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

　　景峥正坐在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李离非对面，一贯的清冷眉眼。

　　萧焕颜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东窗事发未免太快，刚谎称是景峥新收的徒弟，景峥就找上门算账。

　　殷挽佩见萧焕颜回来，热络上前将他拉进来，“沈道友原来还认识慕衡仙尊，真是......”

　　他声音渐低，“是”了半天也“是”出个什么来，忙不迭地松开拉着萧焕颜的手，双肩几不可察的瑟缩一下。

　　景峥如霜似雪的一眼，便让他那只手仿佛被无形冰锥狠厉刺痛，浑身血液也随之僵冷。

　　他心道：以后，还是与这位沈道友保持距离为好，慕衡仙尊那眼神，仿佛我玷污了他的绝世珍宝一般。

　　众人都未察觉这细小暗涌，因注意力又被李离非吸引，“你去哪里了，你不是说回来就带我走，那什么时候去找大师兄？”

　　只见她两腮鼓圆，塞得满满的一嘴糕点，一张口，碎屑喷得到处都是，少许还溅到了景峥纤尘不染的白衣上。

　　好你个李离非，提问很会抓重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焕颜扶额，顾左右而言其他，“师姐，吃东西不要说话，不然会变丑。”

　　李离非大哼一声，脸臭臭的，嘴里却咀嚼不停，声音含糊道，“叛徒！”

　　萧焕颜装模作样地朝景峥拱手一礼，“慕衡仙尊见笑。”

　　这厢，景峥唇角似有若无的一勾，“听说，我要收你为徒？”

　　当时在泸溪镇，景峥说要带萧焕颜回灵虚山，她断然拒绝。

　　现在她却自己跑来，还信口雌黄说景峥要收自己为徒。

　　打脸不仅打得快马加鞭，而且打得啪啪震天。

　　萧焕颜从容不迫，“误会，宣华真人大概听岔了，我说的是，若能成为慕衡仙尊的弟子，一定是在下祖上烧了高香。”

　　呕！

　　景峥定定看着她：“也不必祖上烧高香，只要你想。”

　　不，她不想！

　　萧焕颜剧咳一声，“在下资质平庸，头脑愚钝，恐怕不配成为慕衡仙尊的首徒。”

　　景峥眸光一黯，起身走至萧焕颜面前，“那便不勉强你，”望了这屋子剩下的两个修士一眼，似又想到什么，嘴唇紧紧一抿，“三人居一室，未免拥挤了些，多有不便，不如让傅嘉平为你换一间房。”

　　萧焕颜一愣，“并无不便，就不劳烦傅兄了，”望着景峥近在咫尺的眼眸里装着的自己，别开脸，忽然心里一阵烦躁，“这点琐事耽误慕衡仙尊修炼了。”

　　言下之意，便是在逐客。

　　屈子昭与殷挽佩皆是大吃一惊，暗暗想道，慕衡仙尊从不收徒，现今却纡尊降贵找上门来。
　　这沈初七不仅不识抬举地拒绝，还要无礼逐客，莫不是脑子里缺根筋？

　　景峥闻言，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情绪，从袖里乾坤取出一把伞，“你今日走得急，落在客栈里的。”

　　萧焕颜微讶，立马接过，口气淡淡懊恼，“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多谢。”语气与先前客套疏远不同，竟然有几分真切的诚恳，毕竟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傍身之物。

　　蓦地，她想起前世的佩剑和光同尘，不知是被掩埋在不归崖底的厚厚尘土中，还是被有心人拾走了......

　　“大师兄可喜欢这把伞了，时常拿在手里，幸好没弄丢。”一桌的糕点都堵不住李离非这个小祸星的嘴。

　　景峥轻描淡写的语气：“难怪你如此珍视......”

　　轻飘飘的尾调带着难以描述的怪异，纵使萧焕颜心粗如柱，也听得洞若观火，清楚分明。

　　她不由心里一咯噔，景峥不会还打着她灵根的注意吧？！如此，玄清宗不是久待之地，既然封印无损，趁早走人为妙。

　　两人又说了几句，萧焕颜反应冷淡。
　　景峥便面色复杂地走了。

　　李离非吃得饱嗝不断，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就打着小呼噜睡去，白猫从进来萧焕颜就没看见它，不知去了何处。

　　殷挽佩深记景峥那入木三分的一眼，也敢不再与萧焕颜多加交流。
　　倒是屈子昭主动与她搭话，向她简单介绍了宗内的情况。

　　萧焕颜听着，诧异不已，生出几分“不知人间疾苦”的意味，同是一宗，他竟不知外门弟子要成为内门弟子，选择宗内的真人拜师竟然如此不易......

　　水阳子当年独独就看中了她这个小叫花子，执意要收为弟子，一路青云直上，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多少修士，为求长生大道，还苦苦攀爬在暗不见底的深渊......

