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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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立冬了,冬天到了,‘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入大水为蜃’。此时,关外的一些地方早已是冰天雪地了。万物收藏,寒冷的天气让人们减少了户外活动,开始猫冬了。而在关内,由于还没有到正式供暖的时间,房间里到了夜晚也已经感到了阵阵凉意。许多人都不喜欢冬天,连诗人也不大喜欢冬天。因为北方的冬天太过寒冷,常常会冷凝了诗人的想象力。除了红梅青松之外,其他都苍白一片猥琐不堪了。
      那个时候,人员流动还受到限制,还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地跳槽。要想挪挪地方—-调动工作,需要层层审批。先是用人单位批准,报单位主管厅局劳人处审核,再报省劳人厅。因是跨省调动,需要省级劳动人事管理部门签发调令。干部调动国家有政策,由内地向边疆、大城市向小城市、行政机关向工厂企业这种顺序是顺向调动,相对容易。反之,那就是逆向调动,十分困难。而且,这样的调动往往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有的一二年,有的甚至更久。
      眼看着就又到年底了,时间就这样在焦虑与无奈中慢慢过去。等待调令(经上级批准的工作调动介绍信)的过程常常是漫长和忧心的,而漫长的等待也并非一定能等到所希望的结果。也许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看似已经山重水复,转眼却又柳暗花明了。当失望、无望、甚至绝望出现的时候,希望也就来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天天都在焦虑不安的卫人杰,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调令。那是一张只有半个A4纸大小的纸头,上边印着寥寥的几行字,下方盖着省劳动人事厅的公章。有了这张调令,卫人杰就可以如愿以偿地从关外的一个小镇调回内地的省城了,那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新的工作单位是北方国际合作公司,是一家省直涉外机构。
      早上匆匆吃过早饭,卫人杰便骑上自行车加入到了马路上如潮水般涌动的车流当中。城里上班高峰期,是展现自行车王国风采的最佳时段。卫人杰骑得很快,在众多的骑车人之间急速地穿行着。自打上了班,每当早上骑车在喧闹的大街上穿过,他的心情都是格外的兴奋,脚下也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从上大学离家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如今又回到了这座故乡的城市,再次成为了故乡的人。这是那种面对新工作新生活的开始,在人们心中燃起的无限憧憬,产生的无穷力量。
      卫人杰摆放好了几本从家里带来的常用书籍之后,往水杯里到了些开水。尽管多年来坐办公室的时间很长,但他始终没有泡茶的习惯。坐下来之后,一时没有什么事儿干,他便随手翻开一本《新概念英语》读了起来。在之前来面试的时候,就当场考核了英语。幸亏卫人杰这些年没有完全放弃英语学习,虽然只是保住了一点阅读能力,但总算没全丢了。
      和卫人杰的对面桌坐的是张澎涛,比他早到公司几天。张澎涛是学建筑的,今年刚毕业。约一米七的个头,自称是二等残废。白净脸,脸庞清瘦,鼻梁上有几颗明显的雀斑。性格开朗爱说话,常常是办公室里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办公室里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正在看报纸的张澎涛便开口了,“瞧!这美国总统刚上来,白宫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要来访华了?看样子今年的最惠国待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每次美国国会审批,都搞得气氛紧张,痛痛快快儿给了不就结啦。”“共和党对华政策一定会有别于民主党。虽然这两党轮流坐庄,只是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集团而已。但是美国的国家利益还是要保障的,这次布什访华就是要进一步加强中美两国在经济领域的合作。”说话的是李国栋,他看周围几个人都在静听他说话,便接着又说道“至于最惠国待遇还是要给的啦,那是代表着国家利益,国会审批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李国栋上研究生的时候是专门研究国际关系的,硕士毕业后大概是厌倦了读书没去研究院什么的,倒来工程处屈就了个英文翻译。此人无论面相还是说话的口气都显得一派老成持重的样子,他的这番见解在这个圈子里那就是专家定论了,没人反对。
