”容萸说,“不都是这样的吗?”

      “谁告诉你的?”闻人翎话里有笑。

      “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闻人翎淡色的唇微抿,想起她给自己搜罗来解闷的话本。一垂眸,望到她勾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截藕臂。

      容萸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抽回手,不自在地偏头躲开他的视线。

      “对不起。”隔了会儿,她听到青山的声音。

      她抿了一下干涩的唇,说:“情况危急,你也是迫不得已。”

      “三天两头地查,也不知要查个什么东西!”薛娘子一边搓洗衣物,一边忿忿道,“这些官差就跟疯了一样。”

      容萸抓了一小把皂角粉放在青山衣袍的血渍上,慢慢揉搓,问道:“以前也这样吗?”

      “不是。”薛娘子道,“说是会梁城那边吃了败仗,有很多逃兵,朝廷现在到处搜捕逃兵。”

      哪里是抓逃兵,逮到就捉去就地处决了,处决江洋大盗都没这般干脆。

      “可吓死人了……”

      薛娘子拍了拍胸口:“尤其是带北方口音的人,抓到就是死。”

      “为什么?”容萸讶然。

      薛娘子道:“说是会梁城在北边,那些逃兵大多是北方人。”

      容萸后背不知何时已添了一身冷汗。

      吃过晌午饭,薛娘子要去街上采购晚上的食材,邀容萸与她一同去。她想着青山的书快看完了,见他睡着,便与薛娘子一道出去。

      但今日街上人出奇的多,容萸和薛娘子刚从书店出来,便被人流往路口挤去,还未弄清楚情况,便见高台之上,几个青年壮汉跪伏在地,行刑的光臂大汉手起刀落,登时鲜血四溅,人头滚落。

      人群里惊叫声起,众人仓皇逃窜。

      容萸吓得呆若木鸡,薛娘子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挤出人群:“快走了。”

      日光照射下来,明晃刺眼,岳县县令打躬作揖、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人登上高台。容萸回眸,看向步入高台的人。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剑眉星目,英武俊朗,背对着日光,依然难掩他眉宇间那股凛冽的刀锋。

      “身守国门,乃是为军为将者的天职,凡是阵前贪生惧死临阵脱逃者一律格杀勿论。”男子站在行刑台上,挑着眼道,“都听着,凡检举逃兵者,重重有赏。”

      男子冷淡的目光未做停留,一掠而过,旋即转头,高挑的背影在护卫簇拥下行远。

      余下那些被砍了头的人的亲友哭天抢地。

      “我家宁娃不是逃兵啊,他只是在北方做过几年生意,为何要杀他!”容萸听到身侧一道妇人苍老悲绝的声音。

      “作孽啊……”

      “不是当兵的为什么也要杀?”

      耳畔多了很多声音。

      容萸嗅到冲鼻的血腥气,肚子里翻腾,不大舒服。

      午后,和风习习,医馆小院里一片阒静,和煦的日光照见坐在蒲团上的姑娘的侧脸,她低垂着眼,正用竹片夹起烤热的药粉倾洒在闻人翎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地用竹片将药粉抹开。

      裹过纱布的肌肤微微泛红,显得伤口格外狰狞。

      她看到那道伤口,想起上午在路口看到的情景,睁着眼睛的人头似乎滚到她面前。她腹中翻涌着,又想吐了。

      “青山。”容萸一边给他涂药,一边抬起眼望了他一眼,抿着唇欲言又止。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发闷。

      “今天我跟薛姐姐上街,碰到砍头了。”她抬起头,“那些人都是说北方口音的男子,听说是会梁城那边来的逃兵。临阵脱逃,贻误了军情。”

      日光从院中木槿树密密匝匝的枝叶缝隙洒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浮动如同碎金。

      闻人翎手指紧攥话本书册,身上一阵阵发冷。

      周行义对他斩尽杀绝,未见他的尸首势必不会轻言放弃。但他未曾料到,他竟然到了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搜他出来,大肆捕杀无辜之人。

      “不问青红皂白杀人,跟江洋大盗有什么区别!”容萸的声音变得清晰。

      闻人翎回过神,声音压低:“你说什么?”

      容萸愣了一下,随即下巴抵在膝盖上,半晌没说话。

      “青山,我教你说宁州话好不好?”隔了会儿,她才出声。

      闻人翎双眉微微皱着,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怕我跟他们一样,被抓去砍头。”

      她迎上他的目光,漂亮的眼睛沐着灿灿春光,澄澈又明亮:“青山,你活到今天不容易,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闻人翎视线落在他侧脸上,心里一动。

      “好。”

      容萸回屋搬出小杌子放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

      “没有书本,就这样教是不是太乏味?”容萸教他说了几句宁州日常话,抬头看他。

      闻人翎从身后拿出本书,递过去:“我有。”

      “这书……会不会不大好?”容萸的脸有点红,捏着书的手指抠紧,把书捏得微皱。

      这是她给青山买的解闷用的话本子。

      “无妨。”闻人翎瞥了眼被她攥紧的书卷,轻声道。容萸怕他乏味,给他租了很多酸话本子。

      这些时日,他已看了不少。

      “哦,那今天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容萸垂下脑袋,随口道,“明天我去街上租新的蒙书。”

      “你的官话说得很好。”闻人翎望着她的发顶,轻声道。

      “我阿娘教的。”容萸拉着小杌子离他更近一些,摊开书本放到他膝上,随口道,“她也是上京人,从小教我读书写字说官话。”

      虽是流落乡野,但容萸平日里文雅端方,姿仪有礼,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她被养得很好。

      闻人翎听李伯提起过容萸的阿娘,年轻时独自带着容萸南下,经过紫河村的时候遇到水难翻船,丢了随身行李和户籍文书。

      照理说,丢了户籍文书可以到县衙补办,容萸阿娘可以设法回到原籍。李伯虽未明言,闻人翎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容萸阿娘并未去补办户籍,反倒是留到了紫河村。

      原因或许有很多,但不外乎两种,要么是回不去了,要么是不能回去。

      “认真一些。”容萸发现他走神,戳了戳他胳膊,粉腮轻轻鼓起,颇为不满。

      闻人翎收回思绪,面露歉然:“抱歉。”

      容萸扬起眉眼,抬头看他:“我不是个好先生,你要当好学的好学生。”

      “知道了。”闻人翎诚恳地点头。

      少女闻言,面上添了几分明快的笑意,和他说:“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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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山哥:老婆心疼我~舍不得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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