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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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秋分到了,‘秋分者,阴阳相伴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个节气对于一般人来讲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可在农时上那就不同了,它是个播种的季节。‘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如今这句农谚虽然在现代科技面前显得有些粗糙,越是科学的东西就越是有局限性。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其内在的科学属性却是永保生命力的。‘秋分只怕雷电闪,多来米价贵如何。’但愿天公作美,风调雨顺。
      李国栋借回公司办事儿的机会,在家住了几天,这才从省城开车赶回来。回到办事处,刚进房间还没坐定,就听见旁边的办公室电话铃响。大周末的会是谁呢,嗯说不定是...。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还好电话还没有挂。“喂,你好!哈果然是你,我刚进门你电话就到了,你能掐会算啊?”。电话里传来了肖丽的笑声“猜的,这是第二遍了,要是过半个小时再打还没人接的话,那我就放弃了。”“还真让你蒙着啦。哎,这一阵子你忙什么呢,办公室总找不着你。”“哦,我去广州那边开了个会,又在上海呆了两天,刚回来不几天。”“哎呀,大忙人儿啊,领导就是领导。哎,有什么指示啊领导?”“嗯,今天西山那边有个Party(聚会),我还约了几个朋友。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可我想‘凯撒’了。哎,你刚从家回来,要是累了就别去了。”“没问题,开这点路不算啥。嗯,半个小时之后,你在王府门前等我好吗?”我哪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呢,李国栋心想。撂下电话回到房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一身晚礼服便下了楼。
      今天还真来了不少的人,别墅前的停车场上的车比平时多了很多。肖丽下了车说道“走,趁着天还不黑,先去看看‘凯撒’。”李国栋跟着肖丽走在白鹅卵石铺的甬道上,他们没进前厅直接绕过别墅去了马厩。转过别墅的墙角李国栋便看到,别墅后边的草坪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忙碌,是在为晚上的聚会在做准备。“我都两个来月没来看‘凯撒’了,快入冬了,我得看看他们把过冬取暖设施弄好了没有。这里比城里温度差着十来度,‘凯撒’可是我的宝贝。”肖丽边走边说。“从纬度上看法国的冬天应该比咱们这边还要冷吧?‘凯撒’还会怕冷?”李国栋问道。“法国的纬度虽然比较高,可大西洋和地中海带来了暖流。马赛的冬天并不是很冷。”快走近马厩的时候,听到了‘凯撒’的嘶鸣,大概是它听到了主人熟悉的脚步声。肖丽一边推开马房的门一边招呼着‘凯撒’,‘凯撒’嘟嘟地打着响鼻,像是在欢迎主人的到来。“这‘凯撒’真是和你很有感情,它见了你就特别的高兴。”“马通人性嘛,‘凯撒’本来就很聪明。在法国那次它第一次见我就冲我咴咴直叫,显得一点也不生分,我和它好像是真的有某种缘分。”李国栋看着肖丽拥抱这‘凯撒’的头,抚摸着亲昵的样子,他真想此刻自己就是‘凯撒’。“今天太晚了,没时间遛马了,等改天再来吧。”肖丽像是对李国栋说又像是在安慰‘凯撒’。“我还真有点想骑马了,这骑马和开车一样也让人上瘾。”李国栋不无遗憾地说道,话里好像是带着双重的失望。“好啊,我也很想骑马了,那回头我们什么时间再来一趟吧。”李国栋也过来抚摸着‘凯撒’那结实的脖子,又帮它用手拌合一下马槽里的食料,趁机和它联络一下感情。趁李国栋和‘凯撒’玩儿的时候,肖丽转到后墙看了一圈笑着走回来说道“嗯,不错,换了新暖气片呢。咱们走吧,‘凯撒’Bye-bye!”俩人说着在马的嘶鸣声中从马厩里走了出来,向别墅走去。
      走近别墅,空气中隐隐地能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嗯?这么快就开始了?今天的冷餐有烧烤,还是我给他们建议的呢。”“哦?是吗?挺新鲜的,在国内聚会搞烧烤的还不多见。这主意出的高!”“嗨,什么呀。上周末闲聊,肖文说他要在西山别墅请几个海外来的生意上的朋友,问我去不去。我说除非你能搞个现场烧烤的party(聚会)。本来是想难为他一下,没想到他还当真搞起来了。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是都准备好了。这家伙还非让我多找几个朋友来,说是人多热闹,显得场面大。其实他就是要我参加而已,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有的是人。你知道我不爱凑热闹,可谁知道随口这么一说,却让肖文给赖上了,还帮他张罗了不少烧烤的事儿。”
      这时,在别墅后边的草坪上,已经聚了很多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看来这场聚会还真下了一番功夫,各方面的用品设施服务都很专业,就连那几套烧烤炉具看上去都是进口货。因为马厩那边处在下风头,他们是迎着烤肉的香味一路上走过来的。在几个烤炉架前,有两个身穿白色厨师服的人,正在翻烤着架子上的肉食等物。从炉架上腾起阵阵烟雾,充满着木炭燃烧的味道,也夹杂着肉烧灼后散发出的香气。只是还没有人过来取食,大概是还没烤好。肖丽先走过去同她邀来的几位朋友打了个招呼,遇上熟人也自然聊上几句。李国栋走到不远处的桌前先给肖丽倒了一杯鲜果汁,自己则倒了一杯香槟,然后端着回来递给了肖丽。这时就看见前边不远处,肖文正陪着两位男士坐在一张方桌旁。肖文今天是身穿黑西裤黑衬衫一副白色的吊裤带配上白皮鞋很显眼,旁边坐着的两位都是穿着深棕色西装浅蓝色衬衣。这时肖文也看到了肖丽,便招手让她过去。等肖丽走到近前,他便站起身来介绍到“这位是我表姐肖丽,这位是李先生,我表姐的男朋友。这位是香港长江贸易公司董事长皇甫南阳先生,这位是他的秘书约翰陈先生。”“啊肖女士,早就听肖先生说你在贸易部高就啦,幸会、幸会。”皇甫南阳随即站起身来,伸过手去。肖丽一边同他握手一边说“幸会、幸会,皇甫先生。听说你的生意做得很大,遍及整个东南亚呀。”“哪里、哪里,肖女士过奖啦。唯有中国才是我最大的客户,其他都不值一提啦。”皇甫南阳的普通话里港味儿十足。“皇甫先生,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长江贸易同李嘉诚先生的长江实业是不是有什么从属关系呀?”李国栋问道,他一直对于那位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倍感钦佩。“哦,皇甫先生公司的股东主要来自于马来和印尼,公司在东京设有分公司,主要从事电子产品和汽车贸易,在东南亚一带也是数得着的大公司了。”没等皇甫开口,肖文便抢着介绍到。似乎显得他对客户是知根知底的,也好像他并不太喜欢李国栋有如此一问。“哈哈,这些年我们同肖先生合作的非常好,中国的市场潜力巨大呀,我们已经逐步地在将经营重心转移到大陆来啦。在这些方面还要有劳肖女士大力支持啊。”皇甫南阳满脸堆笑地说道。“好说、好说。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自管说话,我自当尽力而为。”肖丽也笑着应酬道。“表姐其实帮了不少的忙,过去到部里办事很多都是表姐牵的头啊。哎,表姐,其实皇甫先生还是你斯坦福的校友呐。”“哦是吗?这样一来我们的关系更近啦,是不是啊肖女士?”皇甫听罢抢着说道,笑的更殷勤了。“是啊,看来斯坦福桃李遍天下啊。哎今天可真巧,我还邀请了几位朋友,其中有两位也是斯坦福的校友。我一会儿把他们也叫过来。”肖丽能在这里遇到校友心里很高兴。“你们坐着聊,我去找一下吧。”李国栋说着起身离去。在人群里李国栋找到了肖丽的那两位朋友,说明了来意之后他没有跟着两人回去,而是独自一人漫步去了别墅。