      “我看这个MFN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不就是个双边互惠协定吗。既然是双方互惠,对美国人当然也有好处,他为什么要拒绝呢?等我们恢复了CATT创始缔约国地位(1995年后为WTO),这MFN的问题美国人也就没什么可闹腾的了。”说话的是单全树。
      单全树,西安外国语学院法语专业应届毕业生,通过招聘进了合作公司工程处。看身材,像是个运动员;看长相,又像个白面书生,但眉宇之间透着几分英俊和聪灵之气。
      这时陈处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传,先冲着正坐在后排的邵成功说到“邵工,加尔奥供水项目中标了!”边说边向邵工走过去。邵成功正头带着耳机听英语录音,幸亏陈处长为了让大家都能听得到,故意提高了嗓门说话。他猛地睁开眼,“是吗?真的啊”。起身连忙接过陈处长递过来的电传看着,连录音机掉到了地上都不顾了。陈处长转身对大家说“咱们十分钟后全处开个会,小张回头通知一下。”说完转身出了门。
      卫人杰凑到邵工身旁,高兴地说“邵工,让我看一下电传。”接过邵工递过来的电传卫人杰小声地读了起来“公司、工程处:今天收到工业部签发的加尔奥590供水项目中标通知,特通报公司。我们随后将开始相关合同的签署工作。请公司也及早着手,做好开工前的准备。驻马办。” 等卫人杰念完,张彭涛便高声喊道“太棒啦!”。
      会议室里,全处人员依次落座,无一缺席。陈处长手里端着茶杯最后一个进来,径直走到讲台前。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陈处长,“大家都知道了吧,590项目投标历时两年多终于有了结果,这当中凝聚着驻马办的同志们多少心血和汗水啊。590项目的中标对于公司的对外承包工程业务将有着重要意义,为进一步拓展公司在马里的供水项目市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陈处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讲道“自从倪处长第一次进马里到现在五年来,我们与省勘探局合作已经先后实施了四个打井供水项目。但是双方的合作是越来越不尽如人意,这条路看来算是走到头了。此次590项目中标给公司带来的不仅是机遇也是挑战,那将是一场很严峻的挑战。而在这场挑战面前我们工程处将是先锋,公司已经决定我们将独立实施这个项目。今天这个会也算是个动员会,我们将坚决地贯彻和执行公司的决定,全力以赴备战590项目。一部的同志除继续做好援外项目的管理外,要积极配合支援二部的工作。”陈处长喝了口茶又说“同志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困难很多,许多事要从零做起。公司领导要求我们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确保这个项目按时开工。在座的不少是新同志、年轻人,你们是公司的未来,是公司希望。年轻人最是敢想敢干,现在正是发挥你们各自的长处的时候。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能克服。”会议室里此时是讲话的人胸有成竹、信心百倍,听讲的人更是群情激昂、跃跃欲试。台下这些六零后的年轻人正是精力充沛、事业心强的年龄,各个都渴望能有机会在新的岗位上去展示自己。在新的工作领域去接受锻炼,以便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陈处长讲完这番话目光在这些激情振奋的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下面由丁处长就下一步相关工作做具体安排。” 丁宝祥站到讲台上说道“同志们,公司决定成立590项目筹备组,陈德江同志任组长、邵成功同志任副组长。同时任命邵成功同志为590项目施工组组长。根据以往的经验,明年十月份雨季之后项目会正式开工。在此期间我们要完成相关的物资设备的采购、发运,施工组人员的选派、国外施工基地的建设以及开工前的诸多准备工作。时间紧迫啊。”
