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上元之夜三人痛快畅饮，最后以清荷左扛一个柳爽又拖一个汪思远跌跌撞撞回弘文书院为终，他俩一胖一瘦，相互印衬，深巷小道上，月光刚好照进巷里，为三人留下瘦长不一的影子。
　　时间一晃而过，放假前一天柳爽来码头相送，并给清荷买了她最爱的樱桃，千岛湖离杭州有一段距离，需乘船六个时辰才能到。
　　“快走吧！路上小心！给！”依旧是很酷的表情，柳爽把清洗干净装进盒子里的樱桃塞到清荷手中，清荷未来得及开口致谢就被柳爽送上车，咧嘴一笑道：“老汪清荷！下学堂见啊！路上小心！别太思念我！”离别之际依然改不了搞笑的劲，清荷刚到眼角的泪珠硬生生被柳爽刚才一番话给憋了回去，抽噎着向码头上的柳爽挥手告别，目送二人离开后柳爽回学院收拾行礼也坐上了回家乡的马车。
　　三人各有所归，清荷找到了她的终生伴侣，汪思远仕途一片光明，柳爽悟得人生真谛，本以为会再相聚，殊不知，有的人，一别就是一生，不声不响，毫无征兆。

　　所属宁静在一个清晨被打破，清荷和汪思远在千岛湖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渡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炊烟升起，清荷每天为三餐而忙碌着，清扫洗衣，乐此不疲，汪思远的长乡顾问也做得很好，乡里人都喜欢这对“夫妻”。月事迟迟不来引起了清荷的注意，她与思远说好了结业就成婚，在房事上并未做措施，加上她天生体寒不易有孕就没太在意，归根结底还是年轻不懂事，不会真有了吧？柳清荷心里七上八下，今晨起床又干呕了几次，胃酸得厉害吃不进东西，把思远送走后独自到相邻几里的接生婆婆家把了把脉，她不敢到镇上找医师怕万一真有了对她影响不好，虽说乡里人都以为他倆儿是夫妻，她与思远还未成婚又在读书，未婚先育若没有一个合理的名分在新朝是要接受严重的责罚。这位婆婆是乡里有名的接生婆，乡里大人小孩都是她接生的，因此也懂些医理，婆婆心地善良待人如亲眷，平日里清荷素爱与她攀谈交流，也时常把屋里种的小菜给婆婆送去，反正也吃不完留着也是浪费，一来二去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再看一遍行吗婆婆？！兴许是您看错了！”清荷伸着手想让婆婆再把一遍脉，她还是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她有身孕了？她要做母亲了？难以置信地低头轻轻抚摸着肚子，里面居然有个小生命，太不可思议了！可她该如何向家人交代呢，她与思远尚未结业也未成婚，要是父亲知道了定要打断她的腿，她与思远是真心相爱的，对了，思远！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像她一样喜悦！清荷既紧张又兴奋，一面想象着该如何向父母交代，一面憧憬着未来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怀孕本是件大喜之事，放在柳清荷身上就变了味，她与汪思远之间的对话像是两个陌生人在谈判，语气间尽显冷漠，气氛凝重，晒满染布的四合小院儿内，已没了往日家的味道，柳清荷没曾想到，今夜是她与汪思远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把孩子打掉，我立马和你成亲，我带你回家见我父母。”
　　汪家大宅她不是没去过，那日细雨如丝，汪思远在得知她怀孕后说要带她回家见父母，兴许因为她的缘故与家人发生了争执，汪思远已有许久未归家，但家人并未断他每月的银两仍是照常给，只是最近得知柳清荷有孕后为了逼他回家才断了供给，他的母亲吴落纷早有准备，猜到断了财路的儿子定会回家要钱，派人在门口守着，知子莫如母，不出一礼拜汪思远果真回来了，身后多了个柳清荷，吴落纷并未让她进门，而是派小厮把她带到侧门让她等着，且别有用心地把谈话地点选择在侧门的偏房中，母子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清荷的耳中。
　　“你还有脸回来？我汪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你这个不孝子！”吴落纷气得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上话，她万万没想到送他去读书结果送了个孩子回来！这二十年来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花费她多少精力去培养为的就是想让他将来能有出息让他汪家扬眉吐气再上一层楼，怎的就被儿女情长给牵绊住了？！心思不在课业上只想着成婚生子能成何大器？！他这是要活活把她给气死！不孝子！
