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望翠,翠如流

作者:年年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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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故事的殿明哥哥



      冯家的刺史大人一下连升两级擢升范阳节度使的消息一夜间不胫而走,惊动了不少在朝的同僚。一时间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原本曹氏带着一双儿女不过是来拜一拜老夫人,与冯家两房走动走动,若是过了宵禁赶不回去,顶多留宿一夜便可。可是当下,冯府里正是应承客人、打点上下,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夫人哪里忙的过来,乔氏与曹氏便被挽留下来小住,与崔氏帮个手,几个同来的孩子自然也随着母亲住了下来。

      此时,贺颜便待在自己的玉茆轩中,一边烤火一边望着窗外的大雪发呆。紫珠在一旁拨弄着炭盆,让碳火烧的更旺些,紫贤捧了一碟点心一壶白茶,在案上摆好,便被紫珠拉着一起默默的退了出去。

      她家小姐近年来十分喜爱写字,但是每次写字时却不准旁人近身的,连紫珠和紫贤也只能退到隔间去,一边做些针线一边远远瞧着小姐专心写字,半分不敢打扰。因为此时的小姐与平时随意的样子十分不同,神情专注且严肃,教人心生几分肃然。

      贺颜凝心望着纸面,认真的落笔书写,写累了便停下笔,坐在案前发会呆或者看看窗外雪景。隔着一墙院子,依稀听见几个小婢女轻声嬉笑着经过。最近应当是近几年来冯府最热闹的时候了,男眷们日日应酬脚不沾地,连她父亲那样清高的人也是免不了被拉着一起去了,女眷们也忙着应承登府道贺的各家夫人小姐,实在是团团转。
      起先几日,贺颜与敏月也被一道叫去见一见客人,但那样端坐一堂客套周旋的场面确实十分乏味,冯敏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过了头两日的新鲜劲便不肯再去了,贺颜也是兴致缺缺,老夫人便索性让几个孩子留在内宅自己玩耍。
      既无聊,又不能随意出门,这几日她便每日伏案写字,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路过窗前瞧见,定要道一声“好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小娘子!”,可惜若让他们看一眼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面,恐怕要惊得掉了下巴。

      “老夫人差人来叫你去内堂呢——”紫贤走到门前停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珠帘。

      贺颜手中微微一顿,放下笔,静默片刻,待纸上的墨迹干了才小心合上。
      黄色的书卷上是一行行清秀的小楷,文字之间偶有几幅图画,虽是简单利落的几笔,却将器物、建筑、人物都勾画的惟妙惟肖、跃然纸上,另外还密密麻麻的标注了许多阿拉伯数字。当然,在旁人看来,这些数字自然如鬼画符一般。

      三年来,她共整理了十卷共七十五章手记。从昭梁城纵横交错的二十七条大街一百余个坊,到坊间生活细碎、民风习俗,但凡她了解过的,皆细细记录。

      总要留下些什么……即便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她也不想浑浑噩噩白活一场…

      贺颜出神的走在雪地上,思绪有些飘远了,忽然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将她的注意力唤了回来,她微微扬起嘴角,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冯敏月穿着一身缎绣藕色玉兰茧袄,披着水红色的斗篷,像只蝴蝶似的翩翩而来。

      处了几日,贺颜大致了解这丫头的性情,其实并不如她表现的那样讨人厌,顶多是有些娇纵,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总是有些小心思,嫉妒或者不高兴也全写在脸上,贺颜觉得她的爽直娇纵无伤大雅,倒挺有些可爱。

      “你知道祖母叫我们过去所为何事?”冯敏月嘴里问着话,眼睛却早已上上下下快速的将贺颜全身扫了一遍,见她穿的并不如自己精致好看,脸上便多了笑意。
      “不知道呢——”
      “算了,我们一道走吧——”
      “好——”

      两个花儿一般娇艳的小姑娘,说说笑笑从雪中一道走来,一粉一绿,确实是一幅很美的画。贺颜与敏月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旁人眼中的画中人。此时,内堂中聚着的一众人正从掀着的帘子望向她们。

