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

　　宫恨和‘六剑’走后不久，太平镇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身材高大，面色白里泛光，须发如雪，眉如银钩，宽颧鹰眼，高鼻薄唇，穿一身宽大得不能再宽大的白麻长袍。少的穿一身的蓝紫衣衫，赫然就在三天前出现在‘忘忧谷’的端木铁。
　　他们一进街口，就看见那位被炸得五体不全的卖‘阳春面‘的摊主，再往前走，就看见满地的尸体。望着满地的尸体，端木铁道：“义父，这些人除了街口那位是被炸死，其余的好像都是被人毒杀？”
　　老人接连敲开几个人的嘴，然后道：“是中毒而死没错，但不是被人毒杀，而是自杀。”
　　端木铁道：“自杀？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在这儿自杀？”
　　老人道：“如果为父没有猜错，这些人一定是来自‘断情谷’。他们既然无法完成任务，就只有死在这里。‘断情谷’的历史比‘天罗教’还要长，几百前，他们就定下了这个规矩，所有行动不成功，便成仁。”
　　端木铁道：“据说‘断情谷’中即便是七八岁的孩童，武功也相当于江湖中二三流的高手。这么多高手在一起，难道都还不能完成任务。”
　　老人道：“这要看他们的对手是谁。”
　　端木铁道：“如果是义父呢？”
　　老人道：“若只论武功，六十年前，一柱香的时间，为父可以将他们尽毙掌下。”
　　端木铁望了望那堆各式各样的兵器道：“看来他们之间好像动过手，而他们的对手却好像是从容离去。”
　　老人道：“当然是从容离去，若非他们知道已无法杀死对手，是绝不会自杀的。”
　　端木铁道：“那此人的武功岂非已登峰造极？”
　　老人道：“此人的武学修为又岂是登峰造极可以形容的。看来江湖传言并不虚假，此人必定是修习了‘归元谱’上的盖世绝学，方能有此造诣。”停了一下又道：“听说怀有‘归元谱’的人是一个叫宫恨的年青人？”
　　端木铁道：“是叫宫恨，听说宫恨使用的是刀，尤其是出手的一刀，极其可怕。”接着又道：“宫恨武功如此之高，那我们此行……”
　　老人道：“我们此行，势在必行。若非因为慑于‘风雷双圣’，为父早已雄霸江湖。为父苦等几十年，终于有今天的机会，岂能放弃。至于他的刀法，若没有习得‘归元谱’上的绝学，又岂会极其可怕？无论何种武学，它们之间都可以互通，共容。但不管他的刀有多可怕，为父都志在必得。”
　　端木铁道：“但是……”
　　老人道：“你难道对为父没有信心？”
　　端木铁道：“不是。”
　　老人道：“那就好。宫恨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他就算习得‘归元谱’上全部的绝学，也根基尚浅，绝无法融会贯通。所以，他的刀法也绝不会无懈可击。再说，在为父面前，他是否有出刀的机会，尚不得而知。这些人刚死不久，看来宫恨离去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这个小镇一南一北两个出口，我们分头追寻，无论是否有结果，三天后我们在此相会。”
　　端木铁道：“是。”
　　老人身形一动，又停下来道：“记住，如果你追到宫恨，切不可与他动手。”
　　端木铁道：“为什么？”
　　老人道：“你的武学修为虽已超过为父六十年前的修为，但从这条街上的情形看来，你和宫恨相比，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们的目的是要从他身上拿到‘归元谱’，你若是与他动手，很可能会丢掉性命。”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半响，又道：“其实，为父已年近九十。六十年前，教主带领我们‘天罡地煞’横扫武林，欲称雄天下，眼看大业将成，不想竟杀出‘风雷双圣’。当时，‘风雷双圣’也不过四十出头，但一身武功已绝顶天下，我们‘天罗教’也被迫绝迹江湖。教主从此心灰意冷，传下教主之位，飘然而去，从此不知所踪。为父与‘地煞’当年年纪都还尚青，心高气傲，雄心勃勃，一心想要辅佐新任教主再图大计。不想时过二十年，这位教主虽然武功已超过上任教主，却毫无争雄武林之心。为父与‘地煞’一气之下，设下陷井，将这位教主击杀于泰山之巅。也就在此时，为父与‘地煞’因一些意见不和而彻底决裂。这几十年来，为父日夜苦修，希望‘天罗教’有朝一日能重现江湖，一统武林。但自从有你在为父身边，为父雄霸江湖的心愿也渐渐没那么强烈了。越到最后，为父越觉得，人生一世，匆匆几十寒暑，内功修为如能像为父这般，也不过多活五六十年。名利地位，实在不值一提。”