　　她一时感慨万千，重生归来，天赐她万中无一的逆天灵根，是否暗示着她不该蹉跎闲散，应该手握长剑，斩尽邪佞，重回巅峰！

　　更为重要的是，身怀璧玉，遭人觊觎。

　　如果她无力自保，便只能任人鱼肉。泸溪镇客栈那一夜，若不是景峥及时赶到，陆青玉就得逞了。

　　念及此，萧焕颜一凛，她必须变得更强，而不是每次危险来临时，都只能卑微如尘、迂回曲折借助外力脱离险境。

　　她要顶天立地，不躲不闪地直面一切，教那些人不敢再对她生出狎亵轻慢！

　　一股股醇厚浓烈的灵气，前赴后继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而后又争先恐后地汇入她的内府，如海纳百川，内府中一阵风起云涌，最终却归为寂寂，所有喧嚣混乱都凝结为悠悠运转的真元。

　　萧焕颜缓缓睁眼，只见屈子昭与殷挽佩站在身前，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方才听着屈子昭说话，心中如掀狂潮，居然一不小心就入定了。

　　渐入臻境，一不小心就突破炼气，步入筑基。

　　萧焕颜不是第一次突破境界，何况只是筑基，心下不以为然。

　　但置于屈子昭与殷挽佩眼中，却是不啻于见了纵横修真界的修道大能。

　　内门弟子中，尚有不少人还未筑基，何况外门，萧焕颜是外门弟子中的筑基第一人，怎不让人惊叹！

　　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半日，整个玄清宗都知道，外门弟子中有个年方十七，已经修为筑基的修士。有人半信半疑，外门弟子怎么如此神速，有人羡慕嫉妒，同是外门弟子，为何自己方才引气入体，也有人嗤之以鼻，尚筑基而已，大道漫漫，路阻且长......

　　傍晚，抱朴台。

　　“听说，你已经修为筑基，不如与我比划比划，让我也领教一下筑基的厉害？”一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的修士，手执长剑，神色挑衅拦住萧焕颜道。

　　她本想去素问居领取一点符纸朱砂，方便跑路时可以自行画符，不曾想路过抱朴台，被人横剑拦住。

　　周围都是起哄窃笑的外门弟子，将她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她要是不答应就走不了。

　　萧焕颜不答话，一展宽袖，足尖蜻蜓点水般踩过几人的头，跃上三尺高台，意为接受挑战。

　　被踩的外门弟子愤愤不满，那黑脸修士冷笑一声，“嚣张轻狂，今日就要将你打得哭爹喊娘！”

　　外门弟子练的都是玄清宗的入门剑法《清心九剑》，剑招简单，去躁戒骄，静心凝神，修心有余，杀伤不足。

　　但若是练的出神入化，修心养性之招也可无形之中，化为杀人越货的夺命招，一把清润剑意温柔地令人引颈就戮。

　　那黑脸修士一出手，萧焕颜便知他斤两，招式虽无破绽，但是招招杀意凛凛，已失剑法真意，徒有莽夫之勇。

　　萧焕颜不欺人，同样用了入门剑法的招式，三招就将他打飞到了台下。

　　那黑脸修士不服，仍要再战，萧焕颜却没这个闲工夫同他磨蹭，只微微皱眉，直言不讳道，“你剑招太过刚直暴烈，毫无清心剑意，再打多少次，也仍然是这个结果的。”

　　黑脸修士犹如被人甩了一个大耳光，闻言暴怒，跃上高台，提剑来刺......

　　萧焕颜将他打下台，自己也纵身而下，道了句“承让”，要往素问居方向而去。

　　不曾想，那黑脸修士打了一个眼色，三个修士快步追上他，拔出佩剑将他团团围住。

　　很快，四人之外围上一圈看热闹的修士，人群之外看不清楚里面情状；不在高台之上，无须遵守抱朴台一对一的对战规则。

　　这是要心照不宣地群殴萧焕颜。

　　萧焕颜轻笑一声，“今日看来是不能善了，那便来吧。”

　　语罢，雪亮长剑出鞘，那三个修士一怔，也纷纷出招来攻。

　　“晓风残月”，剑风拂面微凉，淡若晨月，剑招收尾处见凌厉；“沾衣杏雨”，细细密密的剑招如同淫雨霏霏，悄然间温和地步步紧逼；“山头斜照”，一剑直穿，半路回锋，剑尖猝不及防破空斜刺而来......

　　萧焕颜把一套完整的《清心九剑》练完。

　　一个修士手提剑，一手提着裤子不敢松手，一个修士头发四散，形如疯子，空中还有几丝断发悠悠落地，还有一个倒是看起来没异常，一松手，整件外衫碎成一地碎布......

　　嘲笑声此起彼伏。
　　但再无人敢拦萧焕颜，自动让出一条路。

　　素问居内既是传授炼丹制符之地，也存放丹药、符纸朱砂等供外门弟子平时领取使用。

　　萧焕颜穿着一身蓝白道袍，报上名字，领了一些符纸与朱砂，还有少许治伤的丹药，在管事弟子奇异眼神中离开——外门弟子多不会自己画符，且多数人更愿意领取可以助进修为的丹药。

　　不料，她刚一出素问居，就与一人撞上，空白符纸洒了一地。

　　“抱歉，我帮你......”与萧焕颜相撞的裴仲殊刚要弯腰帮他捡符纸，咋一眼看清眼前人，便立刻直起身子，伸出去的手也收回，眉毛立竖，“是你？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语未罢，他捏诀执符，要往弯腰正捡符纸的萧焕颜背上贴，孰料，萧焕颜背上像张了一双眼睛，迅疾一闪，便让他贴了一个空。

　　萧焕颜笑容得体，“原来是，呸呸呸呸裴道友，昨日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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