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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知道
蒋南樛见陈芙泫然欲泣的样子,干脆一松手,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是我唐突了,既然陈姑娘不愿,我也不好强求,只是表哥一个中午皆是愁眉不展,粒米未沾,作为表妹我也是担心她的身体罢了。”
顾扶桑却是皱了皱眉,问道:“主簿还未曾用饭?”
“是啊是啊。”蒋南樛边点头边答着,就在她以为顾扶桑会有什么表示时,蒋武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顾扶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后来,顾扶桑便以急事作辞,走了。
蒋南樛表情简直称得上是不可思议,他就这么走了?
她还记得她刚来那天夜里,她本是打算去寻陆修远的,却阴差阳错的碰见了顾扶桑。
他仍旧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笑得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只是说出的话却让她不寒而颤。
他说,不要在画桥面前乱说话,他不想让画桥误会什么。
他说,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秦画桥,而不是她。
蒋南樛又惊又喜,惊的是顾扶桑竟然什么都知道,喜的是,他竟然喜欢秦画桥。
可现在,他就这么走了?
她瞥了一眼被冷落在原地的陈芙,扭头就走,身后陈芙追了上来。
顾扶桑不在,蒋南樛也好露出本性,她停下脚步,然后问道:“干嘛?”
陈芙问道:“你是顾大人的什么人?”
蒋南樛笑出声来,她凭什么以这副女主人的姿态来责问她?
不过既然她问了,她就如实回答好了。
“我啊,我姐姐是顾大人的心上人,那我应该是顾大人的什么人呢?”
蒋南樛眨着眼睛,似乎真的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辈分,见陈芙瞬间煞白了脸,她心底狂笑。
陈芙说不出话来了。
蒋南樛却忽然恍然道:“我知道啦,我姐姐是准顾夫人了,那我就是顾大人的妹妹啦。”
此间经过一队巡察的衙役,她招了招手,客客气气地让他们把陈芙送出了衙门。
待陈芙走了,蒋南樛这才记起,她好像把原本的正事儿给忘了......
与此同时,画桥正拎着一双乌黑的官靴,随意丢进装满了水的桶里,然后自己也褪去一只鞋,对着那水桶猛的踩进去。
“狗东西,趋炎附势、溜须拍马、阿谀逢迎、攀高结贵、巴高望上、卖身求荣!!!”画桥一边骂一边拼命地踩着水桶里的官靴。
不能当面对着顾扶桑出气,那便用其他方法好了。
待骂也骂够,踩也踩够,画桥在宋盈呆愣神情中,又一把将乌靴提起,两三下甩干了水,随意丢在地上,汲着自己的,鞋子转身就要进入里屋。
宋盈本能地上前打算捡起,不料画桥竟跟背后长了只眼睛似的,忽的回头,然后喝道:“不许捡!”
宋盈吓得缩回了手,她想说,蒋姑娘不是说秦大人与顾大人感情甚好的吗,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但她没敢说,秦大人这还是第一次吼她,她不禁有些委屈。
画桥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竟将对狗桑的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她歉意道:“抱歉,我的意思是,不必捡了,就这么放着容易晾干。”
才怪呢,她就是故意的,但画桥没想到这蹩脚的理由宋盈竟然信了,到底是她演技太好还是对方太傻?
画桥懒得去想,迈着步子继续往里屋走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气昏了头,她竟觉得有一声熟悉的低笑夹杂在风中,隐约飘入了她耳中。
最后她把这归类为错觉,她脚步不停,踏进屋内一把将门关了,拿起那一本超级厚的书坐了下来,一页一页的翻看。
没错,这就是当朝律例。
她自认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但却怎么也记不起今日公堂之上顾扶桑说的那条律法。
所以她要把它找出来,她不信真的会有那种不公平的条例。
直到夜深月浓之时,画桥有些困了,正活动着脖子的筋骨,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这么晚还来吵着她,画桥想也不想就以为是蒋南樛,她起身去,边开门边道:“我说了休假就是休......”
话未说完,便被来人惊得没了话,只见顾扶桑站在门外,俊脸带笑,身边跟着个小厮,手上拿着个托案,案上放着几道菜式。
画桥瞬间肃起一张脸,然后道:“下官睡了。”说着,她就要关上门,顾扶桑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把门打得更开了。
“这般不欢迎本官?”他笑盈盈地道。
画桥挤了个笑出来:“哪敢?下官还不怕大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不提携提携下官吗。”她将飞黄腾达四字咬得尤其重。
顾扶桑只笑了笑,兀自进了门,命小厮将托案放在桌上后,挥手屏退了他,然后对画桥道:“听闻主簿今夜还未吃饭,本官便命人做了几道清淡菜式。”
画桥犹在气结顾扶桑这般不请自进,听他说她没有吃饭,由不得一愣。
他这都知道?
