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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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既然定了要搬家,那就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动手忙碌了起来。经过一天多的休整,大家已经恢复了体力,接下来的工作也有了效率。邵成功终于听了卫人杰的提议,同意雇佣几个当地人,干一些体力活。土坡上那片平地儿打眼儿看上去挺平,其实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为了安置寝车和机加工设备必须做必要的平整。临时雇佣的几个当地人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有两个竟不会说法语,甚至连铁锹和十字镐都不知怎么使用。这几个工人是通过试工从二十多个当地人中筛选下来的,他们都是肯干活,体力好的。来试工的许多人当中有不少的人年纪轻轻,可身体状况不佳,干不了多一会儿就坐在地上干不动了。后来了解到,许多当地人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体质都很差,当地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几岁。
      基地建设的进度比预想的要快,一来是通过头一次基地的建设后有了现成的经验做参考。当初大家是边干几个人边在商量如何规划摆放这些车辆设备,有的一次不合适了还得来第二次。现在只需要按原样照搬就是了,一次到位节省了很多时间。二来是原来许多散碎物资是靠人力搬运从各处集中到集装箱库房的,这次只需要采取一些必要的紧固措施,对集装箱进行了整体吊装搬运,效率提高了很多,为此卫人杰他们还特地设计加工了吊装绳索。
      有了当地工人的加入,一些建设内容就可以同时进行了。这里远离大城市,建材的供应能力是零。能否就地取材来解决基地建设所需的材料,是件很难办的事儿。最不好办的就是基地的围墙 ,看来眼下这环境不建围墙肯定是不行的,但当初在做物资计划时并没有考虑基地的围墙建设(当时也没有料想要把基地建在荒郊野外)。开始想利用湖边的资源,打些土坯砖来垒围墙,可按整个基地的面积计算下来土坯砖的用量很大。如果靠有限的力量去打土坯砖,不仅建设周期很长,成本也不小。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大家好几天,因为这关系到基地今后的安全问题,不可大意。
      一天卫人杰突然想起他在镇子里看到的当地人用砍下来的刺儿树枝围起的羊圈,如果能用些树干垒起一道围墙来那岂不是又快又好了。可是上哪儿找那么多的树干呢,这里连称的上乔木的大树都十分罕见。说来说去没有必要的材料,这也是空谈。卫人杰并没放弃,趁着工余闲聊的时候他把想法告诉了程耀祖和顾同乡,希望多几个人或许能想出些办法来。程耀祖一听就说“嗯,这是个好办法,搞来树干挖一道深沟用土一埋,又结实又好看。”“谁让你说这活怎么干呢,现在是说上哪儿去找这么多木头。”顾同乡不满意地喊道。“往哪儿找,嗯那除了花钱儿买,那就是找个树林子去砍了。”程耀祖虽是随口地说来,可说的似乎不无道理。“尽废话,花钱能办的事儿还用你说,可这附近哪有树林子呢,就是有,这砍树也是件费事儿的活呀。”这后半句顾同乡说的倒像是自言自语。对呀那就找个当地人问问,卫人杰这时把目光转到了不远处正在平整地面的那几个工人身上。在这批应招的工人中有个机灵一点的家伙,名字叫穆萨,和当时的马里总统同名。他曾经在塞古的中国援建的糖厂里工作过几年,还略懂几句中文。他是最早来这里找工作的人,也许是曾经和中国人一起工作过,对中国人有些特别的感情吧。“哎,穆萨.特拉奥雷,过来!”卫人杰喊道。穆萨跑过来摇着手说道“不不,是穆萨,穆萨.巴布鲁达,不是穆萨.特拉奥雷。”原来穆萨.特拉奥雷是现任马里总统的名字,几个中国人因为穆萨懂几句中文,所以和他开玩笑故意这样叫他。“好好,穆萨,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树林。”卫人杰故意说的很慢。“树林?”穆萨僵硬地重复着这个词,脑子里极力地回想着这个词的意思。“噢,就是、很多的树、树,就是那个东西,很多很多的。”卫人杰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刺儿树比划着说道。穆萨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卫人杰的意思问道“用、干什么”顾同乡抢着说“哦砌墙。”“砌墙?”穆萨又傻了。“别跟他说砌墙,他听不明白。嗯点火,火,很大的火”卫人杰比划着说道。“哦火、火”这下穆萨明白了,点着头用指着大湖的方向连说“有啊有,那边、很多”程耀祖听着不耐烦了,“去叫胡进,这么说话太费劲。”穆萨以为程耀祖不相信他的话,着急地说“是树,很多、很多呀。”卫人杰这才想起来胡进和邵成功、陈利去了加尔奥,去打电话和办事处汇报一下近来的工作情况,顺便也买一些疏菜什么的,这两天又断顿儿了。“好啊,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卫人杰无奈地看着穆萨,看来也只好说到这儿了。
      昨天晚饭前,邵成功他们回来之后,卫人杰便和程耀祖顾同乡一起和他谈了有关用树干砌围墙的想法。既然这是眼下唯一看似可行的办法,邵成功也没反对,同意第二天去看看那树林的情况再说。第二天一早等穆萨一来上班,几个人便出发了。路上卫人杰又有些犹豫,如果真是那里有一片树林子,可这树该怎么个砍法。这儿又没有电锯什么的,就凭着几个手锯几把斧子,那要砍到猴年马月去。再说这一带还能有什么树呢,该不是湖对岸那些刺儿树吧,那东西可不好砍,浑身是刺儿没法锯呀。此时卫人杰的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可这事儿已经揽下来了,总不能出尔反尔吧。他看看坐在旁边的顾同乡,哎管他呢,先硬着头皮去看看再说吧。
