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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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程耀祖和顾同乡两个“老钻儿”终于赶到了公司。“老钻儿”这名号可是行里头对多年在钻机上的老钻工们的尊称。程耀祖,53岁,家住在靠近河南交界的程村,操着一口的河南话。个儿不高,黑面堂,不太胖的身材却挺着个将军肚。上身穿着件中式黑呢子外套,脖领子上有不少的油渍。脚上登一双老式儿的三接头黑皮鞋,鞋跟外侧已经磨薄了,形成了一处明显的斜坡。鞋面上一层灰,也不知是走路时搪上的土,还是好久没有擦拭过了。胳膊上挎着个黑人造革包,拉锁只拉了一半。平时喜欢抽烟斗,只要一坐下来就抽个不停。一说话露出满口的黑黄牙,大概是让烟草熏得。顾同乡比老程小四岁,看上去却显得年轻多了,白净脸,留了个平头,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上身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劳动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新的解放胶鞋。这老哥俩在钻机上一起混了二十来年了。顾同乡今天一大早其实就到了省城火车站,他家在山西省交界的唐村,比起程耀祖家要近一些。他猜着程耀祖今天一定会赶过来,就等在了候车室。一有从郑州方向开过来的火车,他就去出站口等。等不着他就再回候车室坐着。就这样一直等了大半天,还真让他给等来了,这才和程耀祖一起来到了公司。收发室的老张头把他们带到了工程处,确定了是处里找来的人这才下了楼。邵成功一见这老哥俩就喊道“啊呀老程老顾你俩怎么才来呀。”老程咧嘴笑着说“你看,头天傍黑子接到电报第二天就赶过来了。紧赶慢赶的不是。”老顾在一旁只是笑笑,没说话。邵成功徐虎着脸表情颇像是大人在训斥做错事的孩子,一脸的严肃。而这老哥俩却是面带微笑,一脸的不在乎。邵成功和程耀祖顾同乡曾在一起工作了十几年,老程当机长(机台的总负责人,一台钻机工作起来是三班倒,至少是三个班的钻工,还配地质技术员、维修工等。)的时候,邵成功是技术员。这回是轮到邵成功以领导的身份,居高临下般地说话了“走吧,趁还没下班,去见一下处长。”卫人杰看着他们三人出了门,还在想着那电报。那是三天前拍发的加急电报,估计到了乡下就难说能当天送达了,一定是电报耽误的事儿。
      邵成功推开陈处长办公室的门,“陈处长,程耀祖顾同乡两位机长来了。”他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兴奋,脸上自然也带着笑容。“好,来来,坐坐。”陈处长站起身来伸出了手。程顾二人跟着紧走两步上前来,握了握手。顺着陈处长手的指引在旁边的一对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邵成功站在一旁,介绍到“这是程耀祖,这是顾同乡。”两人忙着要起身站立,陈处长招手让他们坐下。“听邵工谈起过你们二位,一路辛苦了。”陈德江看到眼前这两个人,这矮的身体结实,这瘦的体格健壮,这让他前一段时间一直困惑的心,略微地有了些许的宽慰。因省勘探局卡的很严,曾担心他们来不了,尽管邵成功都已经私下里和二人做了安排。也担心两人的年纪有些偏大,能不能承担起这项艰苦的工作。眼前的这两位钻工就是这只尚在组建的打井队伍的技术核心了,他们的表现对于这个项目的成败与否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邵工和你们谈过了吧,这个项目的各方面条件都是十分的艰苦,希望你们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啊。咱们是丑话说在前头啊。”程耀祖咧嘴笑着说“俺们都是常年在野外工作,都习惯了。”顾同乡随声附和着。“你们这些年打井都用过哪些型号的钻机啊,掌握的程度如何啊?”陈德江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他需要尽可能多地当面摸清这两位钻工的技术状况,以便能确定他们就是所需要的钻工人选。程耀祖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顾同乡,说道“这些年凡是局里配备的钻机我们都使用过,有油压600型、磨盘300型、车载钻机水200型和五卡丝冲击钻等。除了使用操作外,一般的维修保养也都能做。”顾同乡接着说“除了大修需要送大队车间做的 。”“车载钻机使用过多长时间啊?”陈德江关心这一型号是因为目前在国外打井都是使用车载钻机 。“使用过两三年吧,车载钻机和磨盘钻差不多,就是把磨盘钻改装到了汽车底盘上,不是很复杂。”程耀祖挺有自信地说。陈德江一边听着程耀祖的讲述,一边观察着对方说话时的表情。他看到顾同乡不时地点头,说明他对程耀祖所讲的表示认可。程耀祖所谈的情况也同邵成功曾经介绍的情况基本一致。所以陈德江认为这些人都是单位的业务骨干,技术水平应该优于一般人。