      会上陈德江处长提到的与省勘探局两家合作关系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卫人杰不禁想起了前两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喝酒时,省勘探局技术合作处的陆志同讲起了两家老总在商谈590项目合作时吵翻了,还拍了桌子。说省勘探局陶局长张嘴就要两百万美元,不答应条件免谈。公司魏总说他们是敲竹杠,不讲交情,双方不欢而散。
      其实,两家单位自八十年代初执行国家援外项目中就已经合作多年,在马里合作打井供水项目也四年多了。北方国际公司享有国家赋予的对外经营权,但没有施工队伍,而省勘探局是专业的打井勘探部门。要说始于八十年代的援外项目的合作是为了完成国家的政治任务,那后来在马里进行的承包国际招标项目的合作则是双方利益相关。根据双方协议商定,国际公司负责对外进行市场开拓、投标和相关的对外管理。勘探局负责选派施工人员,开展项目施工。相关固定资产的投入一家一半,由国际公司负责解决项目所需的外汇额度,项目所得利润平分。尽管勘探局千方百计的加大施工成本,但项目的利润依然十分可观。利益面前,双方都想多分一杯羹,分歧也就在所难免的了。
      会议一结束,大家都回到了办公室。邵成功此时就像换了一个人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像个大人物一样。“小卫,你赶紧通知程耀祖和顾同乡,他俩是我从勘探局挖来的钻工机长,让他们赶紧来,到公司报到。”说话间陈处长走进来,说“邵工你就领着大家先动起来吧,先制定个计划,回头咱们研究一下。”此时,卫人杰眼睛看着邵成功,一脸的茫然,“邵工怎么和这些人联系啊?”陈处长接过话来,“邵工先别着忙,先把筹备组组织起来,具体事情就好办了。”邵成功连忙说“是是,这么多事,是要好好组织一下。”“好,邵工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邵成功赶忙跟着陈处长走出了办公室。
      张澎涛等邵成功和陈处长一走出去,就立刻对卫人杰说“卫人杰,你这回肯定去马里了!”自信的语气当中带着几分羡慕。卫人杰正忙着把那张电传夹到“马办来电”的文件夹里,他抬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张澎涛,笑着说道“不知道啦,看处里的安排吧。”“哎,错不了,你的专业对口啊。”卫人杰又是淡淡的一笑“其实,地质行业囊括了许多专业,我以前从没打过井,看来要从头学起了。”卫人杰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整理好的文件夹放进身后的文件柜里。“咳,甭担心那个。再说据我所知,咱全处除了邵工也没人懂打井了。”张澎涛说着,脸上还流露出几分无奈。他随即眼睛一亮,转向旁边坐着的李国栋,说“哎李哥,马里是讲法语的吧?”李国栋眼睛没离开桌上的一份报表,“是,马里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卫人杰听了这话寻思了一下说“这英语嘛,中学、大学里还学了点,可这法语从来没接触过,是不是还得抓紧时间学点法语呀?”“怎么?卫哥,你是不是还想把我们的饭碗也抢了去啊?”单全树笑着说。“我哪有那本事和你这个科班儿抢饭碗啊?再说这一忙起来哪还有时间学习呀。”卫人杰笑着说道。这时李国栋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离出国还正经有一段时间呐,这物资设备采购需要订货,生产周期说不定要一二个月。等物资组齐了,还要看船期的安排。去马里的邻国象牙海岸的港口,集装箱船有定期班轮,可散装船就不定期了。要是这一班错过了,下一班就不知要等上多久,而且还要看货量的大小。”张澎涛说道“那都走集装箱船不就结啦。”李国栋一笑说道“这钻机什么的可都是大型设备,集装箱哪能装的下啊,只能走散货呀。”张澎涛听了,咧了咧嘴。“还有,即使货上了船,海上还要漂一两月才能抵港,这一来二去就是半年啊,嘿嘿。”李国栋的话说得很简洁,其实却概括了对外工程前期准备工作的整个流程。
      此时,卫人杰的心似乎随着李国栋的一席话漂洋过海飞向马里去了。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的好奇心。尽管他对那里的自然环境是如何的恶劣,生活条件是如何的艰苦全然一无所知。但同他那渴望投入这场极赋挑战性的工作之中的迫切心情相比,那些困难已经不在话下了。

      初冬的省城,空气中已经充满了寒意,灰蒙蒙的天空远近高下分不出层次。这种偶尔的阴霾的天气,让人总是有种压抑的感觉。
