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娇女

　　南相平日里思虑谨慎，可一旦下定心思，又是雷厉风行。

　　当晚，秦生独自将秦铃搬出了海棠苑，至于搬去哪里，没有人知道。处理妥当，很快便带人将海棠苑换了一遍。不只入口的器具，甚至是暖帐柜子也无放过。足足忙过四更，秦生才回了南相身边。

　　清早秦梨落还在沉睡，昨晚熬了那么久，浑身都是乏的。还未睡多久，便被风风火火的泠鸢吵醒。原来周氏早饭都未来得及用，便被南相差人催着去青州郡查账，已经启程远走。

　　今日天色阴沉，七月里的京都渐见秋寒。

　　坐在马车上，周氏带着些许疲惫与落寞，可她也心如明镜。

　　这一回算是她小输了，也输得服气。南相之所以没有动她，是她有着主母的身份，但这身份并非可肆意妄为。南相对他与秦梨落斗来斗去是看在眼里，不说而已。南相送她走，就是在点醒她。但好在不是将她扫地出门，青州郡忙完，她还会回来。

　　这世上，尤其是这相府，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周氏眼神愈发落寞，她如今什么处境？秦玲的失踪，相爷会怀疑她。她不怕相爷出手，因为南相看在周家也不会这么做。她怕的是，南相对周家出手。

　　海棠苑里，秦梨落掐着红木木梳。

　　她此刻，心思全系在青州郡。如今秦绍言要回，她是十分欢喜的。想着想着，忽然脑海中又出现了南忆的模样。想到了昨日里，一箭射穿骏马，将她救下。

　　秦梨落连忙摇了摇头，这等一等一的纨绔子弟，想他做什么！

　　泠鸢见状，“小姐，您是想着长公子快回了吗？小姐不必担心，青州郡与京都相邻。快马加鞭的赶，有个一日一夜便能回。”泠鸢哪里清楚秦梨落想的是南忆，并非秦绍言。

　　秦梨落轻轻“嗯”了一声。

　　“泠鸢，帮我梳头。爹爹未去宫中，我理应去书房的。”秦梨落把木梳递了过去，坐在梳妆案前，“估摸着秦生一会儿会到，别让他等久了，不然他肯定会去爹爹那里诉苦。”

　　泠鸢接过木梳，静静地帮着梳头。秦梨落刚刚上了发钗，秦生便在外面叫门。再来书房，秦梨落不再生疏，自然而然的坐在软椅上。

　　昨日刚刚经历丧女，今日南相的神色竟然缓了过来。至于秦铃如何处置，南相也没有说，好似昨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南相见秦梨落落座，也没寒暄几句，直接从书案上拿起一纸公文，“这京都繁华似锦，有的地方确实黄沙遍地，边关吃紧了！”

　　秦梨落拿过恭维，也不提昨日的事，也如没发生过一般，细细打量这公文。

　　如今这个南唐，好也好，但坏也坏。崇武皇是开国皇帝，凡是无不具细，力求百姓安居乐业，于江山是一代明君。可也正是因为南唐初定，并不稳固。内有前朝残党散落各处，外有夷狄虎视眈眈。

　　这月，已经是夷狄第三次在边境骚乱，但也属这次最为猖獗。本来前几次，边关守将都挡了回去。但这一次纵然是武威侯亲自督战，也十分吃力。只因边关气候无常，将士不少染了风寒，体力匮乏。故而，夷狄才敢大举来犯。

　　“纵然是虎威军，也不是铁打的。疾病缠身，能征战者少。”虎威军是南唐三军之一，出名的铁血。秦梨落虽在闺阁，也听过其名，“虎威军战力损耗太大，捉襟见肘，是想调军？”

　　“调军！”南相倚着太师椅，长长叹了口气，“调的还是龙胆军！”

　　秦梨落黛眉微蹙，武威侯竟然敢请调龙胆军？龙胆军可是崇武皇打天下时，亲自统领的军队，如今战事已定，便留在京都扎营，这可是御军。

　　哪怕武威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未免过于大胆了吧！

　　“那朝堂上怎么说？”调用龙胆军，一定会引起朝堂哗然，秦梨落清楚晓得有些官员的德行。

　　“无非就是调与不调两相争执，圣上还是老样子，为了朝堂上稳定，并未实说，但此刻也是心急。虽然夷狄不会一路打下来，但一旦过关，诸城难免被洗劫。”

　　夷狄常年便是这样，常在边境骚扰。就算真有机会破关，也不敢过于深入。夷狄心知肚明，打打边境尚可，想进攻南唐那是梦话。一个虎威军尚且数年不胜，何况南唐三军里还有龙胆与白袍。

　　秦梨落将公文一扔，“那便调用，圣上是好脸面的人。倘若真被破关，虎威军不仅元气大伤，圣上的脸挂不住，肯定还会想着打回来。这劳民伤财又是何必，不如早早调军。”

　　“这道理谁都明白，可偏偏有些官员不明白，非把着龙胆里的御字。”

　　秦梨落翻了翻眼眸，这些官员平日里吃的都是屎么？想不到一旦破关，圣上先抽的就是他们的脸不成？

　　“一些大臣的担忧不无道理，龙胆军调离京都肯定会使得京都兵力空虚。那些大臣是怕前朝残党趁机起事，怎么说，圣上安危也要考虑其中。”