他断定这两人应该问题不大,而客观上也不容得再精挑细选了。但是,陈德江没有意识到,他本人并不是这一方面的行家,对相关的技术所知甚少,对于目前国外打井项目所采用的施工工艺更是一无所知。正是由于这一层疏忽,使得项目施工初期陷人了十分被动的境地,几乎断送了整个项目。“我看这样吧,邵工,先安排他们住下来。” 陈德江对着坐在了对面的邵成功说,然后,他转向程顾二人,“你们这一段时间就留下来,协助邵工他们进行项目的准备工作。公司会按规定给予你们临时工待遇,有些费用还可以按规定报销。总之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程耀祖和顾同乡听了这话都喜出望外。顾同乡此时就盘算起来了,今年国家勘查任务不多,他和老程都要求休了长假(这也是按照和邵成功商量的步骤做的),单位给他开80%的工资。在这里又可以开一份工资,等回头出了国那挣的钱就更多了。队上的老郭和胖刘出去一年就拿回来好几万。用这些钱俺也在家盖上一套新房,看村里谁还敢瞧不起俺这个“老钻儿”。想到这儿,内心里暗是欢喜,脸上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嘴里连连说“谢谢领导、谢谢处长。”
      回到办公室,邵成功招呼卫人杰“人杰啊,这也就快下班了,你看在这附近找个旅馆,安排老程他俩先住下。然后你呢,嗯,要不这么着,安排好了旅馆,你就回来叫我。”卫人杰答应着,和老程他们走了出来。边走脑子里边扫描着公司周围的地理,有了!这家旅馆离这儿不远,拐过前面的商场就是。这家旅馆不大,二层楼,是幢五十年代的旧建筑。旅馆的大门是两扇不算宽大的木制门,上半部分是木格,镶着玻璃,下半部分是木板。涂的红油漆也有些褪色,不少地方漆皮脱落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木头。一定是好久没有油漆过了,看上去就像是叫花子的衣服上打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门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子,白底红字上边写着“国营为民旅馆”。在卫人杰的记忆中,这家旅馆有年头了。从小到大他不知曾在这旅馆门前来回走过多少回,但从没进去过。他们三人进了门,门厅不大,门旁的墙上开了个小窗口,算是接待室。透过窗口看到靠墙放了一张窄条桌,桌旁边坐着一位男士,清瘦面孔,留着短发,头发已花白。穿一件白色制服上衣,浆洗的很干净,但领口袖口已然磨出了毛边,看来已经穿了许多年。左胸上有个衣袋,衣袋上方印着四个小红字“为民旅馆”字迹也有些模糊,一只圆珠笔插在衣袋里。“请问有空房间吗?”卫人杰弯下腰凑近窗口先开口问道。“住几位啊?”“两位。”“有证件吗?”卫人杰回头向程顾二人问道“带工作证了吗?”二人连忙掏兜的掏兜解包的解包,拿出个小红本子一齐递给卫人杰。卫人杰又顺着窗口递进去,那老服务员打开工作证看看,又抬眼瞧着程顾二人的脸。卫人杰知道他在对照工作证上的照片,忙側身让开视线。“住几天啊?”他合上工作证递出来问道。“先住三天吧。”“登记吧。”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个厚厚的登记簿递出,并从上衣兜里拔出圆珠笔放在上边。看着卫人杰填写完登记簿,“先交五十元押金。”老服务员表情平静,使你既感觉不到冷谈,也没有热情,有些像是看病时医生的问诊。交了押金,老服务员从墙上取下一个钥匙牌,一边递过来一边说“过去上楼后向左拐215号房间。”
      打开房间的门,屋里的灯是开着的。放着三张单人床,床单、枕巾、被罩都是白色,都印着“为民旅馆”的红字。靠窗子放着一张三屉桌,一把木椅子。卫人杰走到窗前先用手摸了摸桌子后边的暖气片说了声“暖气不算热。”又向窗外望去,省城最繁华的街道就在眼前。虽然已过了掌灯时分,但在橙色的路灯照耀下,行人们依旧匆匆。公交车、轿车、自行车挤满了整个路面。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透过玻璃窗传进屋里,就像站在路边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好吵啊,二位师傅不会影响你们休息吧,但愿晚点会好一些。”“放心,那机台上柴油机的声音比这大多了,照睡不误。”程耀祖说得很得意的样子。顾同乡不以为然地说“你是在哪儿都能吃能睡。”“要不我去说说换个房间。”“不用了,这能看看街景多得啊。”程耀祖说着便朝窗外张望起来。”“那好,程师傅,顾师傅你俩先歇会儿,我回趟公司。”说完卫人杰转身出来。