      “多好的年纪,花骨朵一般——”老夫人这几日心情出奇的好,看什么都觉得异常顺眼,脸上喜气洋洋。
      “年纪好,那也要模样生的好,冯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模样——”坐在冯老夫人下首坐塌上的老妇人满脸笑意的接了话,虽比起冯老夫人看着沧桑年迈一些,穿着也十分朴素,但整个人干净清爽,有一股大家风范。冯老夫人心情极好,便是随口这么一句夸赞也被逗的开怀大笑。

      “祖母,可是有什么喜事呀?敏月老远便听见您的笑声呢!”冯敏月打头从门外进来,脱下沾了雪片的斗篷,便径直跑到冯老夫人身边,笑盈盈娇滴滴的依偎在她身侧。贺颜跟在她身后进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细雪,接过婢女送过来的汤婆子,才不紧不慢的上前与各位长辈行了礼,见左侧上首坐的是位面生的客人,便又冲她笑着再行了一礼。

      那穿着朴素的老妇人不禁多看了贺颜几眼,笑的十分慈祥,连连夸冯府的孩子教养的好,眼中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动。

      “好了,人都到齐整了,你也赶紧把你那小子叫过来吧,都是自己人,难得聚上一聚,偏你要多绕几个弯子避什么嫌——”冯老夫人满脸笑意,显然与这位老太太颇为熟识。

      “哪里的话,您不介意,几位夫人小姐还不答应呢,都不是稚子孩童,怎能失了基本的礼数——”老太太一直不卑不亢,笑意温和,谈吐举止十分得体。她转身朝身后一个穿着粗布青衣的小丫鬟轻声吩咐了几句,小丫头便伶俐的点点头,朝门外去。

      不多久帘子一掀,伴着吹堂冷风,贺颜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跨进来,只走了两步便停在屏风旁,微微一揖。

      “进来吧——”老夫人心情极好,看着少年谨慎避嫌的样子,不禁一笑:“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与你祖母十成像!”说罢看向在座的几个小辈道:“这是你们博陵郡陆世伯的独子,沾着亲,不必避嫌——”

      陆家?从没听说过啊……贺颜在心中嘀咕。听老太太的口气,好似大家都知道似的。
      她微微纠着眉头,认真在心中搜索了一遍,确定平日从未听身边任何人提起过这门亲戚,想来是交情不深的,这才泰然的重新望向那少年。

      少年模样清隽斯文,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浑身透着书卷气,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看着很舒服,不论神韵气质都与他祖母十分相似。
      “殿明哥哥——”忽然,座中一个小小身影蓦地站起来,朝这少年跑过去。

      贺颜目瞪口呆的看着楚真上前拉住那少年的衣袖,愣了好一会儿才心虚的垂下头,冷静的思考了一下待会儿是不是也要故作熟稔的上去叫一声“殿明哥哥”,光想一想就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她搓搓手臂,闷声不响的吃点心,耳朵却竖的高高的,仔细听着他们的交谈,不敢漏了一丝有用的信息。

      “真儿——”贺颜听见曹氏唤了一声,不知是做了什么表情,楚真便又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随后便传来崔氏的笑声,崔氏站起身来,领着少年往堂中走,边走边逐一介绍。

      贺颜忍不住抬起头,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看来,这少年与其他人似乎也不太熟的样子么……

      看出端倪后,贺颜心中便镇定下来,细细的观察了一圈众人的反映,其他人倒是一派和善,却只两个人态度十分奇怪,一个是冯敏月,一改原本活泼的性子,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扭着帕子,待人走她跟前时,她只咬着唇,头也不抬的朝那少年微微欠了个身,说不出是害羞还是不高兴。另一个奇怪的,是她母亲曹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贺颜却察觉到母亲脸上微妙的不自在。