顾扶桑在她怔愣间,已然执起双筷,为她夹了几道菜点。
画桥低头一看,见竟是自己平日喜爱吃的,又是一阵狐疑。
他怎么连她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些归类为巧合,然后推辞道:“多谢大人好意,但下官素来有个毛病,对着一些不开胃的东西时,总是吃不下饭。”
顾扶桑噙着那一抹笑意,不发一言,只把筷子轻轻搁置在桌上,竹木发出的声音清雅悦耳,如同他这个人那般,温雅之至,却又似古水深邃。
他看见另一张桌上那厚厚的律例,笑问道:“主簿还在生气?”
画桥也笑着答道:“大人真的察言观色,官场走狗在您面前一比,也不过如此,但大人别解读过度了。”
她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扶桑:“下官不是生气,那小孩不是我的什么人,您若是对他要打要杀,我也懒于去理,但我从没想过,原来一县之主竟也会这样不讲道理。”
顾扶桑也站了起来,由于身高原因,画桥本是俯视着他,如今一来就变成了仰视。
他缓缓道:“主簿是输给本官,因而不服,对否?”
输这一字之于画桥而言,无异于挑动了她深处的神经,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会比顾扶桑差,她心底自带的好胜心不允许她会输给这个经常欺负她的狗男人。
如今却被他一言挑破,让她等同赤果果地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展示在他面前。
她讨厌这种感觉,冷笑了一声,脑袋一热,索性承认道:“对,我不服。”
她走到另一张桌上把律例拿了起来,又快速走到他面前,对他道:“我将这本书看了大半夜,你猜我有没有找到你今日说的那条律例?”
“没有。”
清润的声音响了起来,画桥一顿,顾扶桑竟是将她要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也不会有。”
此话一出,画桥讥笑一声,讽道:“大人自拆谎言,是打算告诉下官,公堂之上的一切案件皆是不需要根据这大庆律例,而全由你一人来专断?”
顾扶桑敛起了笑,神色有一丝不虞,他直直望着画桥的双眸,问道:“你便是这般看待本官的?”
画桥不甘示弱地回望:“大人这番话就错了,不是我如何看待你,而是你让我如何来看待你。”
安静的夜里,两人对视良久,末了,顾扶桑叹了口气,然后道:“若我不这样做,那孩子或许会遭遇不测。”
画桥愣了愣。
顾扶桑继续说道:“你可知,黄明远最是嗜好折磨他人,且今日之事他自认有理,能救那孩子的方法便是定他有罪。”
“秦临,这世上并非任何事都非黑即白,公道与偏颇也并非只看表面,可懂?”
他的声音如同古井之水,在这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沉醇,温温凉凉,直入心扉。
画桥低了低头。
她从来都知道有灰色地带,她从来都明白这世界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公道。
她便是其中那个。
那些植根于她心底深处的噩梦像是再次被唤醒。
那暗黑无光的房间,那一声声无助的求救声,似洪水般向她袭来,不住冲击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
顾扶桑眼见着画桥脸色微微发白,他心底一慌,忙问道:“怎么了?”
“无事,有些困了。”她把律例书册放在桌上,然后道,“大人先回吧。”
顾扶桑眸色有些黯淡,他点了点头:“那主簿好好休息。”
话落,他就要走出里屋,却听画桥在背后唤住了他。
“顾大人。”
顾扶桑心里一动,但没有转身。
他怕此时此刻他那禁不住流露出来的神情会吓到她。
画桥深深呼了一口气,声音不似平日那般带着气势,而是细弱蚊蝇:“我明白的,谢谢。”
为谁道谢,为何道谢,虽未明言,但却莫名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丝默契。
顾扶桑只淡淡应了声便出了屋,不久,宋盈就进来了,对画桥欠了欠身:“秦大人,顾大人说要奴婢叮嘱你不能空腹入睡。”
画桥重又坐回凳子上,见白色的瓷碗中仍旧装着顾扶桑为她盛的几道菜,她心底竟没有那么排斥,反而执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菜点有些凉了,但却味道不错。
直到宋盈将餐具收拾整齐,见画桥面色竟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她不禁有些担心。
她问道:“大人,您身体不适吗?”
画桥摇了摇头,在凳子上静坐了半刻,拖着虚软的身子到了床上,又是良久的静坐。
宋盈以为她要休息,便识相地将书桌上的灯盏提到画桥床头的那桌子上,燃了跟小小的灯烛后,才把那大蜡烛吹灭,替换上小蜡烛。
房间瞬间暗了许多,却不至于完全黑下来。
她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门,见顾扶桑竟未离开,她连忙走过去行礼,刚要说话,便被他示意噤言。
顾扶桑挥手屏退了宋盈,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的不远处,望着禁闭的房门在出神。
夜越深渐冷,他却恍若未觉。
子时的更声敲响,房内却忽然熄了灯火。
顾扶桑心头一紧,大步一迈,向屋内走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灯不能灭,她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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