      既然他们是校友见面,自己坐在一旁也挺无聊的,倒不如四处走走。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大厅左侧的酒吧,他对这里的环境已不算陌生了。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lemon(柠檬)水,坐在高脚凳上边喝边欣赏着不远处传来的钢琴演奏。他偶然撇到,大厅的里角还坐着一些人,他便缓步向那边走去。他看到李军正端坐在那里,却没看到肖凡,大概是去外边吃烧烤了。除了第一次来时遇到的那个平头男子和分头男子外,还有几个没见过面的,便冲他们点了点头就坐了下来。这里的沙龙似乎很活跃,总是汇聚着不少的人。就听李军说道“我要说的是,一个组织或一个团体如果要从当朝者手里夺取天下、取而代之,也就是改朝换代,那就必须具备三个必要的前提条件。一是领袖人物,当然他必须有足够的智慧、人格魅力,和适合当时时代的基本主张或思想体系。二是存在一个适合其组织或团体存在与发展环境的局部空间或地域。三是当时的社会内外部环境的变化,这种变化往往是带来客观上的契机。”“这三个条件听起来很有道理,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些?最好举一些例子。”一个穿夹克的年轻人说道。“这样的例证历史上有很多,远的不说,就说朱明王朝的灭亡吧。在朱明王朝垮台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出现了多股可以危及朱氏江山的强大势力。最主要的一股就是在关内先打进北京的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另一股是关外的皇太极的女真部落,张献忠也算一股。李自成的起义军一直活动在黄河流域,直到在西安建大顺称王。女真部落也是在辽西征战多年,直到在建州立都成为后金,至此都完全具备了前两个条件。而这第三个条件则是在多股反抗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明王朝已经是摇摇欲坠,改朝换代的条件从而形成。 ”“有些史书谈到,李自成也好,多尔衮也好,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做好夺得天下的准备。李自成即使到了皇城角下还在和崇祯皇帝媾和,而多尔衮更是对大明朝和李自成都心怀忌惮,毫无自信。这岂不是说谁能得到天下都完全是出乎预料的,实属偶然吗?”夹克男士又说道。“如果说他们举旗造反没有野心,这未免小瞧了这些当世枭雄们的智慧。当然对于推翻一个有着数百年基业的王朝,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偶然与必然的转化常常发生在一瞬间。历史的机遇也正是在这时局的瞬息万变之中产生的,如何以及能否把握好这一决胜的机会,是对这些领袖人物的智慧的严峻考验。”李军似乎是习惯了用哲学来概括历史了。“是啊,胜者王侯败者贼。这李自成功亏一篑,丧失了到手的江山实在是可惜啊。”那个留平头蓄小胡子男子说道。“吴三桂这个‘汉奸’,汉统江山自然是葬送在他的手里了。”那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说道。“吴三桂在明朝覆灭,清朝始建的这场历史变革中自然是个风云人物。可他缺乏政治远见,为人左右摇摆,充其量不过是一介武夫。崇祯皇帝最终把宝压在此人身上,不能不是一个悲剧。而此时历史变革的交汇点居然也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这也许是中华民族的悲哀吧。试想如果吴三桂当时投降了李自成,也许说不定中国历史将是另一番景象。至少老百姓要少遭受许多年的战乱之苦,少死多少无辜的生命啊。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他吴三桂最终成了‘三朝罪人’,这恐怕也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吧。”李国栋说道。“何为‘三朝罪人’呀?”分头男士不解地问道。“对于寿命不长的大顺朝他是当然的罪人了,而对于明朝他回救不利也未能尽忠报效。如果说崇祯自缢后他为自保投降满清尚不为过,追杀李自成替君父报仇也算是个理由。但后来的追缴明朝遗臣斩草除根就不能不是罪加一等了,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清廷,那多年之后起兵反清却又成了名副其实的清朝叛臣。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恐怕远非一个‘汉奸’之名所能定论的。”李国栋说罢微笑着看着大家。似乎是他的见解合情合理,一时间倒也无人非议。停了片刻,李军似乎表示赞同地向着李国栋点了点头,便接着他前边的话题说道“关于前边说到的三个前提条件,我的另一个例证就是宋朝的灭亡。是我开始提到的在历史上有两个汉族以外的民族统治中国,一是清朝,始于后金灭亡了明朝,二是元朝,兴于蒙古推翻了宋朝。在金朝灭掉了北宋152年之后鞑靼才将金国和南宋一起吞并,同时灭亡的还有西夏国。蒙古国的兴起当然首先是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部落,而后的结果是自唐朝安史之乱五百二十年之后再次统一了华夏。说到这里,我想提出另一个问题。由女真部族建立的金国在推翻了北宋国的统治之后不过一百余年,但它却完全被汉化了,就连完颜氏的后裔也大都转为汉姓。而鞑靼人不仅吞并了西夏和金国而且占据了整个中华大地,但他们最终为什么没有被汉文化同化呢?”。“据我所知,自元朝忽必烈灭掉南宋之后仅统治了不足九十年,而且在忽必烈之后的七十余年里竟出现了十几个年号,整个元朝也没有出现所谓的鼎盛时期,这和它存在的时间太短有关系。”片刻,带金丝眼镜的那位男士说道。“元朝存在的时间是不长,就是从铁木真建国开始算起也不过一百六十余年,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我认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文化差异。金戈铁马,‘只识弯弓射大雕’,蒙古人粗陋的游牧文化与中原发达的农耕文化是格格不入。而且许多鞑靼人自古以来远离中原,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再加上语言差异,让元朝上层对汉文化的了解变得十分困难。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元朝虽然迁都到了中原,但是他们在辽阔的漠北草原还依然存在着广泛的人脉关系,也就是他们的游牧文化的根基还仍然保持着。他们最终在中原存在的时间不长,这同他们不愿放弃自身文化,无法融入汉文化之中有很大关系。也正因如此元朝之后的蒙古部族才得以保存,蒙古的游牧文化才能传承至今,这也是由于文化的地域属性所决定的。”李军简明扼要侃侃道来,就像是在给研究生们讲课。“是啊,中华文化就像是一个大染缸一样,似乎有着无限的包容性,凡是投身之中的外来文化都被融合化解。历史上完颜和满族的女真两次入主中原,最终还不都被汉化了。如今的女真差不多也都已经成了汉人汉姓啦。哈哈。”分头男子说的很是得意,话里话外的倒像是充满了作为汉民族的自豪感。“当然,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一个囊括着五十六个民族文化的文化集成体。一个民族的文化从产生到发展,是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而且这个传承和发展的过程又是十分的曲折和艰难的。如何才能确保一个民族的本民族文化或传统文化能长久地继承和发扬下去,应该是各民族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的传统使命。从世界文化来看,几大古文明古文化除中国之外几乎都没能完好地延续下来。这对于我们中华民族来说,这份珍贵的历史遗产既是宝藏又是责任,任重而道远啊。”李军讲道此处内心里不禁发出来一声叹息,脸色也显得有些晦暗。