　　“娘！我与清荷是真心相爱的！请你成全我们吧！”汪思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谦卑又害怕的模样看在吴落纷眼里简直就是耻辱，在外倒是敢花天酒地给她捅篓子，怎的回家见她就如此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从小到大没让她省过心，惹了事只会躲在她身后求救，次次如此！吴落纷越想越气，上前给了他两个耳光，厉声呵斥道：“你除了会给我惹事还会做什么？你父亲的妾侍刘氏在年初又给他诞下个儿子！我虽为正妻却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是长子！将来可是要继承你父亲的位置！我除了有正妻之名无任何优势！刘氏只比我晚三年入府，她嫁入府上二十年已生有子嗣五人，四男一女，最小的汪麟今年也有十六岁，能与你抗衡了！她刘氏四个儿子在手我拿什么去争？！！你说！我拿什么和人家争！！你因年轻气盛与你父亲有过多次争吵早就不被他看好，如今又惹了如此大的祸端，你是想看见咱们母子倆被赶出汪宅你才会清醒么？！我告诉你！你离了汪宅离了你父亲什么也不是！！你可知未婚先孕是何等罪过？！这是要诛九族的！！！你是要把我汪宅上下五百条人命搭进去你才满意是吧？！我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没见过血是吧？人心有多黑暗你知道吗？你父亲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三十几年能活到现在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什么？！是我们夫妻倆用命搏来的！有多少次被小人踩在脚下践踏差点丢了性命！我也就仗着与你父亲患难与共三十多年的情谊才能到熬如今做个内应之主，可大权实际上掌握在刘氏手中，刘氏有着子嗣的福泽要什么有什么，在外我虽是个正妻在内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你以为这世间是你仅从外表上看到的那般和谐美好么？我告诉你放火杀人每天都有！骄奢□□每天都有！我是把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了？！刘氏近期与太尉府走得极近，你父亲有意撮合汪麟与太尉正妻之女成婚，太尉是什么官职你会不清楚？！要是汪麟真娶了他太尉之女结为亲家我吴落纷在这个家就彻底站不稳脚跟了！汪麟谦卑有序明事理懂得察言观色深得你父亲的喜爱，你可知近几年你父亲已开始带他到官场上初试牛刀，有让他接班之意，你再不争气他汪麟就快要替代你长子的位置了！你要娶那个南疆的女子过门是吧？！好啊！我倒是给你算算，娶了她之后你能得到什么！首先她柳家在南疆虽有话语权但毕竟是边疆地区，和朝廷官宦世家完全没有可比性，新帝对边疆地带态度尚且不明确，边疆暴动纷扰居多极难管理，说不准哪天新帝就下令废除边疆制度任其自生自灭，你汪思远届时成了叛乱头目的女婿是想与朝廷抗争人头落地么？！你置我汪家于何地？？不仁不义教出个叛国的罪子？？！你与她生辰八字本就不合，尤其生肖相冲，你娶了她只会给我汪家带来灾难，她柳清荷就是个灾星！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上她什么？！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就是群野蛮民族！蛊惑人心骗人钱财！这女子别有用心地接近你有心机得很！你要不是汪家长子她会看上你？？！她要是嫁了你她柳家等级不仅会上升好几十个度我汪家还得按照边境政策倒贴几千万两黄金以显帝都之仪！说难听些就是想借你上位！你寻爱我不反对你！付出真情就适时给我收回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等你地位稳固后有的是女子来攀附你！权利和地位还不足以让你收起错付之心么！！再说她长得也极为普通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别以为我私下没调查过她，她性子急躁做事不经大脑！无礼放肆毫无规矩可言！蛮夷之都！野性子是改不了的！你把她娶回家是想让我受气么？！再过些时日你就要到常安赴考，这次卷考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命运！成了便一步青云入朝当职，荣华富贵名利加身，败了得再等五年才能再次赴考。自新帝登基后废除察举制推行卷高制，举荐纳贤早已无用，纵使你父亲官位再高也帮不了你，卷高研考期间一旦发现舞弊徇私无论宗亲贵族一律革职严办且再也无法入朝卷考，你没考上事小，可你有几个五年可以等？五年后你又有把握能一举高中么？！届时你年纪也差不多大了，你为何就不听我的劝告安心备考！你不傻！自是知道其中厉害！在名利面前真情一文不值！这就是现实！你不听也得听！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拿什么娶她？！还不是得靠你父母！你与她在千岛湖当长乡顾问期间是我在掏钱供你俩生活！若没了我你们怎么活命？！孩子若真生下来你拿什么养活他／她？！你一未结业的学徒有什么资本去撑起一个家？！我告诉你！你汪思远一旦离了汪家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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