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

　　萧焕颜笑容得体，“原来是，呸呸呸呸裴道友，昨日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裴仲殊冷笑，“我不放在心上，我这不就是来找你了结的。”
　　陡然发现他竟然看不出对方修为，面色一变，“你已经筑基了？”

　　萧焕颜不咸不淡地点头。

　　“原来宗内传得满城风雨的外门弟子就是你。”裴仲殊难以置信，这个奸诈滑头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上自己。

　　萧焕颜不答话，揣着符纸就要走，一把剑又横在眼前。

　　“好得很，现下你我境界相同，若你惨败也无人敢说我仗着境界高欺人。”裴仲殊道。

　　“不要自取其辱。”萧焕颜皱眉。

　　裴仲殊直接怒火三丈地拔出佩剑以作答。

　　“抱朴台空旷些。”萧焕颜转身御剑而去，迅疾如离弦之箭，剑身平稳利落，竟然不像一个刚步入筑基的人。

　　裴仲殊见此，心里有点打鼓，但也很快御剑追上，今天他就要好好教训这个狂妄自大的人，一雪前耻。

　　重生后第一次御剑，萧焕颜心里略略欣然，还是御剑好，再快再罕见的神兽坐骑，也及不上这种天地间任我行的感觉。

　　抱朴台眨眼即到，方才看热闹的外门弟子还未作鸟兽散去，见萧焕颜去而复返，惊愕驻足，再望见后面气势汹汹的裴仲殊，心道原来压轴好戏才开场，兴致勃勃地又都围过来。

　　裴仲殊，内门弟子，拜明昼真人为师，前年筑基，现已筑基中期。

　　沈初期，外门弟子，野鸡门派出身，今日方入宗，今日达至筑基初期。

　　此一战，若是裴仲殊胜了，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但若是沈初期赢了，不仅裴仲殊羞愧难当，连同明昼真人都颜面尽失。

　　萧焕颜为了符合他刚入门弟子的身份，依然使的一手入门剑法《清心九剑》。

　　裴仲殊的剑招却多了些，《逍遥浣剑录》、《沧海诀》等玄清宗高阶剑法，招式繁复多样，杀伐凌人，令一众外门弟子大饱眼福。

　　过了几招，台下人都纷纷低声嘲讽。
　　这个沈初期使来使去就那么几招，莫不是黔驴技穷？

　　直到，萧焕颜用他们每人都会，极其寻常的一招“梅开半面”，将裴仲殊打下了台。

　　台下已无声音，众人目送萧焕颜远去，今日这人算是出够了风头。

　　裴仲殊恼怒交加，也不顾身上尘土追去，急切之下，竟然抓住萧焕颜的一边肩膀。

　　萧焕颜使劲想挣脱，裴仲殊干脆手中微注灵力，力若千钧，逼其就范。

　　这一不用灵力接触还不知道萧焕颜的灵根，方才打斗，对方剑身涌动的灵气，就让他觉得对方灵根不像五行中的任意，还以为是自己道行太浅看不穿的缘故。

　　裴仲殊双目发红，笑容扭曲，“原来竟是如此，难怪，难怪了......”语气里全是嫉妒憎恶。

　　他忽地又想到什么，仰天狂笑，好不快意，“融合灵根，采补之宝，你就等着被人睡烂吧.......”

　　裴仲殊大笑而去，毫无败者该有的失意。

　　萧焕颜却愁眉紧锁，心事重重地回了朝晖院。

　　外门弟子已达筑基的传言热度还未散去，很快该外门弟子大败明昼真人座下弟子裴仲殊，且该外门弟子竟是融合灵根的消息，又传得甚嚣尘上。

　　白猫仍然未归，萧焕颜又在坎峰上四处找了找，不见踪影。

　　该不会，去了乾峰吧？

　　乾峰，宗主及宗主弟子日常起居以及修炼之地。
　　萧焕颜与景峥少时居住的院子，便是在乾峰。白猫被萧焕颜捡回玄清宗后，多数时日都是在那度过。

　　萧焕颜扶额，觉得头疼不已。

　　夜色沉沉，灯火初上，黢黑群山上是点点昏黄。
　　乘云舟，穿过一峰又一峰。
　　走进清幽竹林，轻风徐徐，叶影婆娑，他一个恍神，想起以前景峥总爱在此处练剑，无论隆冬，无论酷暑。

　　不远处就是以前的居住的院落，她不受控制地脚步一顿。

　　低沉箫声在微凉夜色中，不绝如缕地静静流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萧焕颜不知为何，听得心里一阵凄入肝脾。

　　景峥也会惆怅难舒吗？
　　他不是六根清净、一心向道的慕衡仙尊吗？

　　萧焕颜轻笑，大概只是修炼吧，毕竟景峥以箫为武器。

　　他拉着李离非穿过竹林，院子就在眼前。

　　跟以前如出一辙破破烂烂的木门后，老桃树枝桠稀疏，树下的石桌凳一如往昔，院子一隅的那方药田依然种着草药，连不同药种的位置都会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切跟记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好像她迈进院子里，就能一脚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时，师父还没死，景峥也没捅她一剑。

　　箫声仍然未绝，萧焕颜却没勇气踏进院子里。

　　她转身离开，想去乾峰其他地方找找，终于又翻了几处，在乾峰的一处山泉前里找到了白猫，它正躺在草丛里睡得香甜。

　　萧焕颜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扯了扯它的耳朵，“白猫白猫，醒醒，起来跑路了。”