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既然谈到了中华文化,那我就多说两句。我们的中华文化有它的很多特性,一是广泛包容性。博大精深,是时间、空间及相关的群体的众多文化的组合演变和精炼升华。二是积蓄延展性。历史悠久,无论什么朝代,什么时期,始终在不断地积累,不断地创新。就像大海一样,不论海面上是汹涌澎湃,还是波平如镜,海底的沉积建造从未停顿间歇。即使经历改朝换代、文化革命,依然没有阻挡住文化向前发展的脚步。如今的世界发展格局,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已经无法脱离世界经济来独立地进行本国经济的发展。文化的发展也一样,中国的文化需要融合世界的文化,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而只有走向世界的民族才能拥有世界。如何的发扬和光大本民族文化,将是我们和后人承担的艰巨任务和使命。在创造出全人类统一文化之前,继承和发展本民族文化将是我们无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而我们和后人也有义务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中的精髓传承下去,最终使之融入世界统一文化之中。因为未来的人类文化一定是一个全世界优秀文化的综合体。因此,任何盲目地追逐依附外来文化、妄自菲薄、崇洋媚外都势必造成对本民族文化的摒弃和破坏甚至毁灭,而最终还会导致本民族自身的灭亡。古希腊、古埃及、古印度就是前车之鉴。身为中国人不可改变,一张黄色的脸走到哪儿都是华裔。四大发明不能不说,如果抛弃了,那你又是谁?”“说得好!”带金丝眼镜的男士带头鼓起掌来。李国栋也轻拍着双手,然后钦佩地说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认为很重要,应该引起广泛的关注。在未来的经济发展中,利用和保护好我们的传统文化,去创造新的文化。”李军微笑着略带谦虚地说道“不好意思,这说着说着就成了课题讲座了。大家还是继续聊些轻松的话题吧。”“好!我来提个问题。哪位对历史问题研究有兴趣的,这李自成的死因和成吉思汗的墓葬研究方面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呀?”夹克男士随即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没等别人开口,分头男士便抢着说道“这李自成不是在湖南石门当了和尚吗?有墓碑为证啊?”“如今许多的考古都带有商业性质,其可信度未必很高啊,不过历史迟早会大白于天下的。”李军说道。“那成吉思汗的墓看来永远是个迷啦?”一个胖子追问道。“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在内蒙呆过。锡盟那边的蒙古人没有墓地,死了之后就把尸体放在勒勒车上赶着走,一直到那尸体从车上掉下来了,掉到那儿就埋到那儿。”坐在胖子旁边的一个瘦子说道。“那是普通人的葬法,那成吉思汗皇帝不可能就这么随便葬了的。”“不是说密葬之后只留下了一只母骆驼知道那墓葬的位置吗?那母骆驼死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探讨着这些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李国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威士忌一口干了。又举起来盯着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杯,似乎在示意大家他要去倒酒,便站起身来向吧台走去。
      李国栋在吧台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坐在台前的高脚凳上喝着。他琢磨着该去哪,那边的沙龙他此时已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回去了。也不知肖丽和校友们聊得怎么样了,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烤肉味。哎,光喝酒了,还没顾上吃点东西。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着,可肚里并不觉得饿,大概是中午在高速服务区里吃多了,不过去尝尝这里的烤肉倒也不错。在烤炉那边还看到了一位外国人,也许是请来的烤肉厨师,不妨去尝尝这老外的手艺。他边想着边走出了大厅,没想到迎面正碰上走过来的肖丽,她穿着那身紫色羊绒秋装套裙似乎再次吸引了他的眼球,让他看得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肖丽常常会引起他这种莫名的幻觉。“哎,我一猜你就到这儿来了,怎么不再坐一会儿啦?”肖丽微笑着说道,听上去倒是对他半途溜号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嘿嘿,那又让你猜着了。我这不正要去找你嘛。”听着李国栋所答非所问的,肖丽抿了抿嘴一笑,眼睛盯着李国栋手里的威士忌又说“你别是一直在喝酒吧?走,咱们也去吃点东西。” 李国栋莞尔一笑说道“好啊,我也正想着去尝尝这儿的烤肉呢。”便随肖丽走向楼后的草坪。两人来到了烤炉旁,一人捡了一个盘子,李国栋夹了两片刚烤好的牛肉和一根俄式肠,肖丽拿了一根烤甜玉米和一颗烤土豆,然后就在附近的一张方桌旁坐了下来。“嗯这牛肉烤的还真不错。哎,你们几个校友聊完了?”李国栋切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那是啊,你没看啊连烤肉的家伙么儿都一起搬来了嘛。哎,那个马文强和皇甫还是同一个系的。我们约好了,还有几个校友回头在城里再聚一聚。哎,你们马里那边的项目情况怎么样了?”肖丽转了话题。“嗯,快开工了,准备的差不多了。还多亏你帮着找到了那条船,要是再晚半个月那可耽误大事儿了。哎,魏总还说让我好好谢谢你呢。”“谢什么,不过是提供了个信息,那船又不是我的。”“这年头信息就是金钱啊,嘿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俗气了。哎,埃塞(俄比亚)那边怎么样了?”李国栋切了片俄式肠放进嘴里“一切还算顺利吧,你这个大处长,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呀?”“就你贫嘴。我昨天看内参,埃塞的局势恐怕是要出问题吧?”肖丽一边包着土豆皮一边说。“你说的没错,老毛子还是顶不住了,在上个月古巴宣布撤出‘顾问团’之后也开始撤了。这往后,门格斯图还能撑多久那就只能看他的运气啦。”李国栋也一直关注着埃塞国内的情况。“照以前的打法我看能撑几个月就不错。哎,这一阵子你怎么也不再打听体育场项目的事儿了?”肖丽笑着盯着李国栋问道。“是不是这个项目要取消了?唉,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像体育场这类项目投资大建设周期长,如果受援国政治环境不稳定,那就肯定搞不成了。”李国栋说得轻松,可两只眼却紧盯着肖丽。他确实有好一阵子没跟她问及体育场项目的进展,今天她突然主动说起这个话题让他心里直打鼓,有种不祥的预感。“看不出你倒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肖丽看着李国栋这般态度,似乎有些出乎预料地一笑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看好这个项目,只不过公司领导们都抱了很大希望。这年头谁不好大喜功啊,我也不能泼冷水呀。苏联国内形势和对外政策的变化确实会给埃塞的政局带来很大的影响,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关注苏联的原因啊。”李国栋也随口说着,看肖丽并没有说什么,似乎松了口气。“是啊,连我都受你影响了,不过还真让你给猜中了,体育场项目被无限期推迟了。”肖丽说的语气很随便,还选用了一个外交辞令般的措辞。