      刚出了镇子时还有一段沙土路,又走了一会儿连沙土路也没了。吉普车在一片暄沙中穿行着,这回陈利长了心眼儿,提前把前轮的联动锁锁上了。看方向,车子是绕到了大湖的对面,远远看去,前边是一片白喳喳的东西。这一带的地势似乎越向前走越低了下去,等车子开到近前儿,车上在座的几位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有些惊呆了。没错,这里是一片树林,而且曾经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只是如今的树都只剩下了枝干,连树皮都已经被时间消磨掉了,露出来的是那发白的,满布裂痕的树身。它们有的依然挺立、有的却已躺倒、横七竖八、形态各异、甚至有点狰狞,一眼竟望不到尽头。这些树干安静的呆在那里,风吹不动。四周是一片的阒寂,连一只鸟儿都看不到。似乎是当年沙漠中所有的树木都移到了这里,一起结束了生命,这里就变成了一座沙漠树冢。太安静了,让人感到有些阴森。看到这些白喳喳的树干,让人想起了沙漠中的骨骸骷髅,又使人感到有些恐惧。“我的个妈呀,怎么会有这么都的死树。”胡进看得只捂嘴。陈利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里开,大家就只好在林边下了车。来到这片一时还叫不上名字的树林,卫人杰虽然心情有些沉重,可当他看到这些树木真的大都是挺适合拿去砌围墙,许多树木都不用砍,抬起来就可以搬走。他的内心又变得欢喜起来,感谢上苍,在这里囤集了这么多的树木,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后来打听到这就是胡杨树,一种生长在沙漠里的极耐旱的中生植物。它们常常是追随着河流生长,胡杨树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然而活着的胡杨树在当地早已绝迹了,看到那一片死掉的胡杨树,千百年之后居然没有被黄沙吞没,不能不让人对这神奇的大自然造就的神奇物种感到肃然起敬,它们是非洲沙漠的脊梁。同样是生物,一旦失去了鲜活,在人们的心里就成了别样的意味。怀着某种敬畏感,众人也没有再往林子深处走。卫人杰回身通过胡进问穆萨“这树木是不是可以随便搬用。”穆萨显出某种敬畏的神情说道“少一些可以,如果取的很多就要去问一下镇上的酋长。”看来这些看上去无主的树木,也有它自然的归属,并非随意可取用。
      因为要去‘请示’酋长,邵成功心里很不乐意。他知道非洲部落的酋长都不好打交道,特别是你要去求他,从他那儿要东西。邵成功推三挡四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好像他忌讳什么似的。卫人杰没辙,只好自己去了。他从耿祥的食品库里拿出了一盒听装的西湖龙井,这是项目组准备的礼品,就是用来疏通关系的。看到邵成功不愿意去,卫人杰也知道这事儿可能有难度,可又不能不办,就算是去碰碰运气吧。
      酋长家住在镇子西边,用土坯砖盖的房子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房子旁边一棵高大的乔木树遮天蔽日的在这镇子里也算是独一无二。没有院墙,只是在那颗大树旁有一座很大的茅草棚(当地的这种茅草房上所使用的茅草十分讲究,用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茅草盖的房比一般的砖瓦房的成本都高),显示着房主人的身份。穆萨客客气气地把卫人杰他们让进了茅草棚,那里放着几把木质的座椅。穆萨让了座,自己才十分恭敬地走到房门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请酋长出来见客。出来的是一位老者,眉毛和腮下的胡须都已发白,大家客气一番后都落了座,只有穆萨规矩地站在一旁。卫人杰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拿出来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递过去,老酋长一听是中国名茶,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要说是东非人离不开咖啡,那西非人便是嗜茶如命了。卫人杰这才说明了来意,胡进翻译着,看来这位老者的法语讲的很好。只是在问道从哪里取木料时,穆萨才做了解释。听穆萨说完,酋长看了穆萨一眼,穆萨似乎被看的神情有些慌乱。老酋长略一思索说道“那里的树木已经说不清存在了多少年,当地人把它们当作神物来看待。因为祖辈说了,没有了这些树木,就没有了水源。所以尽管当地烧柴困难,但人们从不去那里砍取木头。既然是用这些树木来建围墙,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何况你们是远道的客人,是来帮助我们打井找水的。既然这些树木对你们有用,我们愿意献出那些树木来帮助你们。用这些树木来换取宝贵的饮水,那也不算违背了祖先的意愿。只是不要烧掉那些树木,这些树木里有神气。”老酋长的一番话说的很诚恳,卫人杰当即表示不会过多地破坏那些神树,更不会去烧掉它们。老酋长还请他们品尝了当地茶,那是用某种绿茶和白糖一起熬煮出来的一种浓酽的茶汁,盛在一个个小玻璃杯里,还冒着热气。喝上去很甜很香,喝到了肚里更是觉得神清气爽。原来,西非人饮茶的方式竟和东非人饮咖啡的方式相似。卫人杰没想到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也许是那盒茶叶起了作用。应该说是老酋长更通情达理,这就是当地人的诚实、淳朴和厚道。不知是不是这树木真的像老酋长说的那样具有神气,不过自打用那胡杨木建好了围墙就再也没丢过东西。即使到后来因为马里北方战乱,许多物资设备没有来得及运走,在那里存放了两年多也未丢失损坏。
      得到了酋长的许可,这修建围墙的木料就算解决了。卫人杰特地吩咐只从围绕着那树冢的外缘去取木头,而且只取那些倒在地上的,希望这样能尽量少少地打扰神树们的清净。他从一棵偶然摔断的树木茬口上看到,那土白色的外表只是薄薄的一层,而里边的木质是深色的,是像当地人肤色的那种透着血色的黑红,这似乎代表着某种精神的象征。