      回到公司,办公室里只剩下邵成功一个人。“耶?都走了?”“哦,我正等你呢。”邵成功站起身来就向外走,边走边说“走,跟我去一起看看老程他们。”去的路上邵成功对卫人杰说他要请那老哥俩吃顿饭,也没叫处里的其他人。就在旅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四个人落了座,点了三个凉菜三个热菜一瓶二锅头。推推让让转眼三杯酒下了肚。程耀祖撂下酒杯,指着桌上一盘红烧肉说“这红烧肉真香,啊,这让俺想起了那年在小庄头村打机井的时候,村上一天两顿都送来一大盆红烧肉,还有白面馒头。真解馋啊。”顾同乡不屑一顾地说“你就记着吃了,你咋不说那井管下不去了呢。俺跟你说井斜了,你就不信。”程耀祖咧着嘴笑着说“那老邵他可是测了井的呀。”邵成功忙说“我测得是含水层,可不是井斜啊。”顾同乡瞥了一眼程耀祖,不忿地说“俺跟他说最好扫一下孔再下管,他说没事。结果下了一半下不去了,又拔出来。这一下一拔耽误了两天功夫。”“那你不是还多吃了两天的红烧肉唔?”程耀祖眯着眼睛,狡黠地笑着说。“噢,原来你是成心的,瞧你这点出息。”顾同乡挖苦道。邵成功一边用手摸拉着头一边说,“还别说那眼井打的还不错,我后来试水的时候,出水量达到了每小时近一百立方。在那方圆几十里是最好的一口井了。”“那是,那一扫一扩光粒料就多下了三立方还多,嘿嘿,咱也不能白吃人家的红烧肉不是。”程耀祖说罢,老哥仨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友久别重逢,似有说不完的话,谈论往事自然就成了主要话题。仿佛要从这些往事之中找回那昔日的荣耀、自信和情感。程耀祖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讲他当年“抗震救灾”百日夺标兵,讲他“千日安全竞赛”受嘉奖。顾同乡笑话他,说他是只说过五关斩六将,却不说走麦城。程耀祖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说道“哈哈,要说这温酒斩华雄的关侯爷是何等人物,可只一走麦城便丢了性命。咱们这些凡夫俗子那里敢提走麦城。”说罢,拿起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一阵的沉默,像是追忆起那遥远的三国英雄。卫人杰自知这场合他插不上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或是随和着抿上一口酒加上一口菜。程耀祖似乎越喝兴致越浓,他举杯对着卫人杰说“来咱俩再干一杯。”卫人杰忙说“我酒量不行,您喝您喝。”“嗨,十斤酒还晒不了一两干儿,这点酒算啥。”程耀祖一口干了,又夹了颗花生仁放进嘴里。“酒是好东西呀,这是咱们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宝贝。杜康造酒刘玲醉啊,杜康造了一坛酒,请刘玲来尝。那刘玲是品酒专家,他喝了,结果喝醉了,一醉就醉了三年。等他醒来便大声喊着,好酒、好酒!从此酒这东西就出世了。杜康是哪儿人知道不,他是河南人。河南汝阳,那是俺的家乡啊。杜康是咱河南人的骄傲。”卫人杰对眼前的这位老钻的言谈感到十分的钦佩,就说“程师傅对酒文化很有研究啊。”程耀祖不无谦虚地说“哎这些个故事在俺们村里就连小孩子都会讲。”顾同乡在一旁只是抿着嘴笑着。邵成功提醒程耀祖别喝多了,程耀祖捡起桌上只剩了个瓶底的酒瓶晃了晃说“这点酒醉不了人啊。”其实,邵成功知道老程能喝酒,这些老钻们一年四季工作在野外,生活枯燥,下班喝点酒聊以打发时间。他们大都因此练就了一身好酒量,半斤八两是小菜一碟。“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咱们就正式开工了。”邵成功发话了,酒席就散了。
      卫人杰这几天一直忙碌着,他片刻不闲地翻阅着那些旧档案。把自己完全淹没在那有些透着霉味的文山字海当中,连吃饭上厕所都手不离卷。他全然不理会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旁若无人的看着读着写着记着。谁也搞不懂这旧档案如何会有这般魔力,让卫人杰如醉如痴。卫人杰是自己给自己定了任务,他要赶在钻工师傅们到来之前要拿出一个尽量详细的物质设备采购计划来。这是他进公司以来接手的第一项具体任务,他是要全力以赴地把它完成好。连续三天都是门卫老张头来叫他,好几次提醒他公司大门要上锁了。他才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案卷离去。即使在骑车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里都是在整理着读过的资料,回家没走错路那完全是记忆惯性的引导。他这种痴迷的工作热情也许是对前一段等待调令闲来无事的一种宣泄,好像是崩开了的弹簧释放出一股强劲的力量。也许是编制这样一个计划对他来讲绝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面对着这股无形的压力,他本能地做出了强烈的反应。这种本能的反应则化为源源不断的能量驱动着他投入了工作。他这几天查阅了很多资料,码起来足有四五尺高。除了摘录编制的物质设备采购计划所需要的资料外,还通过阅读项目往来信函、电传等,对过去实施的相关工程项目都有了梗概的了解。同时在对国外相关工程项目的实施流程、管理细节等方面也获取了许多知识。
      经过几天的努力,一个包括施工设备、加工机械、配件材料和生活资料四大类,大到车载钻机、宿营车,小到螺丝铁钉、柴米油盐的采购计划终于完成了。连卫人杰自己也不相信他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出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计划书来。