      那少年倒是十分谦恭,不论大人孩子,都一一见礼作揖,走到贺颜跟前时,亦是垂首一揖,十分礼貌的避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贺颜心中微定,知道之前他们应该是不怎么熟的,便泰然一笑,大大方方的朝他回了一礼,正在踌躇怎么称呼他合适,却听上边“咯咯咯”一阵笑,尖尖细细的嗓音传来:“看他们呀,脸都红了——”
      她敢保证,在这句话之前,他们可严肃端正的很,脸上不只没有一丝儿红,她因为之前一吓,血色都快没了,谁知这乔氏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那少年一听,忽然“腾”的一下,脸真的红了,而且红到了耳朵根。
      额……贺颜心中无奈。这脸皮也太薄了些……

      她故作不知的垂下脸,默默坐回席上,与对面那少年一样,眼观鼻鼻观心。

      在这男女之防虽不严却也不松的年代,作为长辈这样当众打趣他们,往小了说是轻浮,往大了说,有损她清白的嫌疑,十足的“为老不尊”了。果然,不需她如何反应,座上的老夫人已经不自然的清咳两声:
      “你是长辈,凡事慎言慎行,以作表率——”
      乔氏默不作声,当是领了冯老夫人不轻不重的训斥,脸上却并没显出不好意思。

      冯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左手座上的老妇人,见她笑而不语,似乎并未介怀,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可已入监?”
      陆老太太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的一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承蒙老夫人与几位郎君关照,今年秋天殿明已入了国子监四门学——”

      老夫人微微点头,面上带过几分尴尬,赶紧用笑意掩饰了。是她心急了,刚刚被乔氏一闹,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这一桩事上,嘴巴先脑子一步给问了出来。
      她到底还是有些在意这陆家的身世,尤其是陆殿明的前程。虽不求飞黄腾达,却也不能是个白身,如今既已做了国子监监生,往后安安稳稳的日子倒是不难。
      这陆殿明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难得为人正派又长得一表人才,若不是他家中那众人皆知的变故,恐怕如今也是昭梁城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真是可惜了……想至此,老夫人若有所思人端着茶,抬眼默默的扫了一眼席上之人。

      贺颜被人看的头皮有些发麻,也分不清从哪里投来的目光。她只好更加安分地挨着她母亲寸步不离埋头苦吃……
      直到食不知味的吃掉案上的一盘百果糕,续了四盏清水,才终于熬到散场,便赶紧逃也似的回到玉茆轩,关紧大门,好整以暇的看着屋里唯一一个知晓“前尘往事”的人。

      紫珠机灵,还没等她把严刑拷问的架势摆出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唧唧的捏着帕子抽噎起来。
      “不许哭,好好说话——”

      紫珠见装可怜不成,这才委委屈屈的擦掉眼泪,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可是奴婢也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实在是怕惹您伤心呀——”小姐自从三年前从大恩寺养病回来,不止转了性子,许多事情也记得不清不楚,好像脑袋不够用似的。比如这陆家的事情,她以为小姐只是不爱提,或者时间久了也记不大清楚了,谁知她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紫贤在一旁温柔的帮贺颜捶着背,见紫珠有要坦白从宽的意思,便默默的搬来桌案和软垫,放上一碟酥酪一杯清水,服侍小姐舒服的坐下,好整以暇的准备听紫珠讲故事。

      紫珠默默的冒出三条黑线,偷偷瞪了一眼这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两年前她在天寒地冻的雪地上眼尖发现这快冻死的丫头,赶紧告诉小姐,小姐也不会好心将她救回来。如今,却知道和小姐一条阵线来看她笑话了,哼。
      紫珠气鼓鼓的接过紫贤递来的蒲团,挑了个舒适的坐姿,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这才幽幽道:“小姐,您有所不知,这陆家公子原本是很好的,想他当年不过四五岁年纪,已经是多少闺阁夫人抢破头的贵婿人选……”

      “咳咳咳咳——咳咳——”贺颜一口水含在嘴中,险些喷紫珠一脸。

      紫珠幽幽的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可惜陆家只风光了那么几年,这陆公子就啪嗒一下从高处摔倒了泥潭里——”边说边还比划那高度:“生生从一个富贵荣华的小公子变成了破落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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