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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
第50章足尖
晚上9点半,华山医院神经外科ICU,依然被白炽灯照得通明。
病房外的护士站前,几个护士正在忙碌。
电梯门开,蔡秋迟和江晨曦走了出来。
蔡秋迟有些怯生生,她瞥了一眼江晨曦。
江晨曦给了身边的姑娘一个宽慰的眼神,随即当先走到护士站。
“有位叫严松蔚的病人,是不是在这里?”他问。
忙碌中的一位美小护抬起头,“你们是病人家属?”
蔡秋迟一怔,正要摇头。
江晨曦却一把拉住了她,“我们是他朋友,准确地说,她是严松蔚的学生,她前两天高考结束,刚刚才得知老师住院,心里一急,这就赶过来了。”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的蔡秋迟。
美小护“哦”了一声,道,“ICU3区不能探视。你们要不在外边看一下。”
她右手一抬,指了指身后,“走廊直走到底。”
江晨曦轻轻一推蔡秋迟,带着她往前走。
走廊底是一间6人床位的ICU,都是脑动脉瘤相关病人。
为避免打扰,这里谢绝病人亲属入内,因而外墙特意做成了一面巨大的玻璃以让亲属远距离“探视”。
蔡秋迟跟在江晨曦身后来到玻璃墙外,眼前的一片让她一瞬间便觉得目眩。
躺着的脆弱的人、立着的巨大的医学仪器、一片被蓝绿白笼罩的说不清是凌乱还是整洁的空间……
呻.吟声、监户仪器的自鸣声、护士为病人检查换药时药瓶器械的撞击声……
一切的一切,将不大的房间,充斥出一派人间百味最是病疾伤无情。
蔡秋迟仔细辨认了好久,才找到严松蔚。
他一个人躺在靠窗的一个床位,绿色的隔离帘子半拉着。
他一个人,闭着眼,被各类医学仪器包围着,丝毫不见那个舞台上的“华人之光”的一点一滴的影子。
蔡秋迟紧紧盯着严松蔚看了半会儿,眉头愈蹙。
“怎么会这样?”她低语着,便是一个踉跄。
江晨曦扶住她,把她带到走廊的凳子上坐下。
片刻之后,蔡秋迟站起身,径直往护士台走。
“他,我是说,严松蔚,他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
美小护对这个问题显然很是不满,她指了指护士台后方墙上的ICU标记,“要不要紧?都在ICU了,你说要不要紧?”
她又一抬眼瞥见蔡秋迟一脸焦急,才又缓了缓语气,道,“你老师是遗传性动脉壁薄弱导致的脑动脉瘤,他应该之前在美国就检查出来了,一直拖着没有去手术,这次突然头痛晕厥送过来也是因为这,还在危险期。”
蔡秋迟怔怔地听着,她的脑海中全是严松蔚神采飞扬的样子。
江晨曦陪着蔡秋迟又站了会,拉了拉她的胳膊肘,“先走吧。”
蔡秋迟木木地跟着江晨曦乘电梯下楼,走出华山医院。
夜色里,乌鲁木齐中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叶,和街边矮矮的屋檐融为一体。
两人沿着乌鲁木齐中路一直走。
“现在要怎么办?”她问。
“你什么都办不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家,好好睡觉。明天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儿。”他答。
“我忽然有点害怕。”她说。
“你怕也没用,你不是医生,你也不是他本人。”他答。
“你……”
蔡秋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江晨曦说的都是对的,可是太过冷酷得让她愈发烦躁。
“好了,”他凑过去,单手搂了搂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相信医生,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蔡秋迟回到馨海苑的家时,已经快晚上11点了。
她下午告诉过妈妈今晚回来,因而妈妈一直在等她。
“杭州好玩吗?和同学处的开心吗?”妈妈问。
蔡秋迟一怔,缓了缓,才低低“嗯”了一声。
短短3天,于蔡秋迟恍如隔世。
但,她那既不看体育新闻、也不玩各类短视频app、向来觉得自己女儿“天下第一乖”的妈妈,还以为女儿只是高考后和陆小鹿等同学去杭州毕业旅行了一场。
“妈……”蔡秋迟一步步踱到正在厨房里熬绿豆汤的妈妈身后,抱住了她。
“怎么了?”妈妈问。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蔡秋迟把自己下巴磕在妈妈的肩膀上,“所以,想抱抱你。”
妈妈眼神一柔,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女儿,“这么大了还撒娇。”
窗外夜色如墨,屋内岁月温柔。
第二天6点半,蔡秋迟早早起床。
她吃完妈妈准备好的紫米糕和绿豆汤,打开抽屉挑了身素简的练功衣,理好背包,便准备出发去学校。
的确,一如江晨曦说的,现在的她,又能怎么办?