      邵成功接受了卫人杰的建议,并征得了陈处长的同意,将筹备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了程顾二人暂住的小国营旅馆的房间里。于是,卫人杰带着资料来到了小旅馆。程顾二人吃过早饭便一直等在房间里,卫人杰进了房间把带来的资料放在窗前桌上,说“怎么样二位师傅,晚上休息的还好吧?”“我睡得很好啊。”程耀祖得意的说。顾同乡瞥了他一眼说“你是睡得好,这一宿都在打呼噜,吵得邻屋的人都直敲墙。”程耀祖一脸无奈地说“那不是我的呼噜响,是这房间不隔音。”卫人杰用手敲敲墙,是砖砌的墙。疑惑地说道“不会吧?”程顾二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卫人杰一脸的困惑。邵成功比卫人杰晚来了半个多小时,一进门就说“你们干啥呐,没开始讨论呀。”程耀祖笑着说“这不是在等你吗?”邵成功一屁股坐在床上,“等我干嘛?”程耀祖说“唉这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你这个大领导不来,我们能干什么。”邵成功瞪着眼、喘着气、嘎巴嘎巴嘴没说出话来。此时邵成功心里也没谱,这个物资采购计划究竟应该怎么搞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该从哪儿下手呢。他那儿正寻思着,卫人杰把他加班加点搞出来的计划书递到他面前说“邵工,按你的吩咐我整理了一个初步的物资采购计划,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邵成功把一直拎在手里的提包放在床上,接过那叠文稿来,翻看着,这足足有五十多页。他心想,这小子真行啊,我都把这茬儿给忘了。他当初也就是随口说说,压根没指望这个新来的毛头小子能真搞出个什么计划来。光看这几天这小子不停地在那儿翻腾那些个旧档案了,原来是为了搞这个。眼前这叠儿东西看上去还有些章法,但不管怎么讲这也是我安排做的。好,有了这本东西做蓝本,这个物资采购计划就有了头绪了。他心里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邵成功停了手,把稿子递给程耀祖说“那你们就讨论修改人杰搞得这个计划吧,再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淡淡地说完了这句话,便把身子一仰靠在了床上的被摞儿上。程耀祖接过那叠纸,放在了桌上,然后从包里掏出老花镜来戴上。这时顾同乡也凑过来。二人就这么翻看着也没说话。卫人杰回头看看邵成功,他正靠在被摞上,眼睛闭着。好像这讨论计划的事儿跟他没关系,他来这里是来休息的。卫人杰猜不透邵成功在想什么,也不见程顾二人说话。自己仿佛一时间成了多余的人,被凉在了一边。他想自己搞这个计划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把几个项目的物质计划和装箱单等资料整理拼凑而成。自己对打井工程并不在行,计划中的许多东西都不一定适用。肯定还会有遗漏,这就需要二位钻工根据他们的工作经验进行修改补充。想到这儿,他便对程顾二人说“二位师傅,我看这么着,我这字写的潦草你们读着也费劲,不如我呢一行一行的念,你们看如果需要修改补充就说出来,我就记下来,最后我再整理。你们看行吗?”程耀祖看了一眼邵成功,看他依旧歪在那儿。他抓起桌上的烟斗装上烟丝点着了吸了一口,说“好,就这样,你来念吧。”卫人杰接过稿子来放在桌子上,骑坐在椅子上,双手搂着椅背开始读起来。“第一大类设备,一,生产设备,车载钻机。这钻机我一共查到了三种相关的型号,SP-600T、SP-300H和T3W。三种钻机的价格也不一样。”程耀祖想了一下,猛吸了口烟斗,说“这SP-600是液压提升,钻进深度是600米。这SP-300H是机械式提升,钻进深度是300米。至于这个T3W俺不清楚。”“哦那是台外国产的钻进,资料上介绍是全液压的能打一千米。”卫人杰解释道。“这外国钻机肯定是贵,咱就买这国产的就行。”顾同乡一边卷着纸烟一边说。程耀祖点头表示赞同。“那这600型和300型选那种呢。”卫人杰问道。顾同乡点着烟吸了一口吐出口青烟来说“我看就买这600型的,它的提升能力强,万一井下有个事故啥的那时就显出来了。”程耀祖磕出烟斗里的烟灰,又从烟荷包里捏出一撮子烟丝往烟斗里塞着说“俺问过他们在那边打井的人,他们说一般的井不超过一百米深。”然后点着了烟斗吸着。“这样的话,即使300型的提升能力也富富有余了,应该够用的。”卫人杰插话说“这两种钻机标价相差三十万呀。”“俺看咱们就先选这300型钻机吧。”程耀祖握烟斗的右手顿了顿说道。随后又讨论了空压机的选型。在是否要单独配备一套洗井设备问题上,程顾二人意见发生了分歧。俩人各说各的理儿,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顾同乡说配上一套设备可以提高效率,程耀祖说不划算是浪费。卫人杰一时也插不上嘴,见二人停了下来便说,“二位师傅,咱们休息会儿,我去打壶开水去。”