      按照计划,基地建好之后就要进行打井设备的检修调试,为项目开工做准备。程耀祖、顾同乡和柴油机工杜宝森一起把钻机车从头到尾地拾掇了一番,那动力柴油机是德国产的道依茨风冷发动机,虽然撂了小半年没动,可安上电瓶一打就着,转起来是嗷嗷的。为了防止因缺水影响设备使用,项目组的设备大都采用了风冷式发动机。钻塔慢慢地在液压油缸的托举之下竖立起来,高高的钻塔就像是举起的拳头伸向空中,似乎在高喊加油、加油。程耀祖一边操作着钻机,一边咧着嘴笑着,笑的很自豪,像是对众人说,瞧这回终于轮着俺老程了。钻机安置好了,卷扬、转盘、泥浆泵各个部件都运转正常。听到这边发动机响,邵成功从围墙施工那边转了过来从围在旁边观看的卫人杰他们身边挤过去,和程耀祖顾同乡一起站在了操作平台上。邵成功此时的心情也很激动,忙活了半年多今天终于又把钻机竖立在了非洲这块土地上了,这是他连做梦都想着的事情。“怎么样老程,这钻机还不错吧?”“那是,新钻机,可比驴子他们使唤的那个破黄河钻强多了。”勘探局现在使用的钻机是用黄河汽车底盘改装的。“好啊钻机没事了,你们把空压机检查一下之后装上冲击器先给我在这里钻个窟窿,看到底能不能打出水来。”邵成功说这话时显得信心十足。一听说要打井了,大家都来了精神儿,一个个跃跃欲试的都想往前凑。真要是打出水来,那大家就再也不用为水发愁了,就可以天天干完活后都能洗个热水澡了。美好的期望是人们工作的动力,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库房里抬来了冲击器。冲击器又叫潜孔锤,它的工作原理有点像风钻,只不过是把整个风钻通过钻杆连接下到了钻孔里,而这潜孔锤打出的钻孔直径要比一般风钻大的多。“来来来,接上、接上。”陈利和车工张李锁抬来了一根钻杆,杜宝森那边也已经把旁边的英格索兰两级增压空压机启动着了。一切都安装好了,程耀祖搂着刹把子把崭新的潜孔锤稳稳地放了下来,戳在了地上,拉开架势就单等着送风开钻了,看上去老家伙有些激动。大家也都为盼着这一天,似乎等了很久。“开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不对呀!”顾同乡喊道“这儿怎么没有送风的操作手柄呀?”“是呀,你还没同那空压机连上呢!”杜宝森也跑过来喊道。顾同乡的一句话让大家刚才那股盼着开钻的兴奋劲儿,顿时退了火,就像是往炙热的碳炉上浇了一盆冷水。邵成功看着程耀祖,程耀祖此时看看顾同乡,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了。“别看我,这钻机看来还缺东西。”顾同乡冲着程耀祖不满意地说道。“缺啥东西?怎么不早说!”邵成功在一旁着急地问道。“嗯,没有和空压机连接的高压胶管,这儿也缺少一个控制送风的开关,俺这不也刚刚才想起来。”邵成功愣了愣神,好一会儿才说“高压胶管?高压胶管有啊,我特意嘱咐钻机厂给配的。”“在哪儿呀?”“到配件库里去找找,看在不在!”程耀祖带着几个人和邵成功一起拥向配件库,卫人杰这时登上了钻机平台。他在想,那高压胶管只要是有就一定能找到,只要管子丝扣大小合适拧上就行了。可这钻机上缺少操作手柄,这说明是少了一套相关的控制机构。可能涉及到的问题会比较复杂,是厂家忘了没给安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必须要赶紧地搞清楚。“哎老顾啊,那个送风开关应该安在哪里呀?”卫人杰问站在旁边的顾同乡。“这个嘛,勘探局的那台黄河钻是在这儿立着一根铁管子,上边有个阀门什么的可以搬来搬去的。”顾同乡比划着说道。“那咱这台钻机呢?”卫人杰追问着。“咱这台,好像、好像。”顾同乡有些嗫嚅。他下了操作平台,在钻机上下查看着,希望能找到什么被遗漏的东西。卫人杰也转到操作台的对面,看到了一个钢瓶下边还连着一根钢管,那是注油器,是给潜孔锤注油用的。“没有,啥也没有。”顾同乡一边找着一边唠叨着。卫人杰看来看去哪儿该连哪儿根本搞不清,他毕竟没有见过实际钻机是怎么工作的。邵成功他们此时也转了回来,顾同乡看着程耀祖,一脸的疑惑。“看俺做嘛耶,啥也没有。”“看来是钻机厂忘了给配高压胶管了,唉验货的时候也没清点清楚。”邵成功在一旁埋怨着,但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杜宝森把柴油机都熄了火,四周又安静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了,只听到餐车那边传来了耿祥切菜时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其他人都悄悄地走了,钻机旁只留下了程耀祖顾同乡邵成功卫人杰他们四个。四个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还是卫人杰先开了口“高压胶管的事儿得和办事处打个招呼赶紧从国内订货。”“对对,要不就不赶趟儿了。”顾同乡附和着。“恐怕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程耀祖说。“那你说该怎么着?”邵成功不耐烦地说,出了这种事儿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公司领导交代,一旦影响了开工那事情可就大了。“俺、俺能有什么办法,这智者千虑他必有一失呀。”程耀祖又咧起了嘴笑着,掏出烟斗点上,忙活了半天了也没顾上抽一口。“你就知道抽。”邵成功埋怨着。“那送风控制操作和连接的事儿也要搞清楚。”卫人杰说道。“谁能搞清楚,老程你说,你们不都去培训过吗?”邵成功冲着程耀祖喊道。“那个黄河钻机和咱这台不一样,他们没安注油器。”程耀祖笑着说,嘴里还不停地吐着烟雾。又是一阵的沉默,“要不介先这么着,不是有钻机的说明书吗,咱们看看,能不能有提示说明什么的。”卫人杰打破了寂寞,顾同乡听罢点了点头,看来眼下也只有先从那儿入手了。“那你们几个研究一下吧,回头把结果告诉我。”邵成功撂下的这话儿扭头走了。三个人相互一对视,笑了笑啥话也没说。
