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场岁月如诗

作者:世绝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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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姑娘,你的左腿是不是受伤了?”
      琼瑰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无碍,崴了下脚罢。”
      琼瑰转过身来,笑着摇头。
      还以为是认出她来了呢,原来是脚伤没有掩饰好。也是,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按理说认出她来是不可能的。不过,脚嘛,明明她伪装的这么好,还是骗不过老江湖啊。
      “老夫从医多年,涉猎略广,这双眼睛可看的清楚,姑娘的脚伤很严重。”
      郎中的表情变得严肃。
      “当真无事。”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呢?”老人似乎有些恼怒,音量不自觉地抬高了,“伤筋动骨百天,不及时医治会落下病根的。”
      琼瑰还想摇头,却被时杉抢先发了话。
      “湘娘,你受伤了?”时杉眉头微锁,盯着琼瑰的左脚,语气充满忧虑,“你坐下,给大夫瞧瞧。”
      琼瑰不动。
      “师父,她爱看不看,管她呢,脚坏了也不关咱的事。这么晚了,您别折腾了。”
      阿武看上去很讨厌他们,在他们身后不耐烦地说道。
      “阿武!”郎中皱着眉头对着阿武低喝一声,又微微躬身向琼瑰和时杉道歉,“失礼了,阿武这孩子一直是这样的性格,还请两位见谅。”
      “无妨。”
      时杉笑着回礼。
      “哼!”
      阿武浑身戾气,转头就走了。
      “唉!这孩子!”老郎中叹了口气,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姑娘,坐下来给老夫看看吧。”
      琼瑰终于动了,忸怩了两下,低声细语,齿缝间蹦出一句话来。
      “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真是令老医生哭笑不得。
      “首先,老夫是一名大夫,再是一名男子。大夫对病人当是一视同仁的,不分男女老少,寒门贵族。姑娘大可放心。”
      时杉知道这是琼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但他不明白,为何她宁愿腿脚不便,也不愿求医呢?莫非是两人认识,之前曾有过节?还是……
      琼瑰点点头,神情带着羞涩,先扶着时杉坐在一旁,自己才在就诊的座位上坐下。这一连串的行为中,琼瑰刻意回避了时杉的目光。琼瑰抬起脚,正准备拖鞋,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撞上时杉探究的目光。
      “公子,可否背过身去?”
      琼瑰的声音柔柔弱弱,似乎带着羞怯。
      时杉意识到自己失礼了,马上转回去,正襟危坐,唯有游离的目光暴露了他有些尴尬的心理状态。
      琼瑰这才脱了鞋袜,把裤脚往上卷了一截,露出脚和一截小腿。她袒露出来的小腿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深浅不一,看着非常可怖,有的伤疤延伸到卷起的裤腿里,想必她腿上其他部位也是同样的一副光景。她的脚踝已经肿起好高一块,泛着青红,里头的淤血肉眼可见。
      看到这样的画面,老人的眉头都拧到一起了,眉毛中间的竖纹扭曲到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川字。他缓缓抬起琼瑰的左腿,专注地细细检查了一遍后,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了。
      “姑娘,你这些伤疤……可曾患有旧疾?”
      “幼时被狗咬伤过骨头。”
      “咬的不轻呐。”
      老人起身去拿了一卷布袋来,解开绳子,徐徐摊开,一排排银针映入眼帘,泛着清冷的光。老人挑了一根合适的,扶住琼瑰的脚,对准穴位,针尖抵着皮肤,慢慢旋转着扎了进去,待到气通了,才拔出来,很快,淤血渐渐地从破口处流了出来。
      “这淤血放出来后,还得扎针,”老人看着流出来的血,紧拧的眉头略微松动,但语气还是严厉的,“姑娘,你曾伤过骨头,已经留下了病根。你今日这脚伤,若是再拖,怕是会落下残疾。明知如此,还不愿就诊,这脚是不想要了吗?”