她不是医生,也不是与病魔抗争的严松蔚本人。
除了祈祷和祝福,她只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一如当时江晨曦要训练,她要准备高考。
收拾好东西临出门,蔡秋迟心念忽动,又转身走回房间。
门边有一箱足尖鞋,都是沈旖旎那时从美国订回来的,也是她亲自把这箱快递拖进房间的。
那箱足尖鞋最上面有一双已经拆了包装的裸鞋,鞋头有些脏,四周已经缝了线以防滑,一看便知已经被蔡秋迟在家试过多次。
蔡秋迟1月底脚踝受伤后就没有再穿过足尖鞋上课,一晃都5个半月了。
她想了片刻,便把最上面那双鞋一起塞进了包里。
六月中旬,早上8点半阳光已是耀眼。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
再一次走进2号楼211教室,蔡秋迟觉得一切既熟悉又有些不一样。
大概,是这短短小半个月又发生了好多事情。
那个从前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跳舞的小小少女,不经意间,渐渐长大了。
9点基训开始,蔡秋迟是提前半小时到的。
但一如往常,教室内早已经有了不少独自在热身练功的人,有大学部的学姐学长,也有如蔡秋迟一样是刚高考结束的准新生。
蔡秋迟找了根把杆,在角落给自己的脚腕喷了点云南白药,又揉搓拍打了一阵,开始压腿热身。
陆小鹿比蔡秋迟晚了几分钟,她一进教室,就窜到蔡秋迟身边。
“我昨天去过华山医院了,”蔡秋迟主动说。
“什么?”陆小鹿显然很是惊讶。
“嗯,ICU不允许探视,所以就在外面望了望。”
“严师哥他怎么样?”
蔡秋迟摇了摇头,“不好,很不好。”
陆小鹿“啊”了一声,忍不住问出了和蔡秋迟昨晚同样的问题——“怎么会这样!?”
两个小姑娘一时间都有些心情低落。
谁也不再说话,只是面对面趴着横叉,托腮想着心事。
杨齐后到。
他主动走到蔡秋迟和陆小鹿身边打了个招呼,随即走到另一边把杆也开始活动。
临近9点,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一早的基训课是原本是严松蔚带,现在都是褚琳亲自盯着,不过包括乔卓尔在内,另有两三个年轻老师一起在场,负责学生工作的辅导员姚梓也站在一边。
毕竟是“国家任务”,又时间紧迫,舞蹈学院芭蕾系全体老师也都取消暑假和一切休假,倾全系之力,在训练、挑人了。
乔卓尔负责点名。
说是点名,但其实这一屋子人,都已认识,她瞄一眼教室,就在点名册上打勾就好。
只是远远看到蔡秋迟,还是让乔卓尔忍不住想当众给她来那么“一棒子”。
“昨天第一天就来报道的,我名字都已经记下来,今天才来的,举手,让我看一下。”她说。
一教室的人,瞬间鸦雀无声。
缓缓,角落里,孤零零地举起一只手——当然,是蔡秋迟。
乔卓尔轻“哼”了一声,“哟,是你啊,太日理万机了,之前忙着高考,现在是不是要转行当网红?怎么,今天又有空来了?”