　　原来端木铁身边的这位老人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天罗教’中的‘天罡’。
　　端木铁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道：“那义父为何还要重出江湖，追寻‘归元谱’？”
　　‘天罡’缓缓道：“为了一个心愿，也为了争一口气。”
　　端木铁道：“为了一个心愿？为了争一口气？”
　　‘天罡’道：“不错，一个六十年的心愿；一口四十年前赌下的气。”
　　端木铁道：“义父与谁赌气？”
　　‘天罡’道：“与‘地煞’。四十年前为父与‘地煞’决裂之时曾说过，谁要是最先逐鹿江湖、称霸武林，对方就要在他面前三拜九叩、终身为仆。好了，时间不早了。记住为父的话了吗？“
　　端木铁道：“记住了。”
　　望着‘天罡’的身影越去越远，端木铁自语道：“你为何不早些醒悟？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他的眼神已变得无助和痛苦。
　　一离开太平镇，‘天罡’展开身形，像一只巨大的白色雕鸷，向南飞掠而去。
　　越向南行，道路两旁越是林密草深。‘天罡’突然停了下来，大喝道：“是谁，给老夫滚出来。”
　　一道强劲的掌力从林中劈出，随即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老夫面前，谁敢自称老夫？”
　　‘天罡’大袖一挥，那道掌力竟然给他轻意的引向另一边，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颗合腰粗的大树已被拦腰劈断，随着‘咔咔’的声响倒在地上。
　　密林里走出一个头发散乱，装束怪异，身材矮小，六十开外的老者。此人正是那心性怪癖的‘恨世叟’。
　　若以‘天罡’往日的本性，早已立下杀手，但现在他的暴戾之气似乎真的已收敛不少。冷冷地看着‘恨世叟’，‘天罡’道：“再过几年，我就整整九十，可否自称老夫了？”
　　‘恨世叟’怪眼一翻道：“不错不错，比老夫还要长二三十岁，的确可以自称老夫了。那请问你老人家姓什名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天罡’居然被人盘问身家来历、行踪去向，若是说出去，谁会相信？就连他本人也不相信，所以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他居然回答道：“老夫‘天罡’，来自‘天罗教’。至于要去什么地方，你就不必知道了。”
　　‘恨世叟’心头不由一栗。他自己虽然也曾横扫武林，但‘天罡’之名，必尽在他孩童时代，就已血腥江湖。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丝寒意立即消失。他也冷冷地望着‘天罡’道：“你就是‘天罡’？
　　‘天罡’的手在空中一划，空中立时出现一片血影。
　　‘恨世叟’当然知道这就是六十年前曾肆虐武林的‘血河掌’。
　　‘恨世叟’道：“你果然是来自‘天罗教’的‘天罡’。”
　　‘天罡’道：“那又怎么样？”
　　‘恨世叟’道：“你是‘天罡’，也就是说，我奔波这么多日子，今天总算有点眉目了。”
　　‘天罡’道：“什么意思？”
　　‘恨世叟’道：“一年前，中原长风镖局一夜之间一百一十七口人全部人间蒸发。”
　　‘天罡’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恨世叟’道：“长风镖局高手如云，实力雄厚，除了‘天罗教’，请问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在一夜之间让这么多人全部人间蒸发？”
　　“哈哈哈哈。”‘天罡’仰天长笑道：“不错，这件事除了‘天罗教’谁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办到。”随即脸色一沉，又道：“但这与老夫何干？”
　　‘恨世叟’也是一声长笑道：“‘天罡’果然就是‘天罡’，既然你已承认，那我今天就算拼得一死，也要向你讨个公道。”