他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出门之前看了一眼还靠在那儿的邵成功,他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卫人杰来到水房,发现热水器没有一丝热气,放出来的水是凉的。于是,他来到一楼,这里的热水器是好的,他打了开水,心里在嘀咕。这些人真是,热水器坏了也不修,都干什么呢。这时一位客人走进了对门房间,说“服务员给我换一下床单、枕巾行吗?”没人应声。那客人又说“我都快住了一个礼拜了,这也就是冬天了,要是夏天早就都捂臭了。”“没办法我们有规定,一客一换。你要是实在嫌脏就拿到水房自己洗一洗吧。”说话的女服务员显得一副不负责任的腔调。“真是不像话,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洗床单的。”那人嘟囔着走了出来。卫人杰想着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总下来打水也不方便。于是推门进去想问一下修热水器的事儿。也许是热水器刚坏了他们还不知道。房间里靠窗户并排放着两张桌子,一边各坐着一位女服务员,一胖一瘦。那胖的面前放着一堆瓜子,正在嗑,那瘦的低着头正在看报纸。见人进来,看报纸的只管看报纸,嗑瓜子的胖服务员只是用眼睛瞧着卫人杰,“我想问一下,这楼上的热水器坏了,啥时候能修好啊。”“修不了了,要换新的。”“那好啊,啥时候换啊?”“不知道,申请早就报到上边了,还没批呢。”那胖服务员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哦”卫人杰扫兴地退了出来。这家旅馆是什么规矩,换个热水器也要上边批文。看来这几天只好跑到楼下来打水了。卫人杰想着,回到了房间。

      这邵成功其实并没睡觉,他哪里能睡得着呢。自从陈处长安排他负责制定590项目的物资采购计划那天起,他就一直犯愁。虽然处长们和他一起商量了一个大纲,但要进一步的细化,具体化则是一项更难做的事。这远远超出了他以往工作的专业范围,他也从来没搞过这类东西,一时间也不知从哪儿做起。就想等着程顾二人来了再商量。他把编写计划的事和卫人杰做了交代,其实他也没报多大希望。当接过卫人杰递上来的计划书时,虽然他觉得出乎意料,也喜出望外,但当着程顾二人的面,他不能让他们觉得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不动声色地让程顾二人去讨论,没有多说。这样程顾二人自然会觉得这个计划书是工程处的人编写的,是在他邵工的主持下完成的。但他也没参与讨论。那是他心里清楚,在打井专业方面,他也拿不出什么更有参考价值的意见来。索性回避了,免得到时候会遇上什么尴尬。虽然,在编制计划这件事上他可以暂时松口气,可另一档子事儿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那就是项目组的人选问题。昨天陈处长跟他提起,公司的仇副总推荐了一个司机一个厨师过来,让他考虑一下。在项目组的人选上他邵成功也在打自己的小九九。这个司机的位置他是盘算好了留给他外甥陈利的,这下他就犯难了。这个仇副总是分管劳务的,可经常跑到处里来,腆着个肚子,打着官腔,说点子不着边际的话,让人难懂的话。他一个管劳务的副总,手伸得挺长,管起我们工程上的事儿来了。可他邵成功不过是个小职员,公司上上下下的领导们哪个他敢得罪啊。想是那半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省合作公司正在招聘人,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公司推荐自己。人事处的王处长对他曾去过索马里的事表示欣赏,把他推荐给了工程处。没想到时隔不久,公司就给他办理了调转手续,他这个勘察队里的不起眼的工程师,转眼间成了省城省直机关的职员。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着实让他在同学邻居面前风光得意了好一阵子。这次,公司又委任他担任590项目组的组长,去负责一个数百万美元的工程项目。任命的当天晚上他几乎彻夜未眠,高兴之余又感到肩上的担子十分的沉重。他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既没有项目管理经验,也缺少打井专业的技术。如何搞好这个项目,完成公司领导交给的任务呢,一时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找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来参与项目,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初,他刚来公司时,陈处长向他问询有关在省勘探局寻找钻工等技术人员的事儿,他推荐了和他共事多年的程顾二人。这次,还想着把几个亲戚朋友拉来入伙。这样将来自己才能说了算。而那些有来头的人,万一将来有点什么事儿,自己处理起来也是投鼠忌器啊。想到这儿他不禁叹了口气,得想个什么法子既不得罪仇总,也能让陈利出国。邵成功就这么边想着心事,边听着那三位讨论采购计划。似乎是那窗外的汽车喇叭声、行人的嘈杂声让他越来越变得心烦,他猛地坐起来。对着三人说道“我还有别的事儿,先回公司一趟,你们继续讨论吧。”说完拎起提包,转身出了门。