不必说,蔡秋迟给江晨曦加油那被传的满网的片段,乔卓尔肯定是刷到了的。
乔卓尔都刷到了,这一屋子人,指不定有多少人刷到过……
这念头一出,蔡秋迟顿时一阵尴尬,她偷偷望了望四周,又低下头掐了把自己……
镇定。
她默念。
“行了,开始吧。”褚琳截断了乔卓尔的话。
她给了一边的钢琴伴奏老师一个眼神,随即走到教室中央。
褚琳的话就是教室内的圣旨。
一屋子学生,齐刷刷在在把杆旁站定。
褚琳示范了一遍组合。
学生们摆好一位手、一位脚。
音乐起。
在学生做动作时,褚琳惯例会进行满场巡视,然后给一些人进行个别纠正。
走到蔡秋迟身边时,她停下来看了看。
蔡秋迟瞬间紧张了起来,从高考前一周算起,她有大半个月没好好练过功了。
褚琳没什么表示,看了一会,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刹那,蔡秋迟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只是她们专业生懂,这没什么表示,简直表示了一切……
45分钟把杆组合后,一大半的女生开始换足尖鞋。
见陆小鹿换鞋,蔡秋迟犹豫着也拿出了自己的鞋。
陆小鹿瞥见,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伤全好了?今天开始足尖复出?”
蔡秋迟笔了个食指在唇边。
“嘘!”她说。
蔡秋迟还有有点心虚,套上足尖套,穿上鞋,小心翼翼地开始绑鞋带。
好久没有尝试足尖,倒是让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穿鞋的感觉。
远远的,褚琳早就望见了蔡秋迟的举动,她微微一笑。
第一个中间tendu组合,学生们分两大组。
第一组先上。
米朵拉组的两位女主备选,大三的周琪和韩畅立刻第一排双C位站好。
确实,年资和能力都排在那里,一屋子人,也没人敢抢。
米朵拉组的另一位备选大一的史方翘,站在第一排靠边。
杨齐原本站在后两排,见第二排靠边正好还有个空位,站他前面的一个男生没意思要去,自己就站了过去。
陆小鹿则默默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
芭蕾基训大课,教室中间组合的“站位”,其实也是种玄学——
站哪儿,既体现了教室里每个人的“地位”和能力,也是各人自信和互相心里博弈战的结果。
蔡秋迟默默站在一边活动自己的脚腕,她习惯第二组,可以有时间再记一下动作。
褚琳给出的Tendu组合带方向,带五位转。
角落里的蔡秋迟,一边看着第一组的人做,一边试着自己比划。
足尖是芭蕾王冠上的明珠,于初学者艰难,于她们这样专业的女孩儿,也是一旦放下,再捡起,也殊为不易。
蔡秋迟绷着小脸,试了试以完好右脚为主力腿的passe,嗯,重心不错;接一个五位转,打手,抱手,留头甩头,一圈过来,一气呵成。
还行!
她深深吐了口气。
教室前排,第一组的学生已经换边。
周琪和韩畅又美又稳。
不过,她们身后边上,矮矮的杨齐,一个停顿时间极短、所有人都只转一圈的tendu五位转,直接刷出了速度极快的完美3圈。
技巧太好,也是没法低调。
一瞬间,他便吸引了包括褚琳在内,所有老师,以及围观的第二组学生的目光。
第一组结束,第二组上。
米朵拉组的最后一个备选大二的孙弥加,速度抢占了第一排C位。
对,她才不要跟两个大三学姐一起在第一组,她挑第二组,就是因为第二组没人“敢”跟她抢,“能”跟她抢这第一排的C位。
蔡秋迟和陆小鹿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站到了刚才陆小鹿站着的最后一排角落位置。
钢伴轻快的音乐起。
前tendu一快两慢。
换方向,后tendu,一快两慢。
接旁tendu,左右换腿,各四个。
立passe,转。
“咚——”教室里原本一片安宁,突然便听到一声巨响。
正在休息的第一组人齐齐往声音来源——最后一排角落望去。
蔡秋迟,正尴尬的独自愣在那里。
她掉足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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