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他们的大计虽然都是公怀砚做主，但一桩桩一件件，公怀砚都会让荼蘼知晓。

　　方才公子明摆着不想让她知道。

　　鬼使神差，于是荼蘼跟了公怀砚一路。

　　可临到了宫门口才想起来拥有随时出入各宫宫门特权的人是公怀砚，即便她打着公怀砚婢女的名号，却还是被守门的侍卫拦下。

　　“我家公子让我办事晚了一步，还请通融。”

　　侍卫的态度很是坚定，“没有令牌，身边也没有公神医，谁知道你是不是公神医的婢女？”

　　公怀砚长相出众，相比之下的荼蘼却如被月华遮掩了目光的暗星。

　　望着公怀砚的马车越走越远，荼蘼立在墙沿边，目光渐渐飘空，未曾察觉到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直到那人到了近面又喊了一声“荼蘼姑娘”，后者才终于回了神。

　　这是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荼蘼转身仰头，便撞进了马车窗内探出的那一双澄澈朗月的眼瞳中。

　　钟均卓。

　　钟玉柔的长兄。

　　荼蘼深知自己对于钟均卓而言还是一个挂名毒害其妹的凶手，所以微微颔首便欲离去。

　　可钟均卓却还是喊住她，“荼蘼姑娘若要出宫，便上马车吧。”

　　荼蘼想要拒绝，但更想要知道公怀砚这一趟会去往何处，思来想去自己有傍身之技吃不了大亏，便还是跳上了马车。

　　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荼蘼才知道车内并不止钟均卓一人。

　　另外一人温文尔雅，浅笑一下便算打过了招呼，自是朝中新俊黎睦。

　　黎睦并不如那日在公主府上一般健谈，他眉宇间透着疲惫，在荼蘼上车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闭目养神，马车一路摇晃慢行，穿过一道道大小宫门，黎睦在朱雀门与钟均卓分别。

　　皇城宫门仍有一段距离。

　　钟均卓终于还是开了口，“荼蘼姑娘，你没话要同我说？”

　　荼蘼敛容噤声。

　　“按理说，你现在是毒害我妹妹的嫌犯，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们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仇人。”

　　荼蘼抬头，缓缓掀起眼睫，看着他，等待着钟均卓说明意图。

　　钟均卓声音低缓，“不过我知道，你并非真凶。”

　　“钟世子如何确认我非真凶？”

　　“若真如妹妹的婢女山岚所说，你是为报那日妹妹和褚昭仪在背后嚼舌根，何以教唆妹妹的褚昭仪无事，即便是权衡利弊，也该是褚昭仪家底单薄更好对付。”

　　荼蘼看向钟均卓的眸光中多了抹赞赏，但只到此为止，“多谢世子相信我，不过此事已过……”

　　“此事没过，这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妹妹生性纯良，必不会得罪于人，即便有也是平白遭了人嫉恨；若是因姑娘而起……”钟均卓眸色一深，“姑娘曾得罪过何人，可否告知？”

　　钟均卓为人磊落，神情坦诚，隐隐的带了些许担忧情绪。

　　荼蘼就这么看着他，一时出神。

　　钟均卓对于她过于直白的眼神有些微不适，轻咳一声，终于将荼蘼的思绪拉回现实。

　　钟均卓岔开话题，“荼蘼姑娘方才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旁人。”

　　荼蘼有些心不在焉，“钟世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何人？”

　　她的兄长，前丞相世子闻景鹤。

　　“一个对我很好的人。”钟均卓对钟玉柔骨肉亲情地维护让荼蘼深有所感，一时忘了设防，“他是这世上比我生身父母对我还好的人。”

　　她曾记得儿时兄长带着她上山下水，捉泥鳅、抓鸟，那时爹娘总要训兄长，“你在外头野便算了，怎可将你妹妹也带出去？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那时兄长是如何说的？

　　小小的人却死死护着她，语气坚定，“我这个做哥哥的怎能让妹妹一辈子都被养在深闺里？为何人人都要当大家闺秀？妹妹高兴，我便高兴了。”

　　回忆越是快乐，现实就有多狰狞。

　　荼蘼从中抽离了思绪，脸上那徜徉了还没一分之久的暖色顷刻便不见了踪迹，然后重新掩上她的冰冷无情。

　　“我可以告诉你，对方是冲我而来，所以钟世子不必担心令妹的安危，对方必不会再对柔妃下手。”

　　“姑娘放心，便是看在你为救舍妹以身试毒的份上，我也必会帮你查明真凶洗清罪责。”

　　“钟世子的好意荼蘼心领了，不过此事已了，不必再查。”

　　钟均卓又劝了几次，荼蘼起初还会拒绝，之后倒是连话也不回了，钟均卓只得作罢。

　　待马车刚出正宫门，荼蘼不做一刻停留地跳下马车。

　　钟均卓望着荼蘼离去的孤寂背影久久出神，喃喃道，“瞧着面冷，却是个心善的。”