给人感觉好像是这一事态还没有到绝望的严重程度,可这无限期推迟在某种情况下其实就是表示取消了。“真的啊?”李国栋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复杂,虽然说对于这一结果他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这事儿从肖丽嘴里说出来时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心悸。不管怎么说,那一直是他工作的目标、方向,可转眼间突然变得无的放矢了,心里不禁茫然有所失。也不知回头这消息传到了公司,魏总他们会作何感想,这下一步办事处的援外项目工作的重点又应该转向哪儿呢?肖丽看着李国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让这个消息给唬懵了,便忙劝说道“哎,国栋想啥呐?不至于吧?你还常夸自己有宰相风度,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呢?没了体育场,以后还自然会有别的项目嘛。”李国栋苦笑了一下说道“噢,没啥,听你刚才这么一说,一时想多了。其实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公司为这个项目花了不少的功夫啊。不过也好,这一下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我其实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让你太为难了,毕竟你也不是最终的决策人啊。哎这下好了,我们都解脱了,可以从头做起了。”肖丽听李国栋如此一说,也就放下心来。见到他反而替她着想,内心也颇感到欣慰。这件事何时何地告知李国栋,还曾经让她犹豫了好几天。她不想让他有什么失落感,从而影响他的情绪。毕竟这是个坏消息,虽然说不上是个什么打击,可也许有可能会给他的工作上带来一些负面的东西也说不定啊。“哎,这件事部里也不打算正式通告了,你就自己找机会知会一下你们公司领导吧。怎么样,业务上有什么困难吗?”她还是关切地问道,虽然这是句官样话,类似是上级对下级的常用语,但此时她的确为他这个新上任的主任感到有些担心。“这种政策性的调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好在还有其他的项目在跟进。嗯,其实我这边的总体情况还不错,前一阵子老唐通过关系搞到了一批去韩国的劳务,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明年的办事处的人头费有着落了。哎,不瞒你说,我也正在筹划一笔大买卖,如果做成了光手续费就能赚一大笔呀。”“哦,什么生意呀能有这么好的收益?”“进口代理。”。肖丽一双丹凤眼笑眯眯地望着李国栋,等着他往下说。“省里要引进几条包括玻壳在内的全套的彩电生产线,已经在和日本厂家商签合同了。”“你们省里不是有好几家搞进出口的公司吗,怎么就会落到你手里啊?”“当然不只是凭关系,省里的外汇有些缺口,正好我们公司还有些外汇额度。这样,这件事情就变得似乎顺理成章了。”李国栋说的很得意。“嗯,看来也不是这么简单吧?不过这事儿到时候就你手底下那几个人能忙得过来吗?”肖丽笑着会意地说着,咬了一口烤土豆,她盘子里的烤玉米已经只剩下棒子核了。“我和公司的贸易处谈好了,具体事情由他们去做,我就负责各方的协调。”“你可真会使唤人啊。”“当然也不会让他们白忙了,有钱买的鬼推磨嘛。”李国栋说着把一大块烤的嫩嫩的牛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着。这吃相可有些不雅,也许是这牛肉烤的真的很好吃,也许是说起那将要到手的买卖,得意的有些忘乎所以了吧。肖丽看着他吃的如此憨态,开心地笑了,笑容里含带着旁人不易察觉的那种特殊情意。李国栋他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嘛,只要业务能做起来,都是对公司做贡献,管他是什么项目呢。肖丽此时又感到,自己的担心看来是没必要的。

      加尔奥水事局的局长基陆先生午后来到了项目基地,他作为业主代表和工地监理工程师意大利国籍的米歇尔先生一起带来了正式开工的指令。在狭小的寝车里三方举行了一个小型会议,宣布了590打井项目的开工。尽管这个简单的仪式,其实也根本谈不上什么仪式。与当初的庆祝典礼相比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但项目正式开工这一事实的意义比那些虚华的仪式来得更实际更重要。业主和监理工程师一起对到场的机械设备进行了走马观花式的检验,算是通过了设备验收这一关,面对着这套崭新的设备谁又能挑出有什么毛病。之后,基陆他们便匆匆地赶往加尔奥,他们也必须在渡船停摆之前渡过河去。
      根据合同规定,项目开工后首先要在大区首府加尔奥施工三眼供水井,这是为了加强市政的自来水供应能力以满足今后的城市建设和发展的需求。等业主监理前脚一走,邵成功就开始吩咐程耀祖和顾同乡赶紧准备。他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这三眼井是要采用泥浆钻进工艺(一种用泥浆作循环介质的钻进方法),而在这之前都忙着准备使用潜孔锤了。这一安排上的调整让邵成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两天以后就必须进场开钻了。其实这也怪不得谁,合同中虽然表明了有三眼成井需要使用泥浆钻进,可也没有列出具体什么时间打。对于业主的安排邵成功自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推迟,只好暗自叫苦。程耀祖听说要打泥浆钻看上去倒是满心欢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咧着嘴笑着说“打了几十年的泥浆钻了,怕啥。”
      卫人杰这阵子在耿大夫的尽心照料下,腿上脚上的伤都很快痊愈了。多亏有大夫在,能及时地换药,伤口没有感染。耿祥说这是因为当地天气干燥炎热,人体的新陈代谢快,所以伤口也愈合的快。这会儿他正在忙着给耿祥帮厨,本来计划要留业主和监理吃饭的,提前也都做了准备。可他们急着要过河,说走就走了。客人走了,饭还是照吃,反正开工本身就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儿。他特意安排杜宝森提前开了发电机把买来的啤酒饮料放在冰柜里镇上,又让耿祥把给业主监理安排的菜也做了,自从进了施工区以来大家还没有喝过一次酒呢。吃饭的时候,等菜上齐了,卫人杰按照计划又从食品库里拿出了两瓶二锅头。要说起对白酒的感情和钟爱程度,在座的人里当然是非程耀祖莫属了。他端起倒在他茶杯里的白酒,先凝视了一会儿又举到鼻子跟前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说道“香、太香了!”然后这才抿了一口。这时卫人杰说道“今天这顿饭菜是特意为咱们的项目正式开工而准备的,来咱们大家为顺利开工干一杯!”大家干了杯便动手夹菜了,在这里新鲜蔬菜可都成了奢侈品。程耀祖没动筷子,又慢慢地饮了一口酒。“哎老程吃菜啊,今天的菜也很不错呀。”“你们先吃,这酒要干喇才能喝出滋味来。”“哎呀,不就是个二锅头吗,你还添了毛病了,不吃一会儿可就没了。”顾同乡在一旁看不惯了说道。此时程耀祖内心里其实很压抑,自从上次出了卡钻事故之后,他一直无法释怀。虽然干钻工这么多年,大小事故也出过,可这回是到了国外还有地勘局井队那帮师兄弟们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丢不起这个人啊。说话这两天以后就开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没底儿,好像要去干的是他从来都没干过的事儿。或许是他真的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尤其这潜孔锤钻进,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呀。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是哪儿出了问题,可始终也没想明白。