      邵成功离开了小旅馆,走到大街上,穿行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之中。寒风吹佛着他的头发,撕扯着他的衣襟。旅馆房间里留在他身上的那点暖意很快就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了。他禁不住捏紧了衣领,缩起了脖子。就在几天前,魏总把他叫到办公室,谈了公司的决定。尽管此前,处里已经有了安排,但当真事儿到临头了,他还是心跳不已。魏总的话讲得十分坦率、直截了当。魏总讲,590项目对公司来说是背水一战,选他邵成功任项目组长,是矬子里拔将军。可谓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这是一场硬仗,魏总鼓励他要克服困难、坚定信心。相信他一定能领导项目组的同志们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把项目完成好。魏总还叮咛他要放开、不要背包袱,放手大胆地干,公司会全力支持他。魏总这番话这几天来一直不断地在邵成功的脑海里回响着,在他的心头撞击着。他的心情也随着那脑海里不断闪过的情景,时而心潮澎湃,时而又荡气回肠。一阵疾风吹来,行人们纷纷转身背对风头,或倒歩退行。邵成功也被那风吹得站立不住,只见他双手紧紧抱着提包,身子微向前倾,左右摇摆着顶风艰难向前。疾风很快一吹而过,邵成功来到了那晚喝酒的小餐馆。店主客气地招呼着送上茶水,邵成功坐下来先喝了口热茶驱驱寒气,又点了一笼烧麦吃起来。他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的越吃越快,吃了一笼又一笼,一连吃了四笼,这才收住嘴。又喝了杯茶水,痛快地打了个饱嗝。周身顿感畅快了许多。仿佛那无尽的烦恼忧郁都一股脑地随着那烧麦被吞入腹中,如数化解了。美食入腹给他充实了物质能量,也使他精神上得到了满足。我邵成功就是那小卒子过河,有进无退,一口气拱到底了!他站起身来,跨步向公司走去。
      邵成功回到了办公室。刚一进门,张澎涛就对他说“邵工,总经办赵主任找您,让您过去一趟。”邵成功把手里的提包放在办公桌上,答应到“好,我这就过去。”心里纳闷,想不出这总经办这会子找他干什么 。满腹疑惑地推开总经办的门,赵主任热情地招呼邵成功坐下。赵主任也是这公司的元老,要论当办公室主任的年头来,现这公司里怕没几个人知道。平时无论和谁说话都是满脸堆笑,是不笑不说话。看着邵成功坐下,赵主任才操着一口天津话说道“怎么样邵工,这两天忙的够呛吧。”说完又给邵成功倒上一杯茶水。“刚开头,还没个头绪呢。”邵成功双手接过茶杯说道。“没问题呀您呐,有您邵工出马,一定是马到成功哈哈。”。没等邵成功说什么,赵主任便又说“有点小事儿麻烦您,听说你们在招厨师,我给您推荐一个,还是位一级厨师呢”。“又一个厨师?”邵成功看着赵主任那张笑容可掬的脸,那恳切期盼的眼神,真让人不忍心说个不字。可忽地想起来仇副总已经打了招呼,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啥了。他避开赵主任那似带恳求的目光“可、可仇副总已经推荐了一位厨师了。”说话的口气显得是那样的底气不足,无可奈何。“没关系,你们可以择优入取嘛。我都打听了,仇副总那位才是个三级厨师,刚入门的,那可差了行市啦。我这个可是个一级厨师。”话语与笑容是那样配合默契地同时到达你的感官。邵成功心里嘀咕着,我这是项目组也就是做个大锅饭,又不是开餐馆。那不是浪费人才吗。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可嘴上却不能说。只好推辞道“我没什么意见,回头向陈处长汇报一下,再给您回信啊。”“好,那我可等你的好消息啦。”邵成功从总经办出来,心里自然是又凭空多了一层烦恼。这两个司机的事还没摆平,这又出来了两个厨师,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呢。
      卫人杰三人这两天就一直窝在旅馆里,逐行逐页地推敲这。这可真是一项枯燥烦心而又不能不认真细心的差事儿。这物资采购计划,除了涉及打井钻探专业的机械设备,还有汽车、柴油机维修专业和机加工专业的专用设备、小机具工具等。有些连程耀祖,顾同乡两位“老钻” 也拿不定主意。就像发电机组需要什么机型,多大功率,这事儿就犯了难。发电机组是工程辅助设备,而在根本没有电力来源的野外环境,发电机组的合理配置就显得特别重要。小了不够用,大了也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有加工设备车床等的用电、生活用电以及生产用电等。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好通过综合所有电器的功率来推算。为了确定机械设备的功率,卫人杰还从处里搬来了几大本儿厚厚的《机电产品手册》。问题总算是解决了。这三个臭皮匠还真的胜过了诸葛亮呢,卫人杰心里发出了如此感叹。程耀祖说咱们三个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每当遇上程耀祖回答不上来时,顾同乡都会调侃他,怎么样卡壳了?这万事通、大拿也有不知道的?程耀祖总是振振有词的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船到大海才知道小。孔圣人也有被难倒的时候。别急,办法总比困难多。到第二天结束时,生产物资大类基本上调整修订完毕。随着这手里的叠稿子一点点地变薄,卫人杰也觉得像压在胸口上的石头被搬开了一样,轻松了许多。
