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娇女

　　周氏冷哼一声，甩着广袖便出离了正堂。秦铃飞不走，她不信找不到。

　　留下来的家仆只有八个人，精明能干，都是南相府老人儿。平日没少承周氏的好处，查起来称得上细致入微。

　　周氏站在正堂门外等。

　　秦玲在海棠苑是事实，她完全不必再外等。可不见到秦铃，她安不下心，总感觉哪里会出差错。

　　秦梨落飘飘然走到近前，“主母，外面风有些冷了，进屋等吧！”

　　“梨落，你身子刚刚调理过来，无需陪我。”周氏从丫鬟手中接过宫灯，“我也随着去瞧瞧，秦铃这孩子找不到，你田姨娘像是塌了天。便是你主母我，也吃不下睡不下。”

　　秦梨落心底一阵冷笑，若真找到，周氏能睡下，她可就睡不下了。

　　周氏提着宫灯在正堂门前晃悠。

　　海棠苑房间不多，不一会儿负责搜查房间的三个人空着手回来，神情有些尴尬。他们三个本想着能先搜到，在周氏那儿露个脸。可惜什么都没搜到。

　　周氏面上毫无波动，意料之中的事儿，如果秦梨落真把秦铃放在屋里，她才觉得是意料之外。

　　海棠花林里，五盏明灯一闪一闪，流萤般在林间滑过。周氏停在一株海棠花下，攥着宫灯的手不由重了三分。若海棠花林也搜了个一无所获，周氏不敢想，她又当如何！从最初，她便没想过秦梨落会发现，自然没有设下对策。

　　等到流萤般的明灯似乎越来越近，她才终于松了松力道，眼神里带着热切的期盼。因为那五个家仆走的很慢，嘴里还嘟囔着轻点。周氏已感他们找到了秦岭，并且抬了回来。

　　家仆陆陆续续从林里钻了传来，其中一个家仆见周氏等着，端着大酒坛连忙跑来，“夫人，没有！”他们并没有抬回秦铃，而是每个人抬了一坛子酒回来。

　　什么？

　　“没有？”这怎么可能？周氏几乎快将宫灯的提梁握断，一个海棠苑，死人还能飞了不成！此时她顾不得主母的尊荣，大声的呵斥是否搜查仔细。家仆不敢对着周氏撒谎，仔仔细细的说了，甚至哪里搜查，如何搜的都说了一遍。

　　秦梨落静静的站在不远，望着急迫的周氏，只觉得好笑。当一个人想要置另一个人于死地而不能时，那个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好笑的，而且是天底下最好笑的。

　　待见地上的五个酒坛，周氏问道：“这酒坛是怎么回事儿？”

　　家仆还没回话，秦梨落轻笑着走来过去，“这是前几天府上分过来的桃花陈酿，梨落想着没人喝着实可惜，便封好埋在树下。”

　　周氏不停地来回踱步，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厌恶秦梨落，但有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难动。如此连那个新翻的坑，都备好了缘由，当真做事沉稳，滴水不漏。

　　一时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堂里，静悄悄毫无动静。

　　南相罕见的没有出来，屋外的声音应该惊动了他才对。不仅南相，一向不守规矩的秦生也安分的坐在屋内，像是与南相约定好。

　　秦梨落悠然伸出手，去拿周氏提的宫灯，“主母，既然没有搜到，不如先回屋，再与爹爹商议，如何是好！”

　　周氏一把将宫灯扯到一边，极不耐烦的道：“不急！为娘亲自去寻一遍。”

　　“娘亲，自便！”秦梨落转身便回正堂，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周氏一眼。她可没那么好心，陪着周氏在夜里喝冷风。

　　昏黄烛火下，南相的神色并未缓和，反而更难看，秦生一言不发。秦梨落回了正堂，懒懒的侧坐在软椅上。三人似乎各有心事一般，整个大堂寂静中带着沉闷。

　　良久，像是快要打四更鼓的时候，周氏回来了。她无有春风得意的神色，脸上青白不定。步伐也有些飘忽，明眼见都瞧得出丢了魂。

　　秦梨落微微抬眸，扫了一眼。许是一无所获，心里不知如何是好。秦梨落也不心急，额首枕着玉指，带七分悠然，含着三分散漫。

　　周氏见状，只觉胸内一团火烧的更烈。

　　沉吟了快整一个时辰的南相，终于开口，“如何？”

　　“未见秦铃。”周氏十分不甘，但没有找到，一切都是空谈。整个海棠苑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怎么一个秦铃便如同凭空消失？她想不通。

　　但越是如此，她越恨。

　　“难道秦铃……出了相府？”南相喃喃自语。

　　周氏艰难的说道：“或……或许……是吧！”

　　秦梨落直了直身子，话上清冷了三分，“既然如此，主母，那海棠苑里的那些个家仆，是不是该清走了。我海棠苑本就是清净，太多的人别散了我苑里的花香。”

　　话顶得周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挥了挥广袖，让一旁的丫鬟前去清人。秦梨落本不想说这话，但秦铃就在梁上，周氏耽搁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想到正堂并未搜查。

　　“爹爹……”

　　南相抬手止住秦梨落，转而望着周氏，“夫人，苑已经搜了，还是你亲自搜查，您还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周氏终究还是认了。

　　南相叹了口气，“你先回吧！”