接下来要开工了,打完了这三眼井之后该怎么办呢。这些问题困绕着他,让他时常寝食不安,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老了。顾同乡看了程耀祖几眼,他当然清楚程耀祖在想什么,他虽然不是他老程肚里的蛔虫,见这情景也能猜个大概,可他对眼下的难题也是束手无策。还好开工是先去打泥浆钻,至少可以争取点时间。于是他端起酒杯说道“小卫,来咱们和老程干一个。”这回程耀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一伸脖子痛快地咽了下去,好像这顺着嗓子眼儿火辣辣地往下走的东西把那些烦心的事统统压到了心底深处“来吧,今天喝个痛快。”说罢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随即就看到他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这罐头红烧肉哪里能吃出真正红烧肉的味道,这肉样子看着挺好,可是这滋味嘛是谁吃谁知道。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一带大都是□□人居多,就是在首都新鲜猪肉也很难找,能吃上罐头猪肉也算不错了。
      邵成功也是闷闷不乐,只是不时地夹上一口菜,看上去心不在焉。开工能否顺利,这第一眼井是关键。他还是有些紧张,就像是一个平时贪玩的学生,临到考试的时候就不免要心里发慌一样,忐忑不安。说实在的,他在钻探技术方面没有做过什么额外的钻研,虽然跟了钻机许多年,可他主要是侧重水文地质方面。所以每到关键时刻他也只有看程耀祖和顾同乡的脸,这时他很难提出更专业的指导和意见。他当年在索马里的时候使用的也是泥浆钻工艺,那时候国内还没有人懂得使用潜孔锤。他担心的是这两个‘老钻儿’能不能应对的了这新的地质环境下的钻探。看着这老哥俩儿酒过了三巡,他便冲着程耀祖说道“哎,你们说这钻具还差什么就能齐备了?”“钻机方面问题不大,只是这钻头和钻杆之间还缺个接手儿(接头)和开孔的三翼钻头。”顾同乡说道。“那接手和钻头不是安排‘利索’加工了吗,明天一天能不能做出来?”邵成功问道。‘利索’是人们给车工张李锁起的绰号,“哎利索,领导问你明天能不能搞定啊。”陈利用胳膊肘推了推正吃饭的张李锁,今天这顿饭吃的有点压抑,他这时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张李锁撂下饭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说道“我一个人再快也只能操作一台机器,要想快就再找个人帮我。”“这儿就你一个车工,谁还能帮你呀?”“其实那台牛头刨操作很简单,就是找个人看着点就行了。”听了这话儿邵成功没吱声,他一时也说不清安排谁能去开那台刨床。停了片刻见没人搭腔,卫人杰便说道“那明天我去试试吧。”邵成功看了卫人杰一眼,也没说什么。“哎你说那钻机问题不大,那到底还有啥问题呀。”邵成功还是不放心又冲着程耀祖问道。“从检查操作来看,设备没有问题。胶管子什么的也都连接好了,可就是没法试钻。”程耀祖说着又点上了烟斗。“咋没法试钻啊,开机试不就得了。”邵成功不以为然地说。程耀祖猛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着“要是试钻就要挖个泥浆坑,泥浆太少了循环不起来。再说咱们水也不富裕,我看就算了吧。”“水不成问题,不行可以去拉湖里的水嘛”邵成功说道,这时候他想起了湖里的水,它不能吃还不能拌泥浆嘛。“可拿什么去拉啊,咱可就那么一个水罐,要是拉了湖水还怎么拉吃的水呀。回头等到了井位上再试吧。到时候行不行就这一锤子的买卖。”程耀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锤子的买卖,咱可不能给搞砸了。这一锤子下去也总得有点准头不是。”顾同乡在一旁敲着边鼓。“不用急啊,多少羊都能赶到山上去。”程耀祖说着大口地吸着烟斗,邵成功看了看他,再也没说话。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努力加工机件到天黑的时候都终于完成了,利索干起活来就是利索,卫人杰也学会了操作刨床。按照利索的话讲,这刨工和司机一样就是个熟练工,最高的工种级别就是五级(工人是八级工资制),顶天了。没想到第二天司机这个工种也落在了他卫人杰的身上,那台平时想开都开不上的陆地巡洋舰居然没人开了。因为要开工,所有的运输车辆都要出动,除了雇来的三个当地司机外,李陀和陈利都要去开大车。这群人里除了卫人杰还摸过方向盘以外,再没人会开车了。邵成功说道“没事儿你就开吧,我坐在你旁边看着。”说是这么说,他毕竟也不会开车。李陀说“这开车最简单不过了,方向盘上绑个大饼那狗都能开。”“可我没驾照啊。”卫人杰担心地说。“没事儿你就开吧,我去了加尔奥多少趟了从没遇上什么人查驾照,一路上有时连个车都会不到呢。”陈利说话的口气和邵成功一样。到了这份上卫人杰也不能再推辞了,吃了早饭他就从陈利那儿要了吉普车的钥匙,还叫来了李陀。他让李陀大概地把车的基本情况大致说了说,他便上了车。点火、踩离合、挂档、抬离合、踩油门、松手刹一气呵成,车稳稳地起步了。“行呀,像个老司机嘛。”李陀看完笑呵呵地赞道。卫人杰也只是谦虚的一笑,他知道自己对机械操作有些特别的适应能力,与之相反有些人则不适应操作机械,尤其是驾驶。“行,行,你就这么跟着车队后边走吧,没问题。”等卫人杰稳稳地踩离合、踩住了刹车、退空档、搂好手刹,李陀笑着看了一眼卫人杰,就下了车,去准备启动钻机车了。
      除了车工张李锁留守基地,所有的人都去加尔奥。随着开道的钻机车一声喇叭长鸣,整个车队又出发了,这阵势只是比来的时候少了两个大拖挂。刚开始上路邵成功还不住地提醒卫人杰“哎哎、慢点慢点,快踩刹车,哎减速、减速。”嘴里不停地说着,手舞足蹈的样子,表情也十分的滑稽,坐在后排的顾同乡不时地捂着嘴偷笑。等过了一会他发现卫人杰开的很稳,车距也保持的很好,便不再做声了,后来干脆靠在座椅上打起了呼噜。车队一路行进的还算顺利,李陀驾驶着钻机车在前边开道控制着车速,钻机车是整个车队里最重的车辆。快到渡口的时候,前边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卫人杰开车绕到前面,原来是那台拖在水罐车后边的国产空压机轮胎瘪了。幸亏发现的早,不然再走下去轮胎就报废了。前边李陀从倒车镜里看到后边车队停了,也停下车走了过来。几个当地司机看来业务挺熟练,很快找来了轮胎扳手、千斤顶动起手来。等补好了轮胎充了气安装好,车队又前进了。到了渡口,渡船却还停在对岸,等了一会儿不见像往常一样开过来。胡进着急,就去问旁边摆摊儿卖烟的的当地村姑,原来是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船工们都去吃饭了。回来跟邵成功一说,他便直跺脚,嘴里嘟囔着“真是打了个早起,赶了个晚集。唉。”由于补轮胎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整个车队错过了摆渡时间。这时穆萨过来说是让胡进乘独木舟过去叫船工,也许他们会开船。原来这里专门有人撑独木舟,就是为赶时间的人服务的。当然是有偿的,每位五十西朗。等胡进过了河上岸,时间不大,便和一个人从渡船边的茅草棚里出来上了渡船。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渡船慢慢地开了过来。等船靠了岸,胡进下船过来说“就只有一个船工,其他人都去城里吃饭了。听说咱们是来给加尔奥打井的,他不等其他船工回来就一个人开船过来了。船工说他要在驾驶楼操作,让咱们自己指挥车辆上船,说一定要小心一些。”陈利自告奋勇担任指挥,所有车辆分两批过河。
      就在进城的路上,他们遇上了才从城里回来的船工们,是那位留守的船工让他们提前了一个半小时过了河。邵成功让卫人杰开车先进城,他要去见业主和监理,他把卫人杰当正式司机使唤了。卫人杰倒也不含糊,经过这两百多公里的驾驶,他已经完全熟悉了这辆车。刚才开着车上渡船他一点也没胆怯,下了跳板就过一个小上坡,他油门也控制的很到位。从此以后他这个业余司机一发不可收拾,两年下来竟跑了十几万公里,还没出任何事故。
