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吴落纷的话字字诛心，柳清荷呆站在侧门，双手握拳紧咬下唇，她原本抱着期盼之心来到汪家大宅，却受到如此大的屈辱！说她怎样都可以还带上她南疆一族，她为何要自取其辱恬不知耻地要嫁入他汪家？他汪家是有多大的能耐要这么贬低人？吴落纷又凭什么这么说她？有钱了不起么？就可以随意践踏人的尊严么？这样的人还是朝廷重臣的妻子，她吴落纷比那些没受过教育的女子还不如，她才是野蛮之人！
　　那日的对话后劲一直持续到如今，柳清荷至今都记得那天她像个傻子似的在雨中等了六个时辰终究没等到汪思远的身影，人是她亲眼送进去的，却没等到他出来，他妥协了，他退缩了，在权利与爱情之间他选择了前者，柳清荷至今都不愿回想起当天的情形，慌张，气愤，手足无措，自尊心极强的她哪能承受如此大的屈辱，当场扯下汪思远送她的金银首饰交由守门小厮后扬长而去。
　　她只觉得可笑，汪家大门，始终就没为她开启过，吴落纷与她从未真正见过面，即使已经到了汪家大宅也只从侧门听过她的声音，柳清荷想不明白，她并未与吴落纷当面攀谈过更别说有过什么争执，为何就如此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更何况她腹中还有她汪家的骨肉，不看僧面看佛面，何故于刁难她至此？想到那天在汪府受到的屈辱，柳清荷便知晓她这辈子都不能踏入汪家的门，即使勉强入了门得了名份，往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婆媳关系乃是千古难题，一开始就看不上的儿媳妇儿，进了门也一样看不上，可是她柳清荷为的是什么呢？为钱？为名分？都不是，今夜谈话的目的在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应当何去何从，南疆人独有的血性方刚喻示着她柳清荷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做单亲母亲又如何？小姑家的女儿没了父亲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自汪思远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开始她早就对他不抱有任何期望，最著名的一句当属：“我汪思远就算饿死你，也不会饿死我自己。”
　　柳清荷很难想象到原本相爱相守的两个人，会撕破脸说些难听伤害人的话，闹到如此僵硬的地步，先前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成了恶人，露出真实面目。
　　忠和曾与她彻夜长谈过，期间曾提到吴落纷，在忠和的眼里，吴落纷就是个“皇太后”级别的存在，自私自利从不为别人着想，难搞不易沟通，她只爱她的宝贝儿子汪思远，无论她儿子看上谁都不行，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再加上清荷出身没汪家好，不是名门望族，吴落纷就更瞧不上她了，清荷的困惑在忠和那里得到解答，思及此，清荷开口道：“既然你都打算与我成婚，又为何要打掉腹中胎儿？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她知晓汪思远是个遇事就躲的阿斗，只会嘴上说说无实际行动，她也早就做好了做单亲母亲的准备，她这么说只不过想出出气罢了。
　　“清荷，我对不起你，我承担不了责任。”汪思远说完这句话便走出了两人租住了两月有余的四合小院儿，再也没回来过，那天夜里飘落的雪花，堆得比仇怨还高。柳清荷有时会感叹做男人真好，犯了事提起裤子就能走人，说句对不起便能把自个儿撇清干系，理直气壮完全不承认自己有错，还倒打一耙装作受害者一方，初在一起时嘴上说得多好出事后跑得比谁都快，她下辈子也要做男人！尝一尝做负心汉的滋味！哦不！她不要有下辈子了！她这辈子的罪已经受够了！

　　“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打掉！明天就去！清荷！你这是在要你娘的命啊！你怎么就这么倔？！女孩子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啊！男人的话不可轻信！娘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听呢？！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云氏一边拭泪一边啜泣说着，内心无比慌乱，她竭尽全力违背所有人的意愿执意送她到杭州求学，为的就是将来能有个好前途，南疆地段偏远教育远不如帝都名师教的好，云氏本人受封建压迫得久了，不想清荷刚年满十八就嫁人生子沦为男性的阶下囚一辈子为家庭所困无人身自由，男女平等应得到推广与认同，可如今却盼来了这样的结果，清荷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堕过胎的女子还能不能再嫁？越想越焦急，越焦急就越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没人可以帮她们母女倆，说出去要叫人看笑话，若走漏了风声柳府上下都得受牵连，清荷的下场就更不用说了，云氏只觉天塌了下来。