      魏尚德交抱双臂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排高高的钻天杨。那树枝上的硕大的叶子都早已经被寒风吹落,如今只剩下黑乎乎的枝条。虽然它们相互簇拥着合拢在一起,似乎在以抱团取暖的方式抵御风寒。却并不萎缩,依然挺拔地直指苍天,仿佛要冲破那四周阴霾的束缚。
      办公桌上放着一沓来信,这是公司驻马办主任倪丽仪写的近期工作汇报,其中谈到了省勘探局施工组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活动情况。本月初勘探局已经将一套新的打井设备发运到了马里,但并没有通过公司的出口渠道。种种迹象表明,省勘探局已经投在了公司的老对手,天海对外工程公司的麾下。面对着省勘探局的背信弃义,魏尚德是思绪万千,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就这样走向了终结实在是令人痛心。如今失去了勘探局的后援,公司要单独承担施工项目也是困难重重啊。可590项目已经中标,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能使公司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是尽快的组建起公司自己的施工队伍,承担起590项目的施工任务,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
      公司去年初改牌,由原来的省外经办转为公司,实行事业单位企业管理。从更深的层次来考虑,这应该是公司由服务性窗口向经营性实体转变的必由之路。虽然目前还处于转型的艰难时期,但是国家相关的扶持性政策还是为公司的发展提供了许多有利条件。要紧紧抓住这一历史性契机,公司的发展必然能跃上一个新台阶。而眼前的马里打井项目,作为一个突破口,此时也就显得尤为重要。想到这里,魏尚德似乎踏实了许多,紧锁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
      窗外阴霾已经渐渐散去,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来,房间里变得更敞亮了。
      “魏总!”随着敲门声,陈德江推门走了进来。“德江啊,我正要找你,来坐!”陈德江在旁边的一个沙发上坐定之后说道“魏总,上午我们全处开了个会,会上做了简单的动员,并传达了公司的决定。590项目中标是我们全处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处里的年轻人们都跃跃欲试啊。”魏尚德听了点点头“好,很好啊。”“之后我和宝祥、邵工三个人又开了个会,我们商量了半天。我来先口头向你汇报一下,等回头小胡整理好了文字报告再送来。”陈德江见魏尚德在听着便又接着说道“我们先拟定了筹备组的人员,随后讨论了施工组的编制并制定了物资设备采购发运的总体计划。”魏尚德点点头说“施工组赴马里的时间确定了吗?”“先遣小组初步定在四月底,最迟五月上旬。”“人选呢”“先遣小组初步由邵成功、翻译、会计和一名司机一名修理工组成。施工组的其他人员将在海运物资抵港后择日启程。”“物资设备采购的预算要尽快的拿出来。”“是,我已经安排邵工即刻着手编制物资设备采购清单,预算的编制随后进行。”“好,财务处那边我已打了招呼,资金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先利用经援项目的资金周转一下。现在的关键是人、人才啊。虽然我们早就着手这方面的工作,但真正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搞项目施工,依然是人才匮乏呀。公司的人员编制有限,一时也难以大量的招募人员。还是老办法,以借调为主,解决施工所需的人员问题。590项目不同以往,如果搞砸了,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不但很可能我们不得不撤出马里的打井市场,连公司对外承包工程业务能否继续开展下去都将面临巨大的压力啊。”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须臾,陈德江说道“人员问题确实很棘手。有国外这方面施工经验的人员,咱省内眼下也就只有省勘探局有了。但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借给我们人的,我们只有另辟门路了。”“嗯。不管人员出自哪里,原则上借调的同志要政治作风良好、工作态度认真,技术水平过硬。”说到这里魏尚德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用下颚示意了一下眼前桌上那沓信,“倪主任谈到了一些关于590项目施工地区的情况,那是地处马里北方的一片广阔的区域,对我们来讲还是十分的陌生。