      在意大利监理米歇尔的带领下,井队进入了位于河边的井位。第一个井位在距尼日尔河边一百来米的地方,李陀开着钻机车,把磨盘口准确地对在了井位标桩的正上方。程耀祖带着杜宝森和两个力工支起钻机,顾同乡带着穆萨等工人去挖泥浆坑。卫人杰带着几个司机去安排抽水的事儿,他到河边转了一圈后决定利用为洗井配的镀锌钢管连接起来,从井位延伸到河边。在河边支上用来抽水的摩托抽水泵和钢管连在一起便可以直接向泥浆池里供水了。这个方法简洁有效,只要河里有水,绝对保证钻进用水。开玩笑了,谁能把尼日尔河抽干了。邵成功通过胡进和监理米歇尔聊着,他问监理什么时间可以开钻,米歇尔一纵双肩两手一摊说,你们准备好了就可以开钻了,时间当然由你们自己决定。开钻的准备工作在天黑之前就全部完成了,开钻的时间就定在了第二天一早。在一天之内完成了进场和开钻准备,监理对井队的工作效率非常满意。大家今天虽然都很辛苦,但心里都很畅快。程耀祖晚上睡觉居然没有打呼噜,可能是他睡得太深沉了,竟然忘了打呼噜这码事儿。
      清晨,太阳一出来就让你感觉到了它的炽热,虽然是在河边上,你却感觉不出任何的潮湿清爽。不久还刮起了干热风,足有四五级,吹得人很不舒服。耿祥昨晚忙活到半夜,把牛肉烧好了。今天早饭是米饭、土豆烧牛肉,让大家吃饱了好扛饿。在泥浆池边,顾同乡正带着几个工人正在往注满了水的池子里投放粘土粉,风把洒下的粘土粉吹得四处飞扬。邵成功心痛地喊道“慢点扬啊,这粘土粉运到这儿比白面还贵哩。”邵成功说的一点都不假,加上海运、陆运等等的费用,这本来不值钱的粘土粉运到了这儿就升值了。于是顾同乡找来了一个开口的大汽油桶,加上水再把粘土粉慢慢地倒进去人工搅拌成泥浆才倒进泥浆池里。程耀祖开启了泥浆泵,从泵里打出的水像高压水枪一样冲刷搅拌着泥浆。开钻了,一个小时后第一根钻杆顺利地打了下去,一直站在操作台上的邵成功和程耀祖这才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赶来看开钻的业主代表基陆先生也高兴地竖起大拇指说道“Non problem.(没问题)”,之后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卫人杰过去熄了摩托泵,水暂时够用了。他站在了河边上,心里感觉到一种自到马里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今早能按时开钻,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标志着590项目顺利开工了,这也是多少人苦战近一年之后才等到的结果啊。此时此地已经是尼日尔河的东岸了,遥望从北方天际边缓缓而来的河水,尼日尔河在这里已经改道流向了东南。而从这里再往北就是那茫茫的撒哈拉大沙漠,这样似乎给人一种错觉,河水的源头出自大漠。看着脚下清澈的河水,能清晰地看到河床上水流形成的层层的沙波。这河水虽然在大沙漠的边缘走了一遭,可河水却并不浑浊。河两岸看不到芦苇,只有被河水分割成梭形的片片的黄沙滩。这些鱼鳞般分布的沙滩又同河岸上的黄沙连成一体,那河水就如同是从沙坨里渗出的涓流一般,时而集成川流,时而散成小溪。在地势较高的地方长着一些高高的棕榈树,一丛一丛的,带着树头上稀疏的几根随风摇摆的扇形叶子,孤独地俯瞰着潺潺而去的河水。因为河里有钉螺,会传染血吸虫,来马里的中国人都被告诫千万不要下河去洗澡、游泳,可惜了这一波清澈的河水了。这里的埃及血吸虫病虽然死亡率不高,但患者会尿血发烧也很痛苦。这里的地理景观与在巴马科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同是一条河,转了个方向形成的地貌环境就如此的不同了。大自然真是千变万化啊,卫人杰环顾着四周饶有兴致地想着。
      泥浆钻进的速度比潜孔锤就慢多了,那为什么不用潜孔锤?那是因为在松散地层潜孔锤钻进时容易塌孔。还是不懂,没关系反正也不去打井。程耀祖操作钻机,顾同乡负责调配泥浆液,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当打到第三根钻杆的时候,进尺开始明显变慢了。钻机的磨盘依然带着钻杆以最高转速旋转着,但钻头却不怎么往下钻进了。程耀祖把刹把子一松到底,点上烟斗,慢慢地抽着。烟从他嘴里细细缓缓地吐出来,这虽说是今天的头一锅烟,可他像是还没有犯烟瘾。他边抽烟边低头看着孔口,浓稠的泥浆翻滚从孔内涌出。一切看上去都似乎很正常,可为什么就不进尺呢。邵成功在业主代表走了之后,便独自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刺儿树下的躺椅上。时间不久他就睡上了,这时不知是什么事儿让他突然惊醒,冲着程耀祖喊道“老程打了几杆了?”“这一杆还没打完呢。”程耀祖没好脾气地说道。“什么,这么半天这一杆还没打完?”邵成功说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急冲冲地走上操作台。“怎么回事儿,塌孔啦?”他一脸疑惑地问道。“说不好,已经加了碱面试过了,一直孔底都有沉淀。”程耀祖心不在焉地说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只进尺了几公分。邵成功看着一会儿下去一会儿又跳上操作台的程耀祖,心里渐渐地起了焦急。这时耿祥过来了,走到邵成功身边轻声问道“午饭做好了,怎么安排?”邵成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他这会儿正心烦得不知怎么办呢。“你们都先去吃饭吧,反正眼下设备运转正常,再看看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盯着就行,让顾同乡吃完了给我捎过点饭来。”程耀祖见状说道。邵成功看了看表,早已过了吃饭的点儿,他此时正没主意,听了这话也只好就坡下驴,走了。
      几个人围在一起蹲在沙地上,各自往嘴里扒拉着饭。卫人杰边吃边问顾同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咋半天也打不下一根钻杆啊?”顾同乡深思了半天也没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刚才在和米歇尔聊天,他说咱们的泥浆不行。”旁边的胡进见无人说话,冷丁地冒出一句。“不会吧,俺们在国内都使这个。”顾同乡说道。“这可是国内最好的优质粘土粉,还特意选的名牌产品呢。”邵成功有些着急的说。又没人说话了,在蹲的各位大都是外行,谁也说不出什么。卫人杰这时问顾同乡“哎,你们在地勘局的时候,他们用的是什么泥浆啊”还正让卫人杰问着了,顾同乡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对啊,他们用的不是这种泥浆,滑溜溜的好像胶水一样,说是什么生物泥浆粉。他们还不愿意告诉,是老程硬逼着问驴子他才偷偷地说的。”“怎么,难道这粘土粉在国内使得好好的,到了国外就不灵啦。”邵成功听了顾同乡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胡进又说“米歇尔还说,按规定不准使用这种粘土粉,会影响出水量什么的。监理其实没好意思说让咱们换泥浆,他说要是能用这种粘土粉打成井也就算了。”看起来,这位外国监理一开始还挺给面子的。邵成功听了这话便蹲不住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蹲在地上的顾同乡“你说这现在该怎么办?还能不能打下去了?”顾同乡仰着头看着邵成功无奈地说道“能使得的法都使了,可这进尺还是不行,我有什么办法。”。卫人杰沉思了片刻说道“要不介就换用生物泥浆粉试试,可是不知那里能搞到这种东西。”“还能在哪儿,只有去巴马科啦。”邵成功说着,心想,他奶奶的,这粘土粉也欺负人,心里一肚子的火不知该冲谁发。原以为一切都顺了,可偏偏这泥浆又出了毛病,招谁惹谁了,真让人加火。“你去叫老程,让他停了吧。”他冲卫人杰说道。“要停工,跟监理那儿怎么说。”邵成功问道,也不知他在问谁。“实话实说呗,就说去巴马科买泥浆粉喽。”胡进接茬说道。“也只好这么办了,你去跟他说吧。”邵成功郁闷地说道,算是应承了胡进的话。