      钻机使用说明书找到了,可翻遍了每一页,没有找到有关注油器安装使用的注解。据程耀祖回忆,当时马科长曾解释说这注油器是应在国外使用潜孔锤的用户们的要求特别加装的,国内的钻机都不用这东西。这可是新钻机遇到了新问题,卫人杰根据程顾二人的回忆画出了黄河钻机的相关连接示意图,又拿着图和新钻机对比,看去看来还是没有头绪。吃中午饭了,卫人杰端着饭碗来到钻机旁,边吃边琢磨。看来问题就出在这新加装的注油器上,对呀搞清注油器的工作原理也许就有办法搞清连接方式了。可谁又能知道这注油器的工作原理呢,现在也不可能同厂家联系呀。嗯,那就找这几个懂机械的师傅们一起来看看,没准能商量出个道道来,卫人杰把饭碗一撂就去找人了。说来这些师傅大部分都是和机械打交道的,一来就来了一大帮。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分析着,还到底是人多智广,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搞清了注油器的工作原理这控制和连接方案也就出来了,大家正要散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这是谁的饭还没吃完呐。”“喲,是我的,光顾忙活了,把它给忘了。”卫人杰这才想起自己的午饭只吃了半半截儿。
      经过和程、顾二位师傅仔细地商量,卫人杰基本确定了他设计的连接与控制方案。邵成功自然也没提出什么异议,但必须去首都去购买必要的材料。此时邵成功已经是心急火燎了,他更担心的是此去巴马科能不能解决高压胶管的事儿,要是不能尽快找到合适的高压胶管那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走,连夜往那儿赶!”他吩咐道。“啊开夜车,这不安全呀。”李陀说道。“陈利你们俩换班开,明天一早一定赶到!”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连续行驶,天亮之前邵成功一行终于赶到了巴马科。当丁宝祥睡眼朦胧地打开院门时,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出什么事儿了,这连夜赶过来?”丁宝祥把他们让进客厅之后问道。邵成功虽然不情愿可也不得不把遗漏高压胶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他把责任推给了钻机厂。其实这也不是钻机厂的责任,厂家随钻机配带了一条国产的高压胶管,可那只能和泥浆泵连接。邵成功这样说是想打个马虎眼,真正用于同空压机连接的高压胶管只能向提供空压机的厂家订购。丁宝祥听完了邵成功的话一时也没了主意,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傍边的倪主任开口说道“这同潜孔锤匹配的高压胶管咱们国内生产不了,只能从空压机厂家那儿订购。我以为你们订空压机的时候已经一块订了,待会儿让小单和英格索兰公司联系一下,赶紧下订单吧。可就是空运怕也是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到,这下个月可就要开工了呀。”丁宝祥看了邵成功一眼,虽然心里埋怨可嘴上没说,这时候埋怨又能管什么用呢。他转过脸去说道“倪主任,您看有没有可能在这当地找到高压胶管呀?”倪丽仪略一思索说道“除非去勘探局井队问一下,在这市面上怕是不可能买到这样专业的管材啦。不过这市中心的那个旧货市场据说什么都有,回头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您说的是那个‘臭市场’吧?”单全树不知啥时候也凑了过来。“对就那儿。”“我知道,明天,哎这已经天亮了,我领你们去。”听了这话大家就像是激流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似乎有了点盼头。

      ‘臭市场’位于一条宽大的排水沟旁,这排水沟排放的城市污水的气味加上市场里鱼腥肉腐、污水四溢,让整个的市场笼罩在一股难闻的气息之中。所以中国人称它为‘臭市场’,可是当地人却从不介意。别小看这‘臭市场’,那可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千货市场’。不论有钱没钱的人,大都要来这里逛逛,因为整个首都也没有一家像样的超市,尤其是要想吃牛羊肉新鲜蔬菜那就必须来这里。
      吃了早饭之后,单全树立刻同空压机销售代理联系,只等着对方的报价,发个确认电传就可以了。做完了这些后他又主动说二位司机师傅开了一宿的夜车需要休息,其实上是他想要过过这陆地巡洋舰的车瘾,便开着车和邵成功卫人杰顾同乡一起去了‘臭市场’。穿过排水沟上的桥就算是进了市场,以对应的这条街为界,街左侧是主营吃喝穿戴日用杂货的,街右侧则是五金电料汽车配件的。除了早年规划的时候建起的几排店铺之外,商贩们还自行搭建了许多临时的棚屋,在这些棚屋之间穿行就像是进了迷宫一般。卫人杰他们跟着单全树挨个店铺地找着,很快就买到了需要的阀门管件,可这高压胶管却没找到。这里边的店铺大都是杂货店,新的旧的产品什么都有,你甚至能看到保存完好的四十年代产的旧唱机唱片,也有新的很高级的咖啡机。但以旧货为主,而且有不少是废铜烂铁。
      前两天刚下的一场雨更让这个‘臭市场’变得味道愈加难闻,道路也是泥泞不堪,邵成功一边走一边捏着鼻子,满脑门子都是汗。半天转下来,连口水也没顾上喝,他低头看着新穿的劳保翻毛皮鞋踩得满是泥水,禁不住使劲跺着双脚,摇着头唏嘘不已。看来想在这旧货市场找到高压胶管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倪主任到地勘局去求援了。如果那里也搞不到,这个跟头可就栽了。没有高压胶管就调试不了钻机,也就没法进行开工设备验收,更谈不上开工了。搞不好真叫起劲来让业主给取消了施工资格,那这个合同就可能要泡汤了。邵成功呀邵成功这回你丢人可丢大发了,到时候怎么处分你都不过分,想到这些邵成功掏出手帕来只擦脑门子。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也会招致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呀。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办事处,倪主任和丁处长已经回来了。从她们的脸色上看,也是一无所获。邵成功没有敢多问,简单地说了几句他就推说头痛回到房间躺下了,连午饭也没吃。午饭后丁宝祥安排单全树去买些蔬菜什么的,家里的储备不多了,这帮人来的急,事先也没做准备。