　　白猫睁开惺忪的眼，“我怎么给睡着了，”说完，又急忙跳起来，“那两个魔修呢？怎么样了？”

　　“哪来的魔修？我过来只看到你睡得死沉。”萧焕颜无奈道。

　　“寒霁与你师弟打得酣畅淋漓时，我透过窗外，看到一小团黑气飞过，怕有魔修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艮峰处的仙魔之战，混进来做恶，李离非也睡了，我干脆一路跟了过去，”白猫这时神色变得古怪。

　　“他们径直往乾峰的这个山泉而来，因我敛了妖气，他们没发现我，只听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少主能撑的时间不多，快想办法’，‘这都打了二十多年了，也没抢回来’，尔后，他们强行想打开山泉处的禁制，被禁制所伤，我也被累及。”

　　萧焕颜凝眉沉思，语气鄙夷，“这寒霁还真是贪心，不仅想打败景峥，将他抢回御天宗金屋藏娇，还想顺手牵羊，偷玄清宗的东西，真是人品卑劣，不知这山泉后是什么宝物。”

　　白猫脸色更加古怪，“只怕不是什么宝物。”

　　禁制嘛，不可强闯，景峥设下的禁制，不知破起来难不难，萧焕颜带着几分挑战之意，面朝喧豗，闭目盘膝而坐。

　　片刻后，萧焕颜睁目，笑容满面，有几分自得，“也不难嘛，师弟，你也不过如此呀。”

　　她掏出符纸，手点朱砂，当场以指画符。
　　繁复的咒文在她指间行云流水中绘就。尔后，她双手夹符，指间捏诀，默念咒语，山泉后的灵石阵移位，禁制闭。

　　山泉一分为二，嶙峋岩壁中间，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立时，一股侵骨入髓的寒气扑面而来，萧焕颜不禁打个寒战。

　　萧焕颜手捏燃着火光的符纸，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白猫跟李离非。

　　身后石门陡然关闭，一时寒气更加刺骨，洞内壁灯一盏盏缓缓自动点起，狭长的通道里明亮如昼。

　　越往前走，越是寒气逼人。

　　蓦地，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四壁寒冰坚厚，晶莹剔透的冰室，没有壁灯，四角立着四根冰柱，各放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点绛灵珠，用以照明。

　　冰室正中是一个微微凸起的高台，高台上是一口巨大的盖着的冰棺。

　　萧焕颜心里微滞，手指无意识地一抽搐。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高台。

　　萧焕颜瞳孔骤缩，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寒冰之下，棺中人身着玄衣，长眉飞扬，睫羽浓密，纤长挺翘，唇色丰润，鼻梁弧度温和，好像随时可能苏醒。

　　与她在世时一般无二。

　　冰棺里的，是她的尸身！

　　巨震过后，萧焕颜看着躺在冰棺里的自己，心中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的感觉。

　　“哇，这人真好看，长得比你还好看。”李离非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踮着脚尖，双手趴在寒冰上，大睁着眼，惊叹出声。

　　萧焕颜挑眉，“那是，你还是有眼光的。”

　　李离非小脸皱巴巴地：“可惜已经是个死人，唉，不然我还能娶他当夫婿。”

　　萧焕颜：“......”
　　连男女都分不清楚，还夫婿。

　　萧焕颜：“你才多大，就想娶夫婿，额，不是，是嫁夫婿！”

　　李离非小脸全是惋惜，故作老成：“这种货色实属少见，错过了岂不可惜？”

　　萧焕颜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作势要来捏她的脸，“货色，你竟然说‘这种货色’，李离非，你不得了了，才下山几天就学坏了！”

　　李离非迈着短腿，赶紧跳下高台，委屈巴巴，“我是听别人这么夸大师兄的，怎么就成学坏了。”

　　白猫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喂，我说，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在这里追逐打闹，大声喧哗，真的合适吗？”

　　萧焕颜斜乜它一眼：“我的尸体我做主，有本事它自己起来反抗啊。”

　　白猫冷哼，“只怕你做不了主，不然它怎么会在这。”

　　李离非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他俩的神对话。一路上走来，她也发现了萧焕颜能跟白猫对话，听不懂，只能看萧焕颜唱独角戏。

　　萧焕颜微微沉吟，她的尸体被这样保存完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甚至设想过，她掉落万丈深渊后，要么尸曝荒野，野兽分食。
　　要么仙门众人下崖寻找她的尸身，死要见尸，随后凌辱尸体，挫骨扬灰。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玄清宗弟子良心发现，将她在崖底草草安葬，立木为碑。

　　独独没有想到，也不敢想，她的尸身竟然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了这么多年。

　　是景峥吗？

　　怎么会是她呢，他既然一剑捅死萧焕颜，又何必惺惺作态收殓她的尸骨，用玄冰保证尸身不腐烂？

　　竹林中的院子内，一盏孤灯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碧玉箫，玲珑剔透，显得手指更加白皙如玉。

　　嘴唇吹出最后一个音，洞察幽微的神识，自那人登上乾峰，就一直紧追着。
　　听到“师弟，你也不过如此呀”一句后，唇角微微上翘。

　　霎时，清冷俊颜冬雪初融，色若春晓。
　　他幽幽低叹一句，“傻阿颜，若是禁制太难，你怎么发现我对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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