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妖且闲(重生)

　　某街某巷的某个头面铺子里的伙计，这两天过得颇为惬意。
　　他们那个身份神秘的主子昨日成了笔大买卖，令他们这些下人从中也沾光不少。更妙的是，自主子亲去花月楼送过一遭货之后，这单生意就再不必劳烦他们动身了。每回铺主人去花月楼的劲头，就好像在那儿能捡钱似的。

　　阮知音心想的却是，没错，在花月楼，真的能捡钱。

　　上回霍容予大发慈悲，简直佛光普照一般地关怀悲悯了一下阮知音。她回来时候揣着和柳琴儿下的定金差不多重的那锭银子，开始思考自己攒钱大业的新方向。
　　柳琴儿什么人？勾栏里头的女人，精明只怕更在阮知音之上。就连下个定，也要先试探阮知音一番才肯放她，也不知是不是质疑她的识货水准。
　　霍容予呢？抛去外界对他的种种非议，此人虽然斤斤计较，出口不饶人，但在某些时候，倒颇有人性。简而言之，是“人傻钱多”四个字。

　　柳琴儿自个儿掏钱买首饰得多心疼啊，自然要逮着她这个卖家折腾一番。霍容予就不一样啦，堂堂王爷，什么银子没有啊。让霍容予掏银子买东西送柳琴儿，总要比和柳琴儿周旋要来的容易吧，大不了她再哭一次穷，深入地引起这位王爷的同情怜悯之心——

　　来啊，岐川王，尽情地同情我吧。多少次都不要紧的。
　　只要您给钱。

　　闺门千金阮知音忽然一个激灵理解了妓馆里头女人们的想法。

　　但霍容予笃定心思要当一个检验因果律的男子。当阮知音一门心思想遇上他的时候，他就忽然碰不上了，一切偶遇的希望都变成了失望，和前两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霍容予发现自己被绿，所以不愿意来花月楼了？阮知音刻意在花月楼转了一圈，拖延时间，可惜目标落空，只好一边闲逛，一边心里想着：
　　这人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被阮大小姐“朝思暮想”着的岐川王霍容予，此时正在宫中佯装大尾巴狼。他虽然外面名声很坏，但到宫里还是下意识地老实些。兴许，是不想在长秋宫前做出无礼行状。
　　况且父皇是日渐老弱了。对自己的爹爹，霍容予虽有千般的委屈，但终究不忍心违拗。

　　皇上不知是起的什么兴头，突然就把他叫进宫里来，还正逢是他本来要去花月楼逍遥的时节。宫使一来，其余闲事通通靠边。霍容予策马穿过层层宫城，外城套内城，如花的侍女满殿穿梭。往戒卫重重处走，金顶琉璃瓦，富丽堂皇，便是玄元殿，当朝天子在此起居。

　　本来也会是他未来的居处，唾手可得。

　　如果不是那道沅陵之盟。

　　一眼在门口望见宸妃，霍容予掩净眼底的重重心思，作了个礼，便径直入殿。这里的药味依旧浓重，又熟悉。太医院开着那些不敢伤筋动骨，但也不过隔靴搔痒的温补方子。大燕的皇上就在此间经历生命力的渐渐枯竭，毕竟他年岁已高。

　　虽然，他的病，的确是从皇后病逝之后才眼见着严重起来的。

　　但这并不是他开脱的理由。

　　霍容予照着宫廷里头礼仪教的那样，一丝不苟地行礼。他的确行得标准板正，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待行完礼，侍立着等待他的父皇下令。病榻之上衰弱的皇帝，只是倚着一个靠枕，对霍容予说：
　　“予儿，昨夜朕梦见你娘亲了。”

　　听到“娘亲”二字，霍容予的脸色终于柔软下来。

　　“朕梦见她生你那时候，抱着你，冲朕说话。只是朕怎么听，也听不见似的……唉，朕是上年纪了。”

　　霍容予只是一板一眼地答：
　　“父皇，您春秋鼎盛，何来上年纪之说。”

　　皇帝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这句大概也听了上百遍的废话：
　　“予儿，你娘亲还是放心不下你。是朕精神不好，疏忽了你。”

　　霍容予好像渐渐想起今日这温情局摆的是什么个意思，他下一句果然听见父皇道：
　　“你的终身大事，朕还是要为你考虑。”

　　眼前与梦境渐渐重合。

　　皇帝唤了宸妃进来。半老的妇人，面容温和，和霍容予的母后其实年龄相仿，她入宫并不是因着圣眷，只是一桩政治的考量。天下初定的时候，新生的帝国与门阀大族之间需要建立重重联系，所以她也被牵扯进来，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偶人。
　　不得不承认，是个合格且温驯的偶人。
　　宸妃对霍容予并不差，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养母。后来霍容予之所以成为京中闻名的纨绔，也完全是他自己操纵，兼以二叔经营的结果。

　　宸妃进来后，霍容予又问了她的好。宸妃笑着答他，又禀报皇上道：
　　“陛下，已叫人备下了诸位姑娘的画像，只等您和岐川王的意思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霍容予。他平日里四处冶游，在宫里头的时间少，能抓到他一回，自然不会浪费机会。这一场点选来的仓促却又预料之中，霍容予只好亦跟着点头。紧接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手持一张张画像，朱唇粉面，尽在其间。

　　一时竟让霍容予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和梦中一样，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阮知音的画像。不同的是，梦中的他未曾亲眼见过此人。
　　霍容予的目光停留了一瞬。画上的她穿浅碧色砑罗裙，笑容浅淡，眉眼如画。
　　其实她本人倒比画像上更美。

　　如果是梦中，素不相识，浑不知事，那他还会再如梦中那样，随意地品评诸位贵女，装作漫不经心地拒绝皇上和宸妃的一番好意。
　　可是此时的霍容予却有些说不出口。

　　一朵娇花，本来开在枝头，鲜艳明媚，天真烂漫。一朝被折进宫阙当中，从此萎落无颜色。他已见识了一遍。
　　难道还要再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霍容予眉头微蹙，紧接着又想到太后那头。那日阮知音从太后宫中出来，满面喜悦，想来是已得到了太后的授意，要成为晋王妃罢？
　　太后既然有了这个心思，他横刀夺爱，只怕会令太后对他的嫌恶愈加深刻。
　　他们会如何看待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想要让二叔麻痹，对自己略加松懈，如今却要顶上觊觎二叔心头好的名号，只怕会被看做是对二叔的不满罢？

　　棘手啊。

　　霍容予抬起眼，又巡视了一遍那列画像，看似在赏览挑选，心中却斟酌不已。

　　许久，他在皇上和宸妃期待的目光当中，出声说道：
　　“今日入宫仓促，儿臣一时难以定夺，可否给儿臣几日时间，容我细细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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