卫人杰也是心里烦乱,哪里坐得住,便和单全树一起去了。到了车里单全树才问道“怎么会搞成这样,配没配高压胶管谁也不知道!”卫人杰此时心里也是千头万绪,他叹息着说道“看来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说来说去我们都是些门外汉,许多事情还不懂。这恐怕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说不定等开工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问题呀。”单全树听了也点了点头“是啊,这里头确实是有很多的困难和很大的风险呀,你老兄可要好自为之啊。”“没什么,边干边学吧,万事开头难,困难肯定会不少,关键是要能坚持下去啊。”卫人杰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眼下的事情会搞成什么样,自己心里也没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再次回到了‘臭市场’,好像是有点鬼使神差一般。单全树把车停在了一家商店门口,下了车他说道“哎,我带你去看件稀罕事儿,你只管看啥也别说。”两人进了商店,卫人杰四下打量着,迎面是一道用白瓷砖罩面的柜台,擦拭的很干净。后边摆放着几个大冰柜,看样子是买肉食海鲜的地方。单全树招呼着,只见一位老者从货架上搬过来几盘鸡蛋,单全树看了看有说了句法语然后对卫人杰说“我说这鸡蛋不新鲜。”只见那老者也不说话,从托盘上抓起几个鸡蛋来,拉过旁边的一个小白搪瓷盆就开始往里边打,一个、二个、三个,打进小盆里的鸡蛋个个黄白分明。他见单全树不说话,就又抓了几个鸡蛋继续打。直到单全树说OK了,他才停下来,这时已经足足打了有七八个鸡蛋。等单全树交了钱那老者便很仔细地用胶带纸把托盘捆绑好,笑着递给了单全树,还说了一堆的像是客气话。拎着这摞鸡蛋往外走,单全树笑着问道“有意思吧?要是你还不知声,他会这么继续打下去,直到你认可为止。”“是挺有意思,那就是告诉你,我的鸡蛋个个都新鲜,不信你挨个打开看。事实胜于雄辩啊!哎,你难道就没遇上一个不新鲜的鸡蛋?”卫人杰还是有些不服劲儿。“没有,至少我没遇上。”“那回回他都这样打给你看吗?”“是啊只要你说这鸡蛋不新鲜,他立刻打,从不解释。”“嗯这老头儿真是有点意思,也许这就是他的经营之道吧。他还卖什么别的东西吗?”“平时就只卖鸡蛋偶尔也卖些生鸡什么的。别小看这老头儿,他可曾是马里的财政部长。”“啊,财政部长卖鸡蛋?嗯,难怪新鲜,真是新鲜!”“什么新鲜呀?”单全树明知故问“这事儿新鲜,这鸡蛋也新鲜,都新鲜。哈哈,开了眼了。”随后他们来到了卖牛羊肉的地方,那是一处□□建筑,好像是一座清真寺改建的。里边的肉摊儿都靠着四面的屋墙摆开,地面上到处是一片片的污水,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膻腥气味便扑面而来。卫人杰跟着单全树走过去,摊上的肉品不多,肉案上摆放着一些肉头下水之类的东西,一小堆一小堆的。卫人杰看着那上边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层苍蝇,密密麻麻的都是。他看了一眼单全树“这能吃嘛?”“这儿的东西都这样,反正咱们也不买那些个吃。走吧今天来晚了,没什么好肉了,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买。”从那卖肉的大厅里出来,卫人杰仍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那黑漆漆的苍蝇好像还在他眼前飞舞。看着周围那些用各种材料搭建的低矮的小棚里,破旧的木桌子上摆放着些蔬菜水果,女摊主在向每一位经过摊儿前的人恳切地兜售着。且不说身边时不时的围上一群伸着黢黑的小手要施舍的孩子,这情景在亚的斯(埃塞俄比亚首都)有,在别的地方有过吗,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可眼前的这些都是真的,这是真实的一个首都的中心市场啊。这种感受实在是可悲甚至有些残酷,它活生生地印证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世界上还真的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可他却宁愿愿没有看到这些。也许这就是这群普通人的生活吧,祖祖辈辈,生生世世。看来也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无奈,连上帝恐怕也束手无策。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上了车,卫人杰突然想起来什么“哎全树,反正时间还早,回去也没事儿,不如咱俩再去转转。”“莫不是要去找那个什么高压胶管吧,咱们不是都转了吗这儿除了这臭市场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了,难道还再转一遍?”“嗯,再转转也好,我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单全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也拗不过卫人杰,只好把车开了过去。几乎又是从头转起,一家挨一家,好像比头一次看的还仔细。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有些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单全树渐渐地失去了耐心“行了吧卫哥,要是有,咱们早就找着了。”这卫哥真是死心眼儿,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可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卫人杰其实也有些灰心,可他偏偏咬紧了牙,非要把这些店铺再找上一遍不可。他没理会单全树又走进了一家卖电料的商店,这家店铺不大,前边一张柜台,后边有个货架,上边摆的是些带包装的电子产品,四周墙上还挂着许多旧电线,旧管子。