过去几年我们搞的几个项目主要集中在南部地区,那里是农业比较发达的省份,而且都是在人口聚集的村镇,自然条件相对还可以。但北方大部分地区是牧区,人烟稀少。加上地处撒哈拉大沙漠的边缘,局部地区还是流动沙丘。交通状况极差,对设备的通行能力要求很高。同时,这对施工人员的自身素质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啊。”陈德江点头说道“是啊,我翻阅了倪主任她们两年前进行项目投标考察之后编写的考察报告,590项目分布在约是马里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范围之内,那里除了两个大区首府外只有十几个个村镇。以往南部地区是在有人的地方打井,而北方则是哪能找到水就在哪儿打井。许多地方几乎没有生活物资的补给。她们一路经常是风餐露宿,缺水断油的。业主甚至找借口取消了道路难行的最北部的考查路线。”“考察阶段尚如此,施工起来其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条件艰苦、技术欠缺、经验不足,困难重重啊。这就越需要充分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要通过必要的优惠政策和奖励办法激励同志们团结一致、群策群力,发挥创造性的劳动。这样就一定能够弥补经验上的不足、就一定能够尽快地掌握相关的技术、就一定能够克服一切困难。德江啊,你们就放开手干吧,只要项目干下来不亏本,这步棋就算赢了。”透过魏尚德平静的语气,陈德江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内心充满着坚定不移的自信和胸有成竹的气势。“魏总请放心,我们一定把590项目拿下。”“钻工的人选落实的怎么样啦?”魏尚德问道。“邵工推荐了两个人,但还没见过面。已经通知他们来公司了。”“两个人的技术如何啊?”“据讲两人都在钻机上干了二十多年了,但没有去过国外。”魏尚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人员素质将是制约项目成败的关键啊。”

      入冬后的太阳一反夏日的常态,早早地就躲到西山背后去了。只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留给了那些不分白昼从不擅离职守的路灯去照顾了。太阳收起了光,还收起了那融融的温暖。任入夜的寒气在人们的脸上、脖领子里儿肆意地涂抹。都说那太阳公公自古以来都无私地奉献着那光和热,可每当夏季炎热,任你如何的汗流浃背、酷热难当,太阳公公却像是一个生气的老叟,怒目横须,喋喋不休地喷吐着热焰。可时逢冬天寒冷,当人们倚在东墙下,恋恋不舍地尽情享受那温暖柔和的阳光时,太阳公公则似一位恹恹之态的老耄,体虚气短,颤颤巍巍地沉入西山去了。这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差强人意。
      为了对590项目中标表示庆贺,工程处周末下班后要举行一次聚餐。其实吃饭倒不是重要的事,借这个机会大家坐在一起聊聊闲篇,沟通一下感情倒是必要的。地点就定在了公司对面的凯悦大酒楼,因为那里的涮羊肉很有名。据说那羊肉都是来自内蒙古锡林格勒草原的优质肉品。那羊肉入锅涮起来,不管涮多久,出锅入口,一样松软鲜嫩。再配上特制的调料,有芝麻酱的清香、豆腐乳的醇厚、韭花的辛辣,把羊肉的美味提升到了极致。
      卫人杰一直忙着,整个下午他都在翻阅着处里的档案,寻找着有关的资料。邵工把编制物资设备采购计划的差事推给了他,并跟他讲这事儿没什么复杂的,随便搞一个就行了。邵工的话并没有让卫人杰感到这个物资采购计划可以轻松的搞定。虽然没有在国外工作过,但毕竟参加工作六七年了,也曾常年在野外环境下进行勘查作业。那时每年出发前都要花费很多精力做准备工作。除了常备的资料、仪器、设备和生活办公用品外,还要根据当年的工作计划对各种物资做出相应调整。这些细致而充分的准备工作确保了将要远在千里之外进行的勘查作业不至于因为某一细小的疏忽而延误。因为北方的气候,人们能在野外工作的时间有限。而工作计划几乎以天为单位来安排的,如果因故延迟过久一旦遇上一场暴风雪,那可就是天灾人祸了。在国内工作尚且如此,更何况要在万里之遥的非洲去搞野外施工。虽然对马里的情况所知不多,也很难想象那里的工作生活环境究竟如何。但面对着将要执行的这个数百万美元的项目,没有充分的准备,那到时候非乱套不可。卫人杰心里在想,这个物资采购计划看来是施工组织工作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随便搞一个怕是交待不过去呀。也许,是他一时还无法理解邵工话里话外的含义。作为初来乍到的他,有很多事情为他所不知,很多工作为他所不懂。于是,他去请教了为人谦和的老方,方镭是工程处的元老了,当初公司的前身省外经办成立的时候他就在了。据老方讲,这物资采购计划处里过去没有专人搞过,一般都是合作施工单位自己搞。不过,有些项目可能会有这方面材料的存档。为了找出那些相关的资料,卫人杰倒是没有在乎翻腾那十来个铁皮文件柜里的档案是如何的枯燥无味。从午后开始,他就一直在手不停地翻看着。耳听着几个同事招呼他到点了,他哼哈的答应着还是没动地方。等他回过神来,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这才连忙归拢了一下挑选出来的案卷,熄了灯锁好门,向楼下走去。