　　当时的处境容不得清荷多想，她一心只想要这个孩子，倔得像头驴，任谁劝都不听，忠和曾把她悄悄送回南疆过，当时她与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回家一月以来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云氏没日没夜的劝告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柳清荷就算是死也要把孩子生下。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逼得她不得不离家避难，逃至多地都被人发现踪迹并向官府检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忠和辗转反侧把清荷接回法门寺，把她安置在寺庙旁的茅草屋内，每日偷摸着送餐确保她与腹中的孩子相安无事，一面打探消息看事情走向如何，原想着等风头过了就把她送回南疆让她隐居避世带着孩子好好生活，既然她选择要这个孩子他也支持她，没过问任何缘由，无条件的支持，可事情越闹越大，关于她腹中孩子生父是谁有诸多揣测，甚至一度殃及到了皇亲国戚，远在南疆的柳府因此受到牵连，不仅她父亲被停职在家，柳府上下被禁止出门，府内外被官兵重重包围，逼着柳府交出柳清荷。
　　未婚先孕在新朝是大忌，被认为私生活不检点有损清誉，小则拿掉腹中胎儿喝下毒药至终身不孕，大则牵连整个家族满门抄斩，即使如此严厉的刑罚仍有不少女子铤而走险诞下胎儿，从此隐姓埋名远离家乡是最好的归宿，柳清荷怀有身孕一事本可以小事化无私底下悄然解决，且双方都有家族撑腰动用些势力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错也错在汪振诚官职太大被人抓住把柄以此要挟，再加上吴落纷对汪思远的溺爱，一家人的相处方式与宠爱儿子的方式都是畸形的，为了保全汪思远的前途与家族的荣耀，露出了人性的黑暗面，煽动舆论向柳府施压，把柳清荷塑造成为无恶不作的妖女形象，一步步把她逼上绝路。
　　吴忠和本能保她周全，毕竟法门寺乃佛门圣地不会有人想到她会在寺旁的草屋内，可当时的新朝人民就跟中了邪似的，全民出动搜寻清荷的下落，老弱妇孺商贩农民，山地湖泊全给搜了个遍，跟不要命似的，生意也不做了，原因就在于汪家以朝廷之名出万两黄金悬赏，数万张告示贴在新朝大街小巷，只要找到柳清荷本人并交由官府处置，就能拿到五万两黄金！五万两黄金啊！多少人苦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两！还做什么活计和生意？！找到柳清荷就能成为富甲一方的人，谁不愿意沾这便宜事，且吴落纷私下派人散播柳清荷的“妖魔轨迹”，说她是会吃人的妖女，半人半兽，血水能染红整个西湖，是新朝的不详之物会给新朝带来灾难，腹中的胎儿若不除掉必将祸害无穷。又命人杀死鸡鸭数千在夜里扔进平民百姓家后院儿，吓得百姓们人心惶惶，引起恐慌，当时的新朝哪有什么志怪之说，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越来越真，假的也说成真的，柳清荷就这样被吴落纷包装成上身为人下身为蛇身的食人妖女，惊动了朝廷，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柳清荷自打有身孕以来都是一个人东躲西藏的生活着，能过一天是一天，没有被婆家人捧在手心上众星拱月似的宠溺着，相反，她被汪家人送进了冰冷的牢狱里，不对，不应该称呼汪氏一族，而该称之为冷血无情的食人族。
　　她根本无法踏入城里半步，城里全是贴着她画像的告示，五步一贴，画像上的她人头蛇身，可笑至极，她已然成为新朝的重点通缉犯，只能在山里躲藏。清荷自知在这么下去会连累到忠和，不能因为她一人坏了法门寺的千年名声，在给忠和留下一封书信后自行下了山，又东躲西藏了一阵子，于中秋月圆之夜被抓，当时的她怀有三月身孕，孕肚并不明显，吴落纷却鼓吹她腹中孩子是与恶龙所有且已怀有一年的身孕，并花钱买通医师做出一份鉴定书“证实”吴落纷所言属实，怀有身孕一年未生且无孕肚，这一消息散发出去立马炸开了锅，大家更加坚信她是从地狱转世的妖女，纷纷朝押解她的牢车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刑场上的每一张面孔，她都牢记在心。
　　这些人愚昧无知听信谣言，被金钱所迷惑，说她是妖女简直荒谬至极，在她看来，他们才是妖孽，封建迷信早该在新朝废除，童女祭河神，未婚有孕的女子被活活扔进河里浸了猪笼，以铲除邪恶维护新朝太平的名义不知杀死了多少无辜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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