      邵成功带着程耀祖和陈利李陀又连夜赶往巴马科了,本来早上还高高兴兴的卫人杰又开始陷入了苦闷之中。夜幕就要降临了,站在河边向远处望去,灰蒙蒙的天空把河面映的惨白惨白的,像是挂了一层霜。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两只乌鸦,落在旁边的棕榈树上呱呱地叫着,这丛棕榈树也许就是它们黑夜的栖息之地。卫人杰捡起地上的棕油果用力地朝树上的乌鸦扔去,两只乌鸦很不情愿地逃离了巢穴,满腹牢骚地一路叫着飞走了。那叫声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凄凉,飞出去很远了还依然能够听到。
      卫人杰冲着一旁的顾同乡大声说道“你说咱们怎么这么不顺呢,建基地吧鬼使神差地就地儿搬了一回家,折腾的够呛。打个井偏偏卡了钻,井没打成还赔上了个冲击器。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泥浆钻进,可打着打着说什么也打不下去了。你说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了,就是倒霉那也不能事事儿都倒霉吧。”他说着把手里的一颗棕油果狠狠地投进了河里,仿佛是这枚棕油果给他带来了霉运。顾同乡说道“唉,万事开头难,兴许过了眼下这个坎儿,以后就顺了。”自从和他认识以来他还从没见过卫人杰发脾气,一直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人。此时顾同乡心里也是揪闷得慌,怎么出了国事事儿都这么难呀,这辈子他还没这么窝囊过。在国内干点啥不好,他真有点后悔出这趟国了。
      经过这番发泄,卫人杰感觉心里不再那么憋闷了,他也算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此时他眺望着远方语气平静地说道“也不知邵工他们此去能不能尽快地找到生物泥浆粉,如果找不到现货那就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啦,这工期可是拖一天少一天啊。”顾同乡说道“是啊,恐怕不那么容易找到现成的,据说地勘局都是提前从法国订货的。再说了这两个老家伙哪儿有你上次找高压胶管的那股子劲头儿啊,尤其是咱们那位大领导,遇上啥事儿都没耐心。唉只能是碰运气啦。” 卫人杰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翻腾,出师不利啊,真是让人糟心透了,但愿上次的那份好运还在。

      第二天吃了早饭,卫人杰还是心里不痛快,又无事可做。正好胡进要进城买菜,他便跟他一起去了。邵成功他们把唯一的一辆小车开走了,哥俩只好乘十一路。从渡口过来的进城的道儿正好在不远处经过,还能看得出曾经是条柏油路,年久失修,如今成了沙土路。开车时感觉不到什么,可走起路来就会觉得比走平路要多费不少力气。脚踩在松软的沙土上,一步一陷,回头望去身后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城里的建筑物除了政府部门和教堂外,大都是土坯房,外墙都涂着厚厚的一层黄泥。看上去就像是用泥土堆起来的一样,墙皮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还凸显着许多草根和牛粪。房子中间的街道上都是沙土,在有些房子的迎风面,黄沙都堆了有半房高,似乎不要多久便会把房子吞没,说不定再过上几十年这里又是一个‘楼兰国’。一般的街道看不到什么行人,偶尔见有几只牛羊穿过。但在商业区里却大不相同,十分的喧闹,整个一条街两边都是店铺。在一个大教堂后边的广场上是一个自由市场,虽然比不上巴马科的‘臭市场’,可也颇具规模,这里是整个马里北方的生活物资集散地。许多商店的门口都停着各式大大小小的车辆,大型拖挂车把物资运进来,再转成小卡车、毛驴车运往各地。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除了当地人之外,还有不少的阿拉伯人,被称为‘大马赛克’。这些人据说曾经是这一带的‘贵族’,经商的也大部分是这些人。到这里来的外国人不多,当地人见了常会问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据说,以前曾有一些日本人来这一带打过井。当知道你是中国人时,他们便用“你好!”和你打招呼。有些人干脆看到你就直接说“你好!”,笑容始终都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展示在你眼前的完全是一派平和安详的气象,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人他们都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勤劳、愉快地生活着。可这种宁静的生活却被几年后的内战骚乱彻底毁掉了,从此民不聊生。直到很久那里都处在战乱之中,时不时地传来枪炮声,后来那个地区就一直被反恐战争的炮火硝烟所笼罩着。
      卫人杰和胡进在自由市场买了几样菜,卖菜的有些当地妇女不会算账,她们总是把要卖的东西一小堆儿、一小堆儿的摆放好,而你付钱的时候也必须按堆儿付才行,不然她就卖不成了。她不怕麻烦一堆儿收你一份钱,你也得耐心一堆儿挨一堆儿的买,这种交易的过程简直就是一种返璞归真的享受。这里的蔬菜品种更少,葱头土豆卷心菜常有,当地产的洋西红柿和胡萝卜是季节性的,偶尔能碰上些青椒、菜黄瓜、豆角。当地有一种木薯和大芭蕉很好,只是中国人都不喜欢吃。
      因为要给杜宝森买烟,他嫌天热说什么也不出来,买完菜便拐到商店那条街。在一家‘大马赛克’人开的杂货店里买到了香烟,这里的走私烟‘万宝路’、‘骆驼’很便宜,只有别处市场价格的一半。这个偶然发现的小店以后竟然成了井队那帮‘烟鬼’们的购烟窝点。在这里你还可以买到美国的雀巢咖啡、苏格兰的威士忌、印度的红茶,甚至还有瑞士的金表。你永远无法知道在这一栋栋不起眼的土坯房里究竟藏匿着多少走私货。
      出了卖烟小店,另一条街的不远处有一家商店,从房子上看它应该是这附近最大的一个。胡进眼尖,看到店门口的墙上靠着几根塑料管,那是打井装备用的PVC井管,深天蓝色很醒目老远就能看见。“哎,这里怎么会有井管,该不是什么人从咱们车上偷的吧?”井队确实拉来了一车PVC井管放在了工地,这两天忙也没顾上管它。卫人杰看着也像,便说“走,过去看看。”等走到了近前,卫人杰用手摸着那井管问道“是咱的吗?”“不是。”胡进回答的很肯定。“你怎么知道?”“咱们定的是德国产的,但这是法国货。”“是吗?”“这上边印的文字写着呢。”“你确定?”“错不了!”“不是就好。”卫人杰放了心说道“走,进去看看。”“看啥嘛?”胡进把拎在手上的塑料袋换了个位置,勒的手痛,果真是路远没轻物。“去问问这管子是干啥用的。”卫人杰说着就往里走,其实也不用问那就是井管。这家店铺里边确实很大,杂货品种也很多,五金、农机、汽配、电料齐全。店主人也是位‘大马赛克’,胡进和他打着招呼。当他知道他们是来打井的便礼貌地把他们往后边的库房里让,胡进边走边说“他说他这里有一些打井用的东西,让过去看看。”听起来像是在编故事,怎么到处都能遇上打井的东西。出于好奇心,两人便跟着老板进了库房。在一个角落里还真看到了一些东西,有几个牙轮钻头都还是新的,还有不少的PVC管材、潜水电泵什么的。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来到了这个杂货店里,这倒也不重要,可惜的是他们眼下并不需要这些。卫人杰看了胡进一眼,脸上的失望表情是在说他现在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胡进便和店主客气了两句,就往外走。正要出门的时候卫人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胡进说道“哎,问问他有没有泥浆粉?”胡进转身走过去一问,那店主听了直摇头,这是通用语言卫人杰看得明白,不用翻译。“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胡进说着两人便出门往回走。