      出了公司大门,一阵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使卫人杰忙乱了一天的头脑顿时有了几分清醒。对面望去,夜色中凯悦大酒楼那由霓虹灯、彩灯组成的多彩画面使得整个酒楼显得富丽堂皇,金黄色的琉璃瓦装饰的仿古式门楼更是华贵典雅。在几组射灯的辉映下,悬挂在门楼之上的巨大金字匾牌招摇醒目。卫人杰走进门厅,站在门两边的服务生立刻迎上前来,寒暄一下,便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来到了一个包间门口。随着服务生推开门卫人杰走进了包间。房间很大,即使摆放了两张围坐十几个人的大桌子,周围的空间依然宽敞,还放了几个沙发、酒柜什么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镶在镜框里的山水字画,壁灯把整个房间照的通亮。“卫人杰你怎么才来呀,快入座。”陈处长说道。“哎卫哥,这儿给你留着座儿呐”单全树指着邵工旁边的空座位招呼着。房间里的热度和外边形成了明显的温差,卫人杰脱下外套挂在旁边的衣帽架上,微笑着落了座。桌上的餐具看上去十分的精美,镶着金边儿,不论是杯盘碗碟匙儿都鎏着“凯悦酒楼”的金字儿。桌子中央放着一个大的铜质火锅,里边热气蒸腾的。用的是传统的木炭做燃料,屋子的顶棚上有一排特制的排气装置。“来来,人杰,你可迟到了啊。”邵工一边招呼着 一边夹起一叠羊肉片放入锅中涮着。就听着邻桌有人大嗓门在讲着,说话的是行政处的司机大刘,“如今社会上流行万元户,有的一个村里有上一两个那就是了不起的事儿了。可照我说,这万元户在咱公司里那就不算个啥事儿。在座的就有好几位,只要出去晃上半年,回来那就是一个万元户。”“大刘,你也算一位吧,嘿嘿。”李国栋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我这算什么,勉强呆了六个月。再说了,我们干劳务的哪能比得上你们搞经援的呀。”大刘咽下了嘴里的羊肉接着说道,“你们干经援的哪个人一年下来不开个三四千美金呀,这黑市上这会子汇率都到了一比九了。算下来还不得有三四万人民币呀。”财务处的小沈接过话茬来“还有那大件呐,你们知道吗,那本田125摩托都卖一万五了,可从国外开单子还不到一千二百美金。”小沈剥了瓣儿糖蒜扔进嘴里、紧嚼了两下“就这么一倒手,挣的都赶上我三年的工资了。”小沈负责外汇结算,常去对外经济贸易部的、中土公司的出国人员服务部,替公司派往国外工作的人员购买外汇商品。这些个事儿他比谁都清楚。李国栋笑着说“这不也算是响应党的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言语之间透着几分得意。“可我们搞经援项目的去的都是非洲的穷地方,哪能和你们研修生比啊,不是美国就是日本的。嘿嘿。”大刘喝了一口啤酒说“那是,我在美国的时候,红烧鸡腿天天儿随便吃啊,那美国老板对我们特好,经常周末请我们去喝啤酒。那美国啤酒比这啤酒可好喝多啦。”大刘的那副表情似乎此时正品味着那美国啤酒。“有时候还请我们去看橄榄球比赛呐。美国老板比日本老板可强多了,小日本太抠,用人也狠。哎小沈,澳大利亚餐馆厨师老张那单21寸索尼彩电有人要啦。”“好啊,那回头咱去北京跑一趟。”小沈随口答应着。“大刘啊,这回又吃了多少差价啊。”丁处长在一旁开玩笑地说。“嘿嘿,瞧您说的,不过是挣点跑腿费。”大刘咧着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那年头彩电、冰箱啥的还是稀罕玩意儿,尤其是原装进口货。
      卫人杰喝了口清茶,然后用筷子夹起两片羊肉,放进开的滚花的锅子里摆动着筷子,然后在调料碗里沾了点料汁儿,稍停片刻,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这里的羊肉果然不同一般,肉质鲜嫩、膻味很淡,绝对是上品。这时张澎涛在那儿抱怨“我放进锅里的羊肉怎么总是夹不上来呀,真急死我啦。”坐在一旁的老方笑着说“小张,这涮羊肉其实也有点小技巧,你看啊,夹上几片肉,不要多。这样移到锅子里,不要松筷子。摆动几下后等羊肉变色了,在汤面上松开筷子不等肉沉入锅里就夹起来。因为这羊肉被筷子夹住的部分不易涮透,这样倒一下个就全熟了。涮羊肉、涮羊肉嘛,像你刚才那样把羊肉扔进锅里那不成了煮羊肉啦。”老方语气恳切而耐心。张澎涛试着照老方的话去做,果然容易了许多。他痛快地嚼着嘴里的肉,略带顽皮地对老方说“多谢指点。”