“这儿上回不都看过了问过了吗?”单全树不耐烦地说。卫人杰走到屋角,那里挂着几条挺粗的高压油管,他用手抚摸着,心想你要是再粗点再长点该多好啊。店主以为他有买的意思就用法语问着,反正也听不懂,卫人杰也没理他。“问你是不是想买,他说给你便宜点。”单全树说的语速很快。卫人杰冲着单全树一笑,他眼睛余光一闪,看见旁边有个敞开的门,因为不知里边是干什么的,上次来的时候没进去。卫人杰边往里走边看了店主一眼,见店主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便径直进了那道小门,里边不大,还有些黑暗。等他适应了小屋里的光线,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管子,胶管、塑料管、尼龙管,有粗的有细的。打眼一看也没有要找的东西,卫人杰真的有些灰心了,也许注定找不到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放弃吧。他一转身觉得脚底下踢到了一个铁家伙,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潜孔锤上边的钻头。拿起来仔细一看,虽然合金粒有点磨损,但也有九成新。卫人杰眼睛一亮,这里竟然有打井用的东西。他忙叫单全树“快来看。”单全树正在外间怄气,听到喊声以为找到了,心中大喜。边走边问“怎么,找到了?”等他看清卫人杰手里抱着的钻头,又顿时泄了气。“是这东西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找到了呢。”“别急,找着这东西,没准离那东西就不远了,你想他怎么能有这些打井的东西,有了一样说不定就会有另一样呢。”边说边放下手里的钻头,双手在那堆烂管子里翻找着。单全树像是被卫人杰这股不屈不挠的劲头儿所感动,也跟着翻找起来。那堆管子眼看着就要被翻个底朝天了,就听得单全树喊道“卫哥快看。”卫人杰转过身来踩着脚下的管子费劲地走过去,只见在靠近墙角的地方露出了一盘粗大的胶管,看上去直径足有两英寸,管头上压封的扣件上面的镀锌还在。“嗯我看就是它,太好了,终于让咱们给找到了。”卫人杰用手使劲儿一拍单全树的肩膀,洁白的T恤衫上竟是一个大黑手印子。单全树也顾不上这些问道“你确定?”“八九不离十吧。”听起来有点像是程耀祖的口气。卫人杰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要找的高压胶管,可眼前这东西他凭直觉可以认定,加上程师傅先前的描述,这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接下来就是单全树一声喊来了店主,后来又找来了两个伙计,大家好不容易才把那一捆管子扒出来,抬了出去。单全树又和店主你一言我一语,他也顾不上给卫人杰翻译了。卫人杰站在一旁只好看着,最后单全树从包里掏出钱来,那店主开了发票。单全树这才冲着看愣了神儿的卫人杰说道“走吧。”“完事儿了?”“完了!”“买下了?”“买啦!”几个人又费劲儿地把管子抬到车上,单全树说“幸亏开了这陆地巡洋舰,不然办事处那轿车哪儿能装得下呀。”是呀这一切都是似乎有神灵相助。卫人杰又仔细地看了看,共三根管子还不是很旧,每根都足足有十来米长,管子外部的护胶层几乎完好无损。座上车之后卫人杰才问单全树“哎你刚才和那店主道道啥呐?”“我和他在那儿讨价还价呐,我问他多少钱,他一张嘴就是二十万西郎,我说二十万西朗我买新的了,就出十万。”“你知道新管子的价钱呀?”“我哪儿知道,英格索兰的报价还没来呢,我就瞎蒙呗。他不干,我问他上次来你说没有,原来是藏起来不想卖。他说不是,是撂了好几年了忘了这码事儿了。我一听这话就说,那你就再撂上几年吧,看谁还来买。他一听我不要了就有点急了,忙答应十万就卖。我跟他说我就带了五万郎,他说没事儿明天送来也行,这家伙好像是怕我们一走又改了主意。”“嗯真有你的,要是我没准是要多少就给多少了。”后来这位店主还为井队找到不少打井用的东西。
      到了办事处,趁单全树停车入库的功夫卫人杰便进了屋。他走到邵成功的卧室一看,那老哥俩正在那儿愁眉苦脸的对坐不语。“哎邵工我们找到高压胶管了!”“真的?”邵成功猛地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大喊“在哪儿呐”卫人杰边往外走边说“在车上,只是不十分的确定。”打开车门邵成功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顾同乡。顾同乡一激动连说话也结巴了“对对对,就、就是它。”“真有你的,你是在那儿找到的?”顾同乡看着眼前这位一身泥土汗水的年轻人,心里又佩服又心痛。“我们又把上午的那些店铺几乎又翻了个遍,最后还是让单全树找到了。”“好样的,你小子立了一功。”邵成功冲着单全树夸赞道,单全树听了这话只是微笑着啥也没说。“哎呀,我可找到你们了!谢天谢地可真不容易。”李陀在一旁一高兴连‘红灯记’的台词儿都说出来了。“好啊这下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不知什么时候倪主任和丁宝祥也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这管子能不能好用,毕竟是个旧的。”倪主任有些担心地说。“没事儿,我和店老板说好了,要是不能用就退货。”单全树自信地说道。“那就这样,丁处长倪主任我们这就连夜往回赶,如果有问题就立刻拉回来。”邵成功这时来了精神头,似乎忘记了头痛。“也不必这么急吗,夜里开车不安全。”丁处长关心地说道。“放心吧丁处长这两位都是老司机了。”邵成功说着便催促大家赶紧收拾上车。