      此时骄阳似火,拎着这些蔬菜要走三公里的路回工地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胡进觉得心里只发怵。本来昨天就该出来买菜的,他一时犯懒不愿进城,谁想到邵工他们说走就开车走了,害得他只好步行了。刚走出没几步,那店主便追了出来,大声地冲着胡进说着什么“他说他有一种液体的东西是打井用的。问咱们要不要看看?”卫人杰有些犹豫,既然不是要找的泥浆粉,这液体的东西还会是什么,也不一定用得着。“去不去?”胡进在一旁问着。“去不去都让你说了,反正近在眼前,不看会后悔的。”“说不定看了才后悔呐。”胡进说道。等进了店里店主已经让伙计拎出两个20L(立升)黑塑料桶来,胡进走过去,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边活动着那被塑料袋勒的发了麻的手指,边仔细读着贴在桶上的说明。“哎呀,这是生物泥浆液!”胡进兴奋地说“是真的?”“这上边印的文字写着呢。”“你确定?”卫人杰颇感意外地问。“错不了,这说明上写的清清楚楚。”“可怎么是液体的呢?”卫人杰说道好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不能用吗?”胡进问道,显得有些失望。“我也说不好,这类东西我懂得也不多。”这回是卫人杰犯难了。“要不介回头叫顾师傅过来看看?”胡进试探着说道。“行,就这么办吧。”等胡进把这意思翻译过去,又和那店老板来回说了几句。只见那店老板之后一边喊着什么,一边转身急冲冲地进了柜台,卫人杰还以为店主听说不买不高兴了,疑惑地看着胡进。胡进笑着说“这店主真是卖货心切,他要开车给咱们把泥浆液拉到工地让顾师傅去看,要是不成他再拉回来。”“哈哈,好啊!这下至少不用走着回去啦。”卫人杰高兴地说道。原来店老板冲进柜台是去拿车钥匙,高声叫喊是在招呼伙计们来搬那两桶泥浆液。等店伙计们把那两桶泥浆液装在了门外的皮卡车上,胡进谦让卫人杰去坐驾驶室,卫人杰纵身跳上车厢说道“你去给他带路吧,反正也不太远,两分钟的事儿,这比腿着强多啦。哈哈。”卫人杰笑着像是捡了什么宝贝似的开心。
      停了工的工地上显得一片死气沉沉的,大家无事可做都聚在寝车里,因为车里开着空调,但不是用发电机而是从旁边的旧冷冻厂里接的电源。有几个人在玩斗地主,剩下几个无聊便睡觉休息。几只流浪狗懒洋洋地趴在附近的阴凉里,伸着舌头在喘息着,它们在等着拣食大伙儿丢弃的残渣剩饭。
      店主的皮卡车开过来停在了寝车门口,听到动静后最先跑出来的是顾同乡。他站在上边一看是卫人杰坐在车上,便说“我还以为是领导他们回来了呢,怎么卖菜的把你们送回来啦?”“哎正好,这家店主说这桶里是液体的泥浆,你看一下能用吗。”卫人杰顾不上多解释说道。顾同乡连忙顺着扶梯走下来“哪个?我看看!”卫人杰用手一点车上的黑桶“就是这个。”顾同乡歪着脑袋看着“哎,能打开不?”他问胡进。胡进问那店主,那家伙头儿点的跟鸡啄米似的。打开封口的盖子,里边是透明的粘稠液体。顾同乡伸进两个手指沾出一些粘液来,用手指捻着,又对着桶口闻了闻“嗯,就是这个!”“你确定?”“错不了,在地勘局的时候头两天他们也用的是这个,后来再买来的就是泥浆粉了,说是这个太贵以后就不用了。不过他们的桶是蓝色的。”顾同乡迟疑地说。“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只要用过就行了。哎老顾,你能自己操作钻机不?”卫人杰问道。“怎么,你要开钻啊?”顾同乡问道。“泥浆都在这儿了那还等什么,早晚还不是这点活儿吗。”卫人杰有些迫不及待了。“那好说,你得帮我张罗着点啊。”顾同乡从来对卫人杰都是一呼百应的。“没问题,哎,胡进,正好你就坐店主的车回去,先给邵组长打个电话,告诉他咱们找到了生物泥浆液。然后再去找监理,告诉他咱们找到泥浆了要开钻,这样你就可以跟着监理的车一起回来。老顾你去叫杜宝森他们,咱们去开机!”卫人杰刚才坐在车上已经考虑好了,这时候安排起来自然是步步到位。
      工地上又立刻活跃了起来,顾同乡用泥浆泵把泥浆池里的粘土泥浆排出去,准备换上生物泥浆。这时监理米歇尔开着车过来了,和胡进一起跳下车来。胡进边走边喊道“监理说了这个孔报废了,重新另开一个孔。”这事儿倒是让卫人杰有些始料不及“怎么说?”他问胡进。“米歇尔说不能这样混用泥浆,这个孔打不下去就只能报废了。”卫人杰略一思索,也对,废就废吧,看来也没什么选择。再说,万一要是换了泥浆还打不下去反倒被动了。
      钻机被很快挪到了下一个不远处的新井位上,顾同乡带着几个工人开始挖泥浆坑。卫人杰站在一旁也看着,心里在考虑这一眼井是不是能顺利地打成。泥浆的问题暂时是解决了,可如果是钻进技术问题,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可惜自己在这方面懂得也不太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先开了钻再说,一切好听天由命吧。他还盘算着,这泥浆坑要挖上至少三个小时,开钻最快也要等到中午吃饭以后了。看来挖泥浆坑儿的工作要占用不少时间,怎么才能快一点呢,卫人杰寻思了许久,哎有了。他朝着监理米歇尔的吉普车走了过去,胡进正在那儿和监理聊天。他先同监理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对胡进说“哎你问问他下两眼井的井位是不是在这附近啊?”胡进点头。“他说就在这儿不远。”胡进问过之后答道。“那能不能把井位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提前安排人手挖泥浆池,这样以来就可以节约一些时间了。”米歇尔听完了胡进的翻译笑着,显得十分高兴,冲着卫人杰说着什么。胡进翻译道“他说他很赞成,还说你这个问题考虑的很好。我们已经在那个废孔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要想办法抢回来才行。”卫人杰郑重地点了点头,和米歇尔握着手,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合作。”
      换了生物泥浆液之后一切都很顺利,钻进速度也快了许多,好像这种生物泥浆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儿的河滩砂层的。九天之内卫人杰他们竟然打了五眼井,其中三眼是成井(出水的井,打不出水的是干孔)。这样加尔奥城市供水井的任务就算全部完成了。等邵成功他们从巴马科赶回来的时候,最后一眼成井刚好完成。他们是因为李陀被发现得了疟疾住进医院治疗,这才耽误了时间。面对眼前这样一个结果,对于邵成功来说,这岂止是意想不到的事儿,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当卫人杰把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好事儿来的太突然了往往都会以为是在做梦。程耀祖则站在一旁边听边憨笑,笑容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尴尬。他这个机长不在场的时候,这帮家伙居然打出了五眼井,这一时刻他觉得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不过邵成功他们也没白跑,顺便开回了那辆新买的丰田皮卡,这一下交通用车就不紧张了,当然皮卡车也不只是为交通购置的。还带回了一套100W单边带电台,有了它以后远在首都的办事处就可以和基地直接通话了。
      胡进后来告诉卫人杰,那些生物泥浆液都存放了快十年了。这还是当年日本井队在这一带打井的时候留下的,后来被转卖给了这家杂货店。果然每一桶泥浆液用到最后桶底上都剩下一层像旧棉絮一样的沉淀物,还得说人家德国产的生物泥浆质量就是好,存放了十年之后仍能使用。不过这些陈年的泥浆买的很便宜,来的更及时,真是感谢上苍!不但为井队争取了不少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挽回了面子保住了信誉。虽然报废了一个钻孔,可同那作废了的十吨优质粘土粉比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那第一口井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邪门,到了人们也没搞清楚为什么打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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