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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
皇宫中也不是处处都繁花似锦的。长秋宫里头,就只剩下秋草离离。昔日的楼阁淹没在荒芜的草木里头。一片肃杀。
有人说,自阮废后去了冷宫,新皇后嫌这儿晦气,就再没人住了。
也许的确是个晦气地方。留守的几个年老宫人,闲来嘴碎,都说那废后是个倒霉人。
她有甚过错?可既然靠山倒了,又不得皇上的喜欢,周围的妃嫔们虎视眈眈,女人们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呐。不倒是痴人说梦。
可能住在这儿的皇后都有点倒霉气儿在。譬如先前那位皇后,虽然不及这位晚景凄凉,但不也是因着皇上纳了宸妃进来,积郁成疾而去了么……
嗨哟,有人道,光天白日的,聊这几个死人的事情有甚意思。
她死了。阮大小姐,那个牙尖嘴利,生气盎然的女子,白日里他看见她含笑自他身旁经过。盈盈的眉眼,肌肤如素锦,身影翩跹。突然就化作了他人口中的一具枯骨。
入京城后百废待兴,绿眉残余尚流窜四处。京城一片狼藉,烧毁的故园亟待修复。文臣武将时时来往他的居所,商议平乱复正之事。期间好容易消停一刻,他想起那位可怜的废后,把宫人招揽过来,问道:
“当年先帝的废后,如今可葬在何处?”
先帝,便是他那位曾经下了毒的二叔,被攻进京城的贼寇斩去了头颅。绿眉军中悬赏狗皇帝的人头,抢不到头的,便胡乱斩下皇帝的肢体,意图能占得一分犒赏。
先帝的第二任皇后消失在乱军之中,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被掳做军妓,有人说她流落了烟花柳巷。
反倒是阮废后去的清白干净。
新入城的岐川王,将来的新帝,在众人忙得不可开交的节骨眼上,提出要恢复当年阮氏废后的名号,尊为先皇后。
有人说他是出于慈悲,怜悯无辜;也有人说,这是新帝对先皇帝的明褒实贬,前朝落魄的,这朝便要抬举起来。毕竟,当年岐川王假死,风闻是先帝下的手。
只有霍容予在听宫人汇报时,自己清楚。
宫人说,那阮废后死时埋得草草,如今尸骨难寻,不若收集她原先的用物,埋个衣冠冢罢。
宫人的声音渐渐在耳畔模糊,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怅惘。
霍容予疲倦地合上眼睛。
脑海里依稀是元和三年的秋天,父皇召他入宫的情景。宸妃娘娘唤来一列宫人,每人手持一张画像。原来俱是京中贵女,要作他的王妃候选。
其实他一眼就看见她的画像。策马过横桥,他听闻过她的美名,的确名副其实。
如果他是万众宠爱的皇太子,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皇叔,或许他会任性而为地选她。可惜他不是。
一旦选了,二叔会怎么想?阮知音身后是阮府,她父亲是大司马,执掌军中事。选了就意味着他明目张胆地觊觎军权,不仅仅是欲加之罪。
于是他只是嗤之以鼻,轻蔑道:“众人里头,也只有一张看得过眼。只是那阮家的女儿,也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他声名狼藉,不介意再当一回恶人。
只是他不知道当年的处心积虑、重重考量,落到她身上,却是一生不幸,尸骨无存。
仅仅是,愧疚罢了。当年母后逝于长秋宫,他眼睁睁地看着罗绮锦绣当中的贵妇人,一点点枯败萎落,只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而如今,又是另一种无能为力。
长秋宫果真是个很晦气的地方。
霍容予醒来时看见晦暗熹微的晨光,红日将出未出,一切沉浸在晓色当中。披衣起身,只觉得心头茫茫无措。
原先他梦见的都是有关自己的事情,从生到死,清清楚楚,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发展。他知道了自己将来依然没法洗脱二叔的怀疑,还是会招致杀身之祸。也知道自己能够幸免于难,最终卷土重来,入主皇城。甚至知道在天下安定后,他会在何年何月以何种方式离世。
几个月间他便知晓了自己的未来,向死而生,心如止水。
唯独阮大小姐像一颗捉摸不定的流星划过。
她游离于一切预测之外。怪异乖张的行为仿佛是在向他求救,甚至一度笃定他就是将来的天下之主,看穿了他的暗中谋划。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每每遇见她,他的梦就变成了关于她的内容。
难道,这是给他一个弥补愧疚的机会?
霍容予冲着窗外日渐明亮的天色摇头。她既然已被太后选定,事已至此,他也无法插手。
这个梦本来好似一道细波微澜,一瞬而逝。霍容予照旧扮着妓馆赌场的常客,放浪形骸,以此暂时麻痹他的二叔。
而阮知音则在自己的小日子里精打细算,盼着成为京城闻名的悍女,让求亲者闻风丧胆而去。并决心着有朝一日要自立门户,当个天不管地不管的快乐老姑娘。
但是几日之后,他们又相见了。
这回是在花月楼的楼梯阶儿上头,阮知音怀抱着一只匣子来找柳琴儿。匣中装了银簪、搔头和璎珞等首饰。可惜她今日时运不济,迎面来了个醉醺醺的酒鬼,被个姑娘搀着下来,醉得满脸通红。
醉就醉吧,偏偏还瞎比划。说自个儿要上九天揽月亮。
阮知音看了眼外头晃亮亮的天色,心说,但凡多吃点小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却没注意到那酒鬼胡乱挥舞的蹄子已撞向自己怀中的匣子。
“啊!”
一声惊呼,阮知音感觉手中一歪,匣子被一掌拍向地上。偏偏又是阶梯上头,那木匣子一路滚下来,咕咚咕咚地散开,洒落里头的物件,躺倒在楼梯转角处。
阮知音跟着一路小跑去捡。
银饰撞击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阮知音惊出一背的冷汗,赶忙拾起满地的东西。忽然一只铮然的大手和她伸向了同一只花钿,骨节分明,白皙细长。
……霍容予。
他不声不响地帮她捡起满地的饰物。阮知音忙着清点,遂也没理会他。好容易凑齐一匣子,阮知音惊呼道:“还有个玉搔头掉哪儿去了?”
沿着楼梯找了半晌,也没看见。转头望见霍容予还立在台阶上,用一种有点怜惜同情的眼神望着她。
阮知音下意识抚了抚脸,面纱在俯仰之间,原已掉落下来。
这人怎么一副可怜自己的样子啊?难道她头顶也有绿帽子不成?
难道他觉得堂堂大小姐,为了个玉搔头急成这样,是件有点可怜的事情?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啊……
阮知音闷声不理会他,接着找。霍容予却弯下腰来,举起那只匣子,对她道:
“玉搔头在匣子下面,被砸碎了。”
阮知音心头一痛:这可都是银子啊,就这么碎了!
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大概是太明显了,霍容予端详了她的脸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对她道:
“拿着,莫要为这些小事伤心了。”
阮知音震惊了。她拿着银子,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是霍容予么,他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当街做好人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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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霍容予:今天没什么事儿干,就可怜可怜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