      卫人杰向旁边一直在吃个不停的邵工说道“邵工,听说您过去曾去过索马里,是吗?”邵工慢吞吞地把一筷子羊肉片塞进嘴里三嚼两不嚼地咽了下去,又喝了口茶水,然后说道“那都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我还在省勘探局,还是个经援(经济援助)项目。那时候一个月也就几十美金的津贴,根本没有什么大件指标啊。”邵工边说边夹起一大叠羊肉在锅里涮了,又沾上调料大口地吃着。“可惜只干了不到半年,索马里就又爆发了内战。那天天刚亮,在我们的驻地附近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就交了火,炮弹呼啸着就从我们的屋顶上不断地飞过,爆炸声能把耳朵震聋。我们都躲到了地下室里,吓的要命。第二天咱们大使馆经参处出面安排政府军护送我们撤回首都摩加迪沙。设备什么的都扔下了,连行李都不让带。就在离首都不远的地方,前边开道的政府军军车中了地雷,死伤了好几个,惨不忍睹啊。”说着又夹起一筷子羊肉片,涮出锅的羊肉片在筷子头上舒展开来,沾上调料后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淋了酱汁的肉色玫瑰。“那次真是捡了条命回来,想起来就后怕。”邵成功说的心有余悸。
      一阵沉默之后,张澎涛乐呵呵地问道“哎陈处,您也去过不少国家吧?”陈德江不无自豪地说“是啊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国家吧,五大洲都有。不过那大部分是随团访问考察,最长的是在马达加斯加呆了近一年,那是我们援助他们修一条公路。我去当项目副组长,是由交通厅刘副局长任组长带队。那年头出国搞经济援助是政治任务,哪里像你们老是个美元啊美元的挂在嘴边。也没人想那个。”静了片刻,张澎涛又开了头“哎陈处,啥时候轮到咱出去一回,也挣点美元好娶媳妇不是。”陈德江用手指点着说道“看看,说着你小子就来了。”他喝了口茶“不用急,有的是机会。随着国家进一步改革开放,公司在国外的业务也必将进一步拓展。你们都还年轻,公司的未来就要靠你们去开创去发展啊。”在座的听了这话都深深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这个年轻的企业里来。企业的发展和未来就是他们的前途和希望,在这里他们任重道远。十年前是改革开放把这一代年轻人送入了高等教育的殿堂,使他们成为服务于改革开放的有知识、有文化的新生力量。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改革开放的大潮又把他们带到了对外开放的前沿,去面对开拓国外承包工程市场等全新的领域。
      作为个体来讲,也就是社会的一分子,常常是无法意识到何时何地会身处社会发展的哪个阶段哪个时刻,而往往是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这种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产生的个体行为,某种程度上有着很大的盲目性,而且往往受到时间空间的制约。因此,这种行为所造成的结果也就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也是很难预料的。作为一个个体置身于社会之中,当社会发生变革时,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无法逃避更无法阻止这种社会变革的进程。这样的社会的变革,又往往是每个个体必须执面的必然过程。然而,社会变革的过程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却是一旦变革的结果形成了,无论结果如何,这个结果又都将是无法更改的,更无法逆转。
      这些年轻人也许没有意识到,也许根本无法意识到,他们的人生命运,已经如此紧密地完完全全地同这个年轻的企业结合在一起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投身到这份新的工作之中去。也许是别无选择,也许是那些传统的意识形态思维的惯性依然驱使着、左右着他们的行为举止。使他们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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