      琼瑰偏过头,没有答话。
      “罢了罢了,是老夫语气严苛了些,”郎中坐在琼瑰对面,盯着某个地方出了神,“姑娘的性格倒让老夫想起了那个女孩,她也同你这般,性子犟。若是她还活着的话,应当和你一般年纪。”
      琼瑰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握成了一个拳头,好像在隐忍,在压抑,在克制着什么。
      “前辈,恕晚辈失礼,您救了晚辈的命,晚辈却未过问您的姓名,实在是失敬,还请前辈能够告知晚辈。”
      时杉忽然发声,打断了郎中的思绪。
      “哈哈,无事。老夫的名字好记,就叫郎中,周围的人都打趣道,说我就是医生命。你们喊我郎老就好,就是有些拗口哈。”
      “郎老前辈真是豁达之人,识得先生是时某的荣幸。”
      郎老清理掉琼瑰脚上的鲜血,用了一套按摩手法,疏通经络,又继续施针,加以治疗。
      良久,郎老收了针,叮嘱道:“姑娘的扭伤和公子的咬伤都需要用药,至少有数日不便出行,你们赶考的时间怕是得延误了。”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错过了,公子也不要想不通,身体和考试比,自然还是身体更重要,考试总会有的,但命只有一条。”
      时杉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前辈说的是,但不管能否赶上,还是得一试。”
      “年轻人有志向总是好的,”郎老也不再劝,朝院子方向走了几步,招招手,“你们且随我来,我带你们去客房。”
      琼瑰还想扶住时杉,却被时杉侧身躲开了。他看向琼瑰的左脚,摇了摇头。琼瑰也不勉强,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郎老往院子深处走去。
      郎老知道他们的伤情,特意走得很慢。
      “就是这两间,”郎老停在一间房间门口,指了指这间房和里头那间房,又转身向院子里的某处一指,“那里是浴室,隔壁是厨房,阿武这会儿兴许睡了,二位若要洗漱需自己烧水了。”
      “多谢。”
      时杉拱手作揖。
      “老夫年纪大了,有些熬不住了,得去睡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房间找我,那个拐角进去第一间就是。”
      郎老指着他们刚刚经过的一个转角,说完就离去了。
      琼瑰目送老人离开,待那头响起开门声,她才收回目光,小声发问:“公子的书篓呢?”
      “放在山下一间草垛里了。”
      琼瑰眯起眼睛,脑袋在飞速运转,的确,他们过来时是经过了一间草垛,那草垛,好像同时也存在于她幼时的记忆中。
      “我知道了。”
      说完,琼瑰推开门,转头对时杉说:“公子请。”
      时杉进了门后,琼瑰正欲退出来,却被时杉抓住了手,拽进门内,手疾眼快关了门。琼瑰没站稳,撞进时杉的怀里,时杉身上的血腥味已经淡去,属于他的气味弥漫开来,没入她的鼻翼。她也没反抗,只是抬起头看着时杉棱骨分明的下巴,嬉笑道:“公子这是作甚?莫非是想调戏民女?”
      时杉自知失礼了,放开琼瑰,抬起眼眸和她对视,那双眸子仿佛吸收了月光般含着明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眼睛的主人却沉默不语。良响,他眼睛里闪烁的光终于逐渐暗淡下去,像没入丛中的萤火,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他偏开目光,浅浅的笑容浮现。
      “瑰娘不但帮了我,还救了我,这是救命之恩,时杉无以为报,只能许一个承诺。若是往后瑰娘需要时杉帮忙,时杉一定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其实他的心里对某些问题的答案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虽然仍然怀有疑惑,但他并非好奇之人,不喜穷根究底,这是这动荡不安的世间留下的箴言秘语,亦是他一贯的作风。
      只是……他似乎对琼瑰的身世……有些在意。
      “杉郎,”琼瑰低低地笑了起来,“换个承诺可好?”
      时杉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琼瑰会来这么一句。但随即就笑开了,在心里感叹一句,瑰娘的性格,不就是如此吗?