　　方才相府的马车一直跟在公怀砚后边，这会儿下了马车，荼蘼一路小跑，直至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公怀砚便由早已等候在外的仆人迎入了府中。

　　荼蘼躲在府邸对面的巷中，抬头望一眼府邸匾额。

　　公主府。

　　日头渐热，公主府园子里的梅花早已凋落，满地的梅粉色，遮掩了苍白单调的大地泥土，桃花也稀少了，有些已有长果之势，如今的天气却很适宜煞白的梨花，满树雪白一片，点缀着的枝叶更加葱茏绿意。

　　公怀砚由张管事带着进了园子，两人瞧见了萧聘君，张管事便默默退了。

　　“公主说的要事是何事？”

　　萧聘君转身，脸上徜徉着明媚的笑，明艳动人的美丽倒是将这美景也比下了三分。

　　“终生大事总算要事吧。”萧聘君笑道。

　　公怀砚不自觉往后退一步，萧聘君脸上笑意稍稍一顿，很快便恢复动人笑容，“公先生觉得这支梨花如何？”

　　萧聘君信手折下一支梨花，递到他面前。

　　“很美，只是若让它待在枝头，它会生得更美。”

　　萧聘君嫣然一笑，“它没有见过更适合它的地方，又怎知离开不是好事？”她摘下连着生长的三朵梨花，插入耳边发髻，“公先生，信阳可配得这花？”

　　“自是配得。”可公怀砚却没有抬头看她。

　　“那么。”她倏地露出女儿家的姿态来，声音里也添上一笔娇羞，“公先生何时向我皇兄提亲？”

　　“只是公某家中那未过门的妻还未做好准备。”

　　萧聘君笑意里偶有冰霜涌现，她沉了声，“公先生，那时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找到荼蘼，你便要向皇兄请旨赐婚，如今，公先生是要过河拆桥？”

　　公怀砚摇头，“公某答应过的事从不会变卦。”

　　萧聘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他又补了一句，“只是那日找到荼蘼的是我，将她带回宫中的也是我，所以公某并未食言。”

　　萧聘君突然想起那时她手底下人跟踪到了萧崇焕偷进一隐蔽暗室，公怀砚却让她的人守在外面，由他进去救人，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

　　“公怀砚！”萧聘君看着这张脸，又爱又恨，“你耍我？”

　　“既然解释清楚了，那公某便先行一步。”

　　公怀砚不顾身后的人如何仇视自己，径自往园外走，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脚步。

　　“也请公主打消主动请旨赐婚的念头，公某虽然贪生怕死，相比之下却更不愿舍了家中妻做那负心汉。”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也是萧聘君第一次觍下脸让一个男人娶她，她好歹是庄国公主，又是京中第一美人，她有她的自尊，何曾被人耍至如斯？

　　她气急，但却是恨更多几份。

　　公怀砚的婢女令人讨厌，公怀砚也同样讨厌。

　　手里握着的那半支梨花被她愤愤鞭笞在树干上，花朵凋零四谢。

　　***

　　公怀砚回到马车上，开门却见里头突显一穿着翠色衣衫的女子，那女子面容冷极，动作泰然自若，似乎并不觉自己是个闯入者。

　　公怀砚动作只稍一顿，随即进去关上车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马车重新移动。

　　公怀砚抢过女子手里的茶杯，“我自己来，你身子弱。”

　　荼蘼任由他自己斟茶倒水。

　　“若是荼蘼没有猜错的话，那日公子找至暗室是公主带的路？”

　　公怀砚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荼蘼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公子答应了她什么条件？否则她怎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何事？”

　　公怀砚却是笑着递上杯子，杯中无茶只有白水，“瞧你口干的，喝口水润润。”

　　荼蘼不接，只是看着他，两人就此对峙。

　　终于还是公怀砚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笑一下，“跟了我这么久，你总该知道旁人在我身上讨不着好，还会沾一身腥。”他左手轻抚她冰冷的手掌，将微热的白瓷杯塞入她手中，“这条件已经不会生效了。”只要萧聘君稍有智力，便不会至如此。

　　荼蘼只是担心公怀砚为了救她做出些违背大计之事，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松了口气。

　　但她仍提醒了一句，“公子，往后莫要再以身涉险，尤其是不要为了荼蘼暴露我们的计划。”

　　公怀砚的神情晦暗不明，“是否在你眼中，我们的计划比你的命还重？”

　　荼蘼毫不迟疑，“是。”

　　马车被石块绊住，颠簸一下，荼蘼手中的水一口未喝，便尽数倒在木板上，白瓷杯滚落到公怀砚脚跟。

　　公怀砚没有去扶荼蘼，长臂一揽，捡起白瓷杯。

　　回宫路上，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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