      一天两宿往返两千公里,竟然还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与其说是机缘倒不如说是运气。就是这股运气激发了大家的信心和工作热情,早饭后几个人都顾不上休息,卫人杰和车工张李锁对照实物确定了加工机件的参数,省去了绘图这道工序。没想到买回来的高压胶管的丝扣居然和钻机上的接头尺寸一样,大家说这就是同国际标准接轨的好处。在最终确定送风(压缩空气)控制开关的位置时,程耀祖说起了就在一个月前地勘局井队出的事故,他们为了操作方便,把送风(压缩空气)开关就安装在了操作台旁边,一位钻工在操作钻机时被崩开的高压胶管打伤了头部,成了植物人。前车之鉴,血的教训啊,为了避免高压管伤人,就只有把它安装在操作台的另一面。这样高压管和操作台之间就隔着卷扬机的绞盘,即便是高压管崩开也打不到另一侧操作台上的人。可这样一来人站在操作台上又够不到送风开关。经过一番琢磨,卫人杰巧妙地把操作台上的一个冲击控制把手加装了一根拉杆儿制成了送风开关。真是众人齐心其力断金,第二天整个钻机的改装就全部完成了。说老实话,这些加工改装工作对于卫人杰来说,是平生头一回,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从连接控制方案,到确定机件加工尺寸数据,他都是被‘逼’到了这个‘设计者’的位子上。因为项目组所有的人在此之前都从未接触过这种施工工艺和相应设备,只能凭着想象去发挥创造,有些像是闭门造车,说起来很是无奈。可究竟合不合辙儿,这一系列的改装成功与否,一切就要看试车的结果了。此时大家的心都像钢琴弦一样紧绷着,谁也没有时间去想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这回是真的要开钻了,程耀祖站在操作台上显得神气十足,他今天特意选了一顶红色的安全帽戴上,以示喜庆。他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开钻。”只见他把送风开关一推,随着空压机嗡地冒出一股浓烟,那是空压机加速了,转盘下的潜孔锤也发出来哒哒哒地有节奏的冲击震动声,眼看着它向地下钻进去。“成功啦!”卫人杰高兴地把自己的安全帽高高地向空中抛起,发自内心的兴奋让他有些无法抑制,在周围观看的人们也齐声欢呼着。随着转盘的旋转,潜孔锤很快地就钻入地下不见了,钻进中喷出的烟尘随风飘向空中,不到五分钟这根六米多长的钻杆就打完了。程耀祖乐的早已合不拢嘴,一挥手另一根钻杆就接了上去。他按照从地勘局那儿学来了操作程序打开了注水器,一边钻进一边向孔内注水。很快烟尘消失了,从钻孔里不时的喷出一些细小的颗粒,那是钻出的岩屑。在这些人里除了程耀祖顾同乡见过这种潜孔锤钻进工艺,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卫人杰观察着程耀祖的操作,也查看着设备的运转情况。特别是那新买的旧高压胶管,这可是他最担心的。虽然在安装之前做了简单的压力实验,可是能不能耐用还要通过实际操作来检验,还好它在高压下也未出现异常。他过去提醒顾同乡及时打开了注油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它代替了老式钻机的人工注油,这还是在研究注油器时知道了它的具体使用方法。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种钻进工艺的速度所震撼,几乎是一分钟钻进一米。邵成功边看边盘算着,按照这种进度,一天就能打一眼井,四年之内完工没有问题。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工程结束那一天的情景,载誉而归的那份荣耀让他觉得有些飘飘然了。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第四根钻杆就要打完了。程耀祖看看站在旁边的顾同乡,脸上流露着无法掩盖的自豪和得意,老腰杆儿比平时挺得更直了。从钻孔口开始喷出一些粘稠的泥浆,孔内也时不时地传来轰轰的作响。卫人杰感到心里有些紧张,刚才的那点兴奋劲儿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虽然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正常,但却感到心里有些隐隐地发慌。他紧张地注视着操作台上程耀祖的一举一动,也不时地看一下孔口的情况。第四根钻杆就要打完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站在一旁观看的胡进冲着陈利说道“哎,照这个速度,说不定明天咱们就用上井水了。”李陀接茬儿说道“先别高兴,那得打出水来才算数。”随着钻杆一米一米地钻下去,卫人杰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看着程耀祖停止了转盘转动,拉起了主动钻杆。一米、两米,忽听得动力柴油机发出了低沉的鸣吼,从排气管口喷出了浓黑的烟雾,主动钻杆也随即停在了半空中。“卡钻啦”随着顾同乡一声喊,程耀祖急忙停止了提钻。他看了一眼顾同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片刻顾同乡说道“别急,再送送风,吹一会儿再提。”随着空压机的加速声音,从孔口里又吹上来一些稠泥,主动钻杆也慢慢地被拉了起来,一场虚惊。第五根钻杆打的也很顺利,进尺已经达到了三十多米。这个进度比地勘局井队的黄河钻机快多了,程耀祖看了顾同乡一眼,两人都满意地笑了。可就在提钻的时候又卡住了,这回是真的卡住了,不论怎么折腾主动钻杆只能拉起一米。程耀祖脸上的汗下都来了,后背的工作服也和脊梁骨贴在了一起。邵成功已经站在了操作台上,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怎么搞的,怎么会突然卡钻呢?”“知不道呀,刚才都是好好地。”程耀祖说着,手上还在不停地操作着。这时空压机突然由高速自动转成了怠速“怎么回事儿,杜宝森去看看空压机!”顾同乡着急地喊着,心想这时候要是停了风那孔底(钻孔的底部)可就要出问题了。“空压机工作正常,压力二十个!”那边传来了杜宝森的喊声。“哎,奇怪了。”程耀祖来回开闭着送风开关,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卫人杰跑到注油器前,看着上边的压力表,指针牢牢地指在20kg上。他又走到转盘旁趴在地上伸手探到孔口,感觉不到有丝毫风力从钻孔下边反上来。“是哪儿堵住了,没有风返上来呀!”他冲着操作台喊道。操作台上的三个人互相对视着,脸色都很难看。这种情况意味着,整个系统都正在处于每平方厘米二十公斤的高压状态下,十分的危险!