　　秦梨落冷嗤一声，这也叫理由？前朝残党敢就这么进京都？打皇宫？这些大臣想的未免也过于荒唐了！这是将前朝的人当傻子不成？夷狄兵马强壮，都没有这等的想法。

　　“爹爹又在烦什么？”

　　“为父昨日进宫，与圣上一直在商议此事。只不过一直未有结果，圣上迟迟不下旨意。”

　　秦梨落有些吃惊，“十万火急的事，圣上犹豫了？”

　　“江山容易打，其实不容易坐。为父猜测，圣上是想弱化虎威军。南唐三军，只有龙胆在圣上手中，看来圣上一直对其他两军头疼，想要收兵权了。”

　　“圣上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武威侯不是旁人，可以当朝唯一的本姓侯爷，为何要想办法弱化？若圣上想削弱兵权，理应对李侯爷的白袍军下手才对。”秦梨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爹爹的意思是……催圣上出兵？难道您与武威侯……”

　　南相点了点头，“必然要催圣上出兵，武威侯的虎威军绝不能继续耗下去。”

　　秦梨落轻执茶盏，不声不响的抿了口茶。她已意识到南相府并非是单纯的秦家，也并非站队某一位皇子之下。南相府与其他朝堂势力，相互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武威侯府，南相府。一文一武，一在京都上朝，一在边关镇守。不应有交集才对，但见爹爹话里带着急切，可见远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整整一个上午，秦梨落一直呆在书房没有出去。晌午时，秦梨落才从书房出来，带着泠鸢回了海棠苑。详谈了如此之久，她并未出良策，对于崇武皇与各方势力她所知甚少，不敢轻易说定。只得与爹爹推说，暂且回去想想，有些乏了。

　　南相自知是个难题，也没有强求，便让其回去。

　　回海棠苑的路上，往日进进出出的兰芝苑人，一个没有瞧见。

　　秦梨落有些奇怪，“这周氏是下了令么？不在时日都老老实实呆在海棠苑里？没了兰芝苑的人，这相府真是清净。”

　　说完又慢吞吞的奏折，继续想调军的事儿，想得秦梨落有些烦乱。

　　“那个……小姐……”走了好一会儿，泠鸢支支吾吾说道，“您在书房的时候，有人来府找过你。”

　　“嗯？”秦梨落眉头挑了挑，她少有走动，府外怎么会有人找她？

　　泠鸢连忙道：“是个小厮，自称是南忆的小厮。”

　　“什么？”今日怎么都如此出人意料？秦梨落就算天资聪慧，也觉得莫名其妙，“南忆的小厮？他人呢？”

　　“等的时间太长，已经走了。临走的时候，将一个包袱给了前堂的值守。”泠鸢如实回答，“泠鸢见包袱放在值守那里，觉得十分不妥，就先拿回海棠苑了。”

　　秦梨落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知道值守那里有包裹，南忆的小厮来过。”

　　泠鸢不好意思的低头掰着手指，“泠鸢见小姐不出书房，有些饿又不敢让秦生叫小姐。就……先跑厨房，想弄点吃的。”

　　秦梨落神情微怔，这死丫头，竟然擅离职守？

　　伸起手本来想要教训一下泠鸢，但很快又放下了。如果不是这丫头饿肚子，还拿不到包袱，误打误撞倒是还撞了个正着儿。若是被爹爹撞到，一顿询问是少不了，难免还会被训斥，谁让南忆是京都第一大纨绔呢！

　　连忙带着泠鸢回到海棠苑。

　　包袱被泠鸢摆在了石桌上，包袱并不算大，打开后是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秦梨落本能的惊住了。

　　锦盒里装着的是檀香和一张白纸，白纸上只写了“凤眠香”三个字。她认得，这是皇后宫里特有的安神香。着宫廷香师特制，里面还掺了不少可燃香的名贵药材，单论药价怕是百金有余。

　　“小姐，这个南忆究竟要干嘛？”

　　天知道这个混球要干嘛！她怎么可能猜出南忆要干嘛！一个喜怒随心所欲的纨绔，做出什么事儿都应该是不稀奇的吧！秦梨落还是觉得不可理喻，这南忆是听不懂昨日的话么？

　　南忆的小厮送完包裹，便直接去了锦洞天。因为南忆还在锦洞天躺着，躺得异常舒服。

　　锦洞天，京都最为锦绣。楼宇中望不尽的花树，珍奇花木随处可见，大多叫不上名字。尤其是其中的金丝梅，称得上独有。从外域引来，能开四季不败，传言只一株便值千金。梅香素雅，淡淡飘香，可又似乎在每个角落都能闻到，像是挂了香障一般。

　　锦洞天的东阁画楼。

　　南忆换了一身白如寒雪的长衫，舒舒服服的躺在长椅上，身下铺着纯白色虎皮长毯。他伸了伸手，拿起一只白玉酒壶，将酒倒进白玉酒杯。

　　他喜欢白，也喜欢黑，他总是喜欢让他看起来泾渭分明。

　　倒完酒，他又躺了下来。他在等人，人未到他是绝不肯喝酒的。南忆喝酒，一定要讲个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东阁画楼的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小厮，而是分外鲜艳的男子。

　　一袭大红色长衫，被大红玉带束紧。长衫上，金丝撵线绣着牡丹花纹，这是女子衣衫才能见到的花饰。男子身上还带着一缕幽香，是广安楼特有的胭脂香。

　　男子走到桌旁，将白玉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南忆微抬眼眸，他等的人来了。

　　穿最艳丽的衣衫，施最上等的胭脂，北相府的花为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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