      今天是大雪,卫人杰上班之后就赶到了旅馆。那位男士服务员依旧像往常一样端坐在接待室的小窗口前,只是当卫人杰经过时和他打招呼,他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二楼的热水器仍然没换新的,水房隔壁的洗衣房里倒是晾着几套床单、枕巾。白色的床单看上去是那样的苍白,就像那四周的白墙一样,苍白的都无力诉说它那苍白之下所掩盖的沧桑。但愿这些不是客人洗完凉在这儿的,卫人杰这么想着。他的脚步也仅仅是略微的停顿,便又向215房间走去。推开门,卫人杰走进了房间,“二位师傅,吃早饭了吗?”“吃过了,来坐,喝点热水吧”。顾同乡说着。“今天早上很冷啊,天也阴着,不知能不能下雪。”卫人杰双手捧着热水杯说道。“说不好啊,入冬到现在一场雪也没下呢。庄稼都旱坏了。”顾同乡一脸忧虑的说。“是啊下场雪就好了。”卫人杰喝了口热水,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希望老天能下场雪来改善一下干燥的环境。“哪儿下雪呀?”随着说话声,邵成功推门走了进来。程耀祖说“是盼着下雪,瑞雪兆丰年呀”。“那下不下雪咱们说了不算。”邵成功把脖子上的围巾接下来。“哎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程耀祖嘴里叼着烟斗,喷云吐雾地说“生产物资这块儿,基本搞完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就是生活物资了。”邵成功没想到他们会搞得这么快,这又一次让他所料不及。“你们别光图快,还要搞的准确才行。”程耀祖依然是口吐浓烟,说“俺不是说了嘛,八九不离十。”邵成功用手扇呼着飘近自己的烟雾,对着程耀祖故作严肃地说“你少抽点烟吧,小心得肺癌。”程耀祖笑着说“哎操哪心里,该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烟斗在烟灰缸里磕磕收了。这两天最让卫人杰受不了的就是这老哥儿俩的烟,左边一只烟斗,右边一只烟炮,把他夹在中间。没办法忍吧。实在受不了了,他就起身把门打开通通风。邵成功不吸烟,他在的时候这哥俩会收敛一些。“来把你们讨论完了的拿给我看看。”邵成功对卫人杰说。卫人杰把修改完的那一叠归拢了一下,递给了邵成功。“你们接着往下讨论吧”。邵成功说着仍旧靠到被摞上,低头翻看着那叠稿纸。就见这每一页上都有许多的地方被涂改了,有的还加了批注,有的数量甚至修改了好几次。看来也真是不容易啊,邵成功边看边摇着头。这边程耀祖他们三人已经开始了,就听卫人杰说“有了宿营车了,这帐篷还要吗”,程耀祖说“帐篷得要啊,工地上有些地方很难走,到时候这宿营车怕是拖不进去呀。”卫人杰想了一下说“那咱们就订那种班用帐篷,大家住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热闹。”程耀祖也说“行,俺也不喜欢那种单人的小帐篷,像个棺材一样不舒服。”顾同乡接过话说“单人帐篷好啊,万一你想找个黑妞啥的方便。”程耀祖哈哈一笑“找黑妞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儿啦,俺已经没那精神头了。不过听他们回来的人说,马里那边的黑妞们挺开放的,要不当地人咋能娶四个老婆呢。”说着举起空烟斗在嘴里吧嗒着。
      人们对生活的感受,是随着人们对生活的体验逐渐丰富起来的。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却随着人们对生活的感受越来越丰富,而变得越来越趋于平淡。又从这平淡中演绎出五彩斑斓的人生。因为这平淡不是冷漠、不是颓废,更不是置身世外,而是行为举止淡定如常,是理智达到成熟的表现。如果说理智是主宰人们行为的操控,那么这种理智的操控则是最基本的,而在这一基础之上将是理智的调节。当人们对这种理智的调节运用娴熟之后,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就会变得更加坦然随和,而最终达到某种忘我的境界。(如此而已,谈之容易,然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而为之。)