　　秦梨落有些奇怪今日爹爹有些反常，虽然周氏没有一口咬定秦铃在此，但做出来的种种事情，分明就是认定海棠苑定能找到秦铃。这等做法，爹爹怎么一句话都未多说。

　　周氏自知没脸继续待下去，应了一声，忙忙出了海棠苑。

　　估摸着周氏走远，南相缓和了许多，“梨落，你方才可有话说？”

　　秦梨落有些茫然，不知今晚爹爹究竟怎么了！想了想，点了点头。

　　“为父觉得，你理应跪着说！”南相见泠鸢不停的往正堂瞧，没有呵斥，只是让秦生关了正堂的门。他从椅上站起，显露出南唐南相的威严。

　　秦梨落更加不解，“爹爹这是何意？”

　　南相伸出手，向上指了指，“秦铃在上面，不是么？”

　　秦梨落脸色倏然大变。

　　她断然未料，爹爹竟已看穿。如此说来，周氏并非被她气走，其实是南相故意撵走。爹爹是在护着她？秦梨落更惊讶，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还是秦铃的命。

　　扑通！

　　秦梨落跪了下来，冲着爹爹的心意，便值得她去跪。

　　“秦生，将秦铃解下来。”秦生得了吩咐，连忙上梁去解麻绳。

　　秦铃已死去多时，昏黄烛火下，苍白的脸更加难看。南相万分心痛，沉吟好一阵，“你与周氏一支竟然已经斗到了这种地步。”

　　他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凄凉，于他而言，秦梨落与周氏一支都是他掌上的肉。无论最后责罚谁，他都会跟着心疼，心都会随着滴血。

　　秦梨落也有些凄苦，她何尝又想如此生活，“爹爹，周氏一支欺我，恐我不死。西市纵马欲杀于我，杀秦铃欲嫁祸于我，梨落自认为本为血肉之亲，不应如此，但奈何周氏非我。”

　　“今日，我在龙宣殿整整一日，没有回府。你说秦铃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凭证？”

　　“倘若秦铃是梨落杀的，梨落绝不会将她放在海棠苑。更不会放在正堂梁上，提心吊胆。”秦梨落不怕被问。

　　“何况今日梨落也不在府中，整整一日都在西市，去过的商铺都可作证。直到晚间，方才回来。况且见秦铃面色，应是在天黑前遭人毒手。远在西市，梨落分身乏术。”

　　良久，南相缓缓道：“起来吧！”

　　秦梨落闻声站起身来，走到近前，陪着南相说话。

　　“为父并不能为此事，再去找夫人的麻烦，希望你不要怪为父！”

　　秦梨落毫不吃惊，“自然，这件事本就不应该有个交代。周氏一支有嫡子嫡女，真追究下去。为正南相府门风与名声，他们要受如何惩罚？而且爹爹身为南相，若此事传到圣上耳中，只怕是会令圣上多心。”

　　相府里什么都能藏得住，一个死人都藏的下来，唯独流言不能。今晚上出的事儿，恨不得今晚便传出去，传的京都人尽皆知。

　　这种家宅不和，放在寻常人家尚且被人多嘴，放在南相府，更会被朝中大臣拿来说事。到时传到崇武皇耳中，崇武皇又会怎么想？是否会绝南相德不配位，渐渐疏远？帝王心思最为难猜，不如将事情化的越平越好。

　　明灯似乎亮了许多，略带温光的烛火，将南相面上的阴霾消减不少。

　　“难得你能这么想。”南相重重咳了两声，伸手去拿茶壶倒茶，想着压一压。手指刚刚勾住茶壶把手，一只纤纤玉手落下，停在壶顶。

　　“爹爹，壶里怕是有毒？”

　　“有毒？”南相心里一紧。

　　此时，秦梨落已经走到门口，开门叫了泠鸢过来，说了几句。泠鸢连忙点头，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方绣帕，绣帕上摆着两颗饱满的核桃。

　　“爹爹，我说有毒，是怕壶中有毒。这是从今日果盘中拿的核桃，讨人喜欢，但是今日海棠苑的果盘内，并没有核桃。如此可见，是海棠苑来了外人，这核桃是外人带来的。所以，还请父亲明日，将核桃送给陈大夫验一验。”

　　秦梨落将核桃用绣帕包好，放在桌上。

　　“至于之前梨落说西市纵马，是因为梨落刚刚到西市不久，便有人长街纵马来撞……”

　　秦梨落忽然想到了南忆，如果没有南忆，恐怕是难逃一劫。若是此时说南忆，事情又乱了，难免会被追问，只好隐去不说。何况，她本就不愿与南忆有丝毫瓜葛。

　　“好在有惊无险，这才能回。纵马，毒杀，嫁祸，环环相扣，这回爹爹应知晓为何梨落说，周氏恐我不死了吧！”

　　南相木然半晌，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没料到仅仅一日，周氏一支竟然连下杀手。但想到周氏身后周家，虽然周家不及秦家，但也算是他在朝堂中的一个依仗。

　　他又不能真去铁面无情。

　　秦梨落看出了爹爹心思，连忙道：“爹爹自有爹爹难处，无需多为梨落费神。况且这次不成，周氏会收敛几日。”

　　如此实在是过于冒险，南相绝不能容，“梨落，事到如今，你与夫人还是少些碰面为好。今晚我变让亲生将你府上用物都换掉，至于夫人，我先将她支开。”

　　“爹爹的意思……”

　　“我记得青州郡那里，绍言一直忙着族中的事。”南相想了想，“不如让夫人过去忙，那边琐事繁多，夫人去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兰芝苑少了她，便不敢造次了！”

　　“这么说，哥哥要回来了？”秦梨落忽然有些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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