　　‘天罡’眼中突然射出两道森冷寒光，道：“就凭你也配向老夫讨公道？”
　　‘恨世叟’不再说话，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有多可怕。他的双手在胸前一叠，左右一划，便出现层层叠叠的掌影。
　　‘天罡’看着这些掌影，略为动容道：“你就是二十几年前大闹江湖的‘恨世叟’。这‘大罗掌’少说也有三几十年的火候了。当今天下，虽说值得我出手的人已经不多，但你可算上一个。”
　　‘恨世叟’身前的掌影越聚越多，他的身体突然弹起，无数的掌影化为滔滔巨浪击向‘天罡’。
　　‘天罡’的身形也立即弹起，双手在胸前一结手印，一抬，便推出两道紫色光圈，迎向‘恨世叟’的手影。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道路两旁三丈范围内的大树竟被两股掌力相撞产生的冲击力拦腰劈断，强大的掌风竟将矮小的草木连根拔起。
　　‘天罡’飘然落地，‘恨世叟’却飞出两丈有余，才落到地上。强忍一口翻涌的血气，‘恨世叟’的满头乱发突然猎猎飞舞起来，一身的衣袍渐渐鼓起，双眼也变成血红之色。
　　‘天罡’见状，也不由脸色凛重。他身上的骨骼一阵‘啪啦啦’的暴响后，整个身体竟奇迹般的长高一尺，两只手臂也变得极其粗大。此时他那身原本极其宽大的衣袍现在看起来竟然十分的合身，就像订做的一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声音竟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中：“一场毫无意义架，不打也罢。”
　　二人尽皆大惊，倾刻间已卸下功力。
　　要知他二人内功之深，早已非常人可比。功力越深，运功之时，越不易受外界干扰。但此人竟能有他们运功之时，将声音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内，使二人不由自主的卸下功力，可见此人内功之精深，更甚他二人。但此人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显然此人并不想让他们见到，但声音却极其清晰：“‘恨世叟’，长风镖局一案，与‘天罡’绝无关联。此案若是‘天罡’所做，以他的性格，长风镖局一干人早已尸骨无存。但现长风镖局的人毫发无伤，你若想见他们，就去神农架蝴蝶谷。”
　　‘恨世叟’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信不信由你。”
　　‘恨世叟’沉默一下，不再作声，转身大步离去。
　　飘荡而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虚空中传来：“钱不鸣，都几十年了，你居然还是看不透。”
　　‘天罡’大惊道：“钱不鸣之名，几十年了，连老夫都已忘记。阁下究竟何人，竟然知晓老夫姓名？”
　　‘唉’的一声叹息自天地间响起，回荡。让人听起来有一种无尽的苍凉和无奈：“钱不鸣，我不妨告诉你，宫恨的身上的确有‘归元谱’，但宫恨的一身武学修为绝不在你之下。再说，就算你拿到‘归元谱’，对你也毫无意义。我劝你极早收手，勉得日后连后悔都没有机会。”
　　‘天罡’道：“你以为知道老夫姓名，老夫就会相信你吗？”
　　飘荡的声音道：“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不妨多加考虑。”
　　‘天罡’道：“阁下到底何人？”
　　没有回音，除了偶尔的一丝风响，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天罡’等了半天，不见回音，怒道：“装神弄鬼，岂能吓退老夫。”说完，大步离去。
　　过了一柱香时间，‘天罡已去得很远。林中才走出一个身材适中，穿一身灰白衣袍，满脸苍桑但却面色红润的老人。望着‘天罡’远去的方向道：“难道你真的悟不透这无常人生？”隔了一会儿又叹道：“我又何尝悟透。”他那淡然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此老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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