一旦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高压胶管涨裂,那可就前功尽弃了。程耀祖此时已是汗流浃背,安全帽也早已滑落到脑后,紧张地思索着怎么办,他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看赶紧打开排气阀吧,先保住高压管再说。”顾同乡着急地喊道。时间不等人,“小卫你快去把那个排气阀打开!”邵成功大声地向正站在排气阀旁边的卫人杰喊道。卫人杰听了二话没说,上前用力板开了排气阀门。“呲嗤”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喷出,就像是老式火车头排泄蒸汽一样。之后就见同排气阀连接的那根用来排气的胶管突然像是着了魔一般黑蛇狂舞起来,随即听到卫人杰“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被罩在吹起的烟尘之中。等像爆炸一样的那团浓浓的烟雾慢慢的散去,只见卫人杰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右腿,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还是胡进反应快,急忙冲到了卫人杰身旁“卫哥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快去叫耿大夫!”原来巨大的气流把用铁丝捆在一根钉到地里的铁棍上的胶管吹的飞舞起来,被拔起的铁棍连着胶管一起打在了卫人杰的腿上。耿祥拎着急救箱跑了过来,他麻利地用剪刀把库管剪了口撕开,小腿迎面骨上是一片血迹,还好只是碰掉了一块皮,没伤到骨头。耿祥用酒精擦净伤口涂了些消炎粉,用绷带包扎好。“还有脚上。”卫人杰□□着说道。耿祥连忙慢慢地脱掉劳保鞋,只见整个大拇指血肉模糊,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鞋底。“快把他先抬到寝车上去,这伤口得缝针!”听耿祥这么一吩咐,大家急忙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把卫人杰抬到了一张铺上。“还好,还好,都没伤着骨头。”耿祥给卫人杰包扎完伤口,笑着说道,众人这才舒了口气。“多亏了这劳保鞋结实,不然你那大脚趾头怕就保不住啦。”陈利拎着卫人杰那只被砸瘪了铁包头的劳保鞋嬉笑着说。“这也太危险了,这是干的什么活啊,要是打在头上那还不要了命!”李陀忿忿地抱怨道。“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来你就先躺在我床上歇会儿吧。”耿祥和善地说道。惊魂未定的卫人杰只是苦笑了一下,此时伤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也许是耿大夫打的那针杜冷丁起了作用。刚才发生的事儿太快了,到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觉得此时是浑身无力、头发沉,只想昏睡。邵成功一直站在旁边,他开始很担心。要是骨头出了问题那就是大事故了。这还没开工就出事故,他这个组长怕也快当到头了。所幸都是只伤了点皮肉,他心里嘟囔着“万幸、万幸。”他冲着大伙儿喊道“行了,让小卫自己安静会儿,大家都先去忙各自的事儿吧!”他心里又起了烦劲儿,那边卡了钻还不知该怎么处理,这边又躺下了个卫人杰,这真是祸不单行啊。
      因为耿大夫说什么也不让他下床,直到吃完了晚饭卫人杰才见到了面色疲惫的顾同乡。“钻机那边情况怎么样?”卫人杰问道。“你伤口还疼吗?唉你可是捡了条命吆。”顾同乡没有回答卫人杰的问题,却用手轻拍着他的腿说的很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直到现在还是很后怕,内心里还有些愧疚。光顾上折腾那钻机了,在开钻前也没祭奠一下神灵。就算是在这异国他乡,也不能破了老理儿呀,这下果然出事儿了。幸亏是你卫人杰福大命大,要是换个别人也许就没命了,真是上天保佑。有了你流的血垫底,往后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啦,这也叫见血消灾,亏了你啊。他这番心思没有说出来,现在这些个年轻人谁还信这些个。
      一连两天,卫人杰没有走下寝车。他只能听到钻机的动力柴油机整天都在轰鸣,时大时小,时有时无。顾同乡回来也只是一句话“还没拉上来。”空压机只是在他受伤之后启动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用。看来是彻底堵死了,再也吹不开了。钻孔里现在是一共有五根钻杆加一个冲击器,到底什么地方堵住了谁也说不清楚。程耀祖说这是有眼的人干着没眼的活儿。事后卫人杰查看从钻孔反上来的岩粉,知道这里的地层是粘土高岭土化的页岩。应该是遇水后岩层产生膨胀,造成钻孔缩颈卡住了钻头。
      第三天收工后顾同乡回来说钻具提上来了,可是冲击器留在了钻孔里。原来是用了反钻法,就是利用倒转退开丝扣,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还好是从冲击器和钻杆的连接处松开了,保住了五根钻杆。
      项目组的第一次钻井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了,还把一个新冲击器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钻孔里,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这不能不说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何况还伤了人流了血。自打那儿以后就再也没人提起要在院子里打水井的事情了,好像是那次事故的阴影始终都罩在人们心头,挥也挥不去。那些留在地下的,留在身上的,留在心里的东西,仿佛都成了永久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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