      邵成功此时似乎也被程耀祖他们营造的这种愉快的工作氛围所感染,情不自禁的加入进来。“哎,当地人可以娶四个老婆那是□□教旨的要求。不过说起黑姑娘来,这索马里的姑娘要比马里的漂亮。这东非的人是高鼻梁,而西非的人塌鼻子的人多。”说到这儿,邵成功转了话题“这食品的事儿你们商量了吗?”程耀祖便说“是啊,书上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是没饭吃,这活就干不了了。”顾同乡随口又挖苦他“你怎么和猪八戒一样,尽想着吃。”“俺听说咱们干活的地方,啥都缺,蔬菜水果基本没有。俺看咱们多预备点干货咸菜什么的 ,到时候也能对付一阵子。”程耀祖这回一脸的严肃,仿佛真的要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在索马里的时候,常吃不上蔬菜,当地水果也是季节性的。我去的那几个月就几乎没什么水果吃。马里的情况只能更差。我们就多订些水果蔬菜罐头吧”。卫人杰说“好,我再把罐头类的品种和数量调整一下。”“还是多订些榨菜、五香咸菜什么的吧”。程耀祖对咸菜似乎有特殊的感情。顾同乡知道程耀祖家境不富裕,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咸菜。就像山区许多农民家庭一样,甚至粗粮还是他们的主粮。就说“你在家天天吃咸菜,还没吃够呀”。“俺就是咸菜命呀”。程耀祖不无感慨地说。“不过要是见了红烧肉,那俺可是不要命吆 ,哈哈”。是呀那天桌上那盘红烧肉差不多都让他吃了呢。卫人杰想起了那晚的情景,心里只想笑。这几天和二位师傅在一起很开心。工作的同时对二位师傅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程耀祖性格豪放,大大咧咧,是个乐天派。顾同乡话语不多,却细心周到,总能适时弥补程耀祖的遗漏。这也许是这俩人多年在一起工作养成的默契。两个人还是一对冤家,动不动就来上几句,可都总是适可而止,不伤和气。也正是这种交流方式,才使得这原本紧张枯燥的工作,变得轻松了许多。时间很快又到了傍晚时分,窗外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因为阴天,这天黑的也比平时早。今天在邵工的参与下,对整个物资采购计划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审核,只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到此,计划的修订工作就算完成了。卫人杰看时间不早了,就留下那老哥仨闲聊,自己先告辞了。
      走出旅馆,大街上早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呀,下雪了!卫人杰抬头望望,黑漆漆的天空啥也看不见。只是在那灯光闪耀处,可以看到细小的雪花慢慢地飘落下来。这些小东西落到地上就立刻融化掉了。地皮已渐渐地变湿了,卫人杰呼吸着这带着雪的气息的空气。天气已不似早上那般的寒冷,唯有顺着领口偶然落在脖子上的雪花,使人感到点点的凉意。看到那小雪花飘然落地的情景,卫人杰想起了杜甫的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要是把它改成好雪知时节,当冬乃发生,那岂不是更完美了。虽然雨滴和雪花都是从天而降,雨滴是垂直坠落,触地无踪。而雪花则是飘然而下,落地有形。是啊再小的雨落下来也是唰唰的,哪里像雪花那样漫天飞舞而落地悄然无声呢。
      这雪下得多好呀,这是今年的头场雪,希望它下大些,多下些。卫人杰就这么想着走着,物资采购计划的完成让他如释重负,初雪的凉爽更使他心旷神怡。回头望去,国营小旅馆已经不在视线之中。代替它的是那新建的商场大厦,闪着那耀眼的霓虹灯、彩灯,和那些鳞次栉比的发着亮光的高楼一起,组合成了大都市特有的五彩缤纷的夜景。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裤脚。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老者。蓬头垢面,脸上的尘土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但满脸的皱纹依然清晰可见。身上的黑色棉袄到处都开着棉花花儿,已不知穿了多久。“行行好吧,二天没吃饭了。”老人的话,听上去让人有些揪心。卫人杰赶忙从衣袋里掏出两元钱来放在老人递过的破搪瓷缸子里,老人不住的作着揖。卫人杰没有再去看那老人的脸,继续向前走去。这是谁家的老人呢,他没有儿女吗,为什么让他孤身一人在市井乞讨。他想着这些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已经走出很远了,卫人杰回头张望,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人流中依稀可见那老人仍然跪在灯下,在雪中向路人作着揖,大概还想讨到今晚的住宿费吧。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而且下的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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