      然后等待琼瑰的下文。
      琼瑰踮起脚,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的眼睛和时杉的双眼位于一条水平线上,这才轻声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说完,她也不等时杉回答,就打开房门,笑着走了出去,并替他掩上了门。
      不……他弄错了……
      他是对琼瑰这个人……有些在意。
      时杉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他又是笑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少年人脑子出了点毛病。
      琼瑰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际,盘亘在他的脑海里。那些温柔缱绻的话语,像飞絮,飘进他柔软的心窝,轻轻洒洒落下,钻了进去,酝酿着发一颗芽。
      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琼瑰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她努力踮起脚的样子,真像个期待和大人比肩高的小孩子。照不进来的月光,化成虚影般的银辉,在琼瑰的美目里苏醒,伸了个流光溢彩的懒腰,慵懒而动人。
      直到房门被敲了两下,琼瑰的声音响起。
      “公子,水烧开了,您的行李湘娘帮您取回来了,就放在门外。湘娘已经洗过,这就去睡了。”
      他终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他先是支开窗户,再是拉开门,清爽的风瞬间就涌了进来,驱散了屋内闷热的空气。门外已经没有琼瑰的身影了,唯余一缕清香,一顶书篓。
      她竟然帮自己去拿书篓了,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多危险啊……而且她也受了伤啊……
      时杉的内心泛起涟漪,一圈一圈,从中心向外扩散,荡漾着,荡漾着。他下意识朝隔壁的房间望去,琼瑰的房门已经关闭,不知怎么地,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他对这种感觉似乎有些不解,蹙着眉把这书篓提了进去,虽然他的手臂受了伤,使点劲会牵动伤口,但他的面上却不带一点伤痛之色,仿佛身经百战,习以为常。他放好书篓后,出了房间,走向厨房。
      灰烬余热,还有残留的火星迸射,温存着那一锅烧开了的水。时杉揭开木盖,氤氲的蒸汽扑面而来,湿润了他的脸颊,洗去了一身尘嚣。
      携手白头的两个人的生活,是否就是由这样微不足道的细节筑成的呢?一桌饭,一锅水,一叩门,一句话,一个笑。
      时杉被自己脑海中跳出的这个想法惊到了,久久缓不过神来。他自出生起至今的这将近十七年里,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他的出身,他的经历,让他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实现自己的理想。或失败或成功,他的一生都应该奉献给他所要争取的,所要反抗的。
      他笑了。
      这是一个唇角慢慢扬起,温柔缓缓积蓄,欢喜徐徐绽放的笑容,漫着盎然春意,藏着万水千山,绵长而深意。
      他似乎……遇到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因为伤口不便沾水,他没有洗澡,只是用水浸湿了手巾,避开伤口,把全身都擦了一遍,然后换了身衣服,就回房休息了。
      银白的月光从打开的窗户外溜进来,宛如飘落一地的雪花,圣洁无暇的白羽,涓涓丝滑的绸缎,那样的柔,那样的美,蔓延到看它的人的心底深处。
      他走到窗前,看向外面。近处是几间住了人家的房屋,远处是种满了稻谷的田野,再往外是延绵的山,月亮就挂在山顶上,月光笼罩着山林,覆盖着大地。
      时杉进了好几次山,这倒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山。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座大山,大的壮阔,大的豪迈,大的容纳无数秘密,大的淹没尘埃往事。瑰娘所熟悉的也不过是这重峦叠嶂中的一座山,放在这万千河山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
      看着那轮未盈的月亮,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一幕一幕,来不及细看,就倏忽掠过,直到那些片段中出现了琼瑰的笑脸,所有的幻影都戛然而止,唯独留下了这个笑。
      他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他困惑的是非对错,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他看不透的陌上红尘,总有一天他能领悟;他没有感受到的人间温暖,总有一天他能体会到。
      不,他已经体会到了。
      琼瑰的笑变得清晰而深刻。
      他唇边的笑也随着那抹笑而加深。
      一朝笑入梦,一生情不能。

      琼瑰房中。
      她睡不着。
      在陌生的地方,她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更何况这还是个熟悉的陌生地。
      闭上眼,那些沉寂了很久的噩梦般的画面苏醒过来,带着它一贯的黑暗和血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她没有睡着,却总是被惊醒,一双大眼睛猛地睁开,茫然无助地盯着床顶上的布幔,目光飘忽。
      然而此时此刻,她最不敢想象的是,若她未发现时杉被困,未及时赶过去救下他,那个清秀俊郎的少年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她一想到,她就觉得后怕。
      不知怎么想到了和时杉的斗嘴,想到了他浅淡的笑,想到了他跑回来找她的心情,她的恐惧像退潮的水一样慢慢褪去,不知不觉她竟是笑了。
      那些未知的、曾好奇的,甚至害怕去了解的一切,或许有朝一日会自己浮出水面,又或许会彻底尘封告别往事。而现在,总归是平静美好的,没有血腥和暴力,没有逃命和奔波,尽管……她刚刚才从野兽口中跑出来,但,那是不一样的。
      未来,兴许会和这名叫“时杉”的男子共度一生?
      她总有这样的 ……预感。
      她扬起唇角,渐渐有了困意,闭上眼,也不再是那些令人害怕的画面,而是一片温和的光,光中浮现出少年郎独有的眉眼和笑容。
      月亮依旧高悬于夜空,一根看不见的红线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悄无声息地降临,蜿蜒地爬上一墙之隔的两人的手,紧紧打了个结。
      月老牵红绳,一往而情深。

      “许一场岁月如诗,可好?”
      “不予人,予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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