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小宫女

　　这哪是英明神武的天下之主，分明是纣王转世，光周身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别提被他盯上，阎王殿里走一遭也不外如是。

　　“惊到了？”

　　见玲珑独自一人坐在偏殿角落，管事姑姑兰怡踱步而来，轻声发问。

　　“恩。”沉吟良久，钟玲珑才缓缓点头，情绪显得十分低落，手指缠成了麻花状。

　　坐到她身边，姑姑轻拍她柔荑，安抚道：“你方十六岁，本不该经历这些，只既入了宫，便跟旁的女子不同，以后再遇到这般情景，记得将好奇、惊恐、怯弱藏到心底，总有一天，你见得多了，便也能坦然处之了。”

　　今日钟玲珑偷窥之举实则将自己至于了生死门前。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她应该像其他宫女一般寂静无声，把自己当做死物才对。幸而八条性命填饱了陛下的杀心，不然凭借她偷窥之举，拖出去打个屁股开花也是有的。伴君如伴虎，正是如此。

　　见多了？习惯了？平淡朴质之语却让钟玲珑胆寒，这是让要将人束缚成行尸走肉吗？没了灵魂才能在这偌大皇宫里生存，可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

　　大概是受教育多了，便会被‘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种哲学命题所困扰。同样洗刷地砖的蓉芊、夏蝉、妆殊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还在一旁叽叽喳喳讨论死去宫女的罪状，讨论黄符、瓷瓶的用处。

　　“姑姑，玲珑不能理解，携带黄符的宫女被处死是罪有应得，可其他六名姐姐何其无辜，为何也要陪葬？”隐忍多时，钟玲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兰怡惊讶瞥她一眼，随即唇角微扯，淡然道：“谁敢说她们无辜。”

　　“侍候陛下的近身宫女共八人，平日里共同起居、坐卧，谁有异样一目了然，怎么可能没发现丝毫异样，只能说她们互相包庇，抑或见而不报，无论如何，将陛下至于险境，都应治罪。”

　　闻言，玲珑方深刻认识封建社会的残酷，生与死间往往只在于上位者的一句话。她的不适只是因为上辈子二十多年形成的道德观与同理心在作祟。

　　“想清楚了吗？仿若你和蓉芊等人，你们同住一屋，谁值守、谁起夜、谁得休，谁又得了恩典，根本瞒不过其他人，若有一人行为诡异，早被告到我这儿，或是宫正司了，既然无人告发，不是包庇又是什么，事发后连坐又能怪谁。”

　　宁可错，不放过，上位者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追查谁无辜，谁又受了连累。

　　“想清楚了，今日得姑姑解惑，玲珑感激不尽。”

　　舍去同情心，原本生活在资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的钟玲珑哪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更何况，她也没资格用现代人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古代人。

　　听罢，管事姑姑起身笑言：“想清楚就好。不过到底看了不该看的，晚上我命人给你们送些桃木枝过去，睡前互相抽打抽打，去去晦气。”

　　此话小偏殿里尽数听到，蓉芊等人纷纷上前拜谢，均感运气之佳。虽分配到紫薇殿做低等宫女，却得兰怡姑姑这等温柔长辈关照，甚幸！

　　八条人命，不过一段插曲。

　　羲皇上朝后，紫薇殿里平静得犹如湖面，不曾溅起一丝涟漪。

　　玲珑等宫女、太监比往日更晚吃上朝食。

　　热乎的稀粥入腹，方感觉人活了过来，什么冤死、连坐，都抵不过一顿饭食。在资源匮乏的古代，果然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行尸走肉就行尸走肉吧。吃掉最后一颗煎饺，钟玲珑满足地放下碗筷。

　　往日并没有过油的煎饺，大约是哪宫主子临时点了水饺，还有剩余，膳房才煎了送到紫薇宫。

　　吃过朝食，粗使宫女们便聚在一起打络子、绣花，高等宫女在其他房间，至于大宫女则在内殿，她们闲暇时估计也离不开女工这一套活计，倒是掌事姑姑，几次瞧见她们偷懒休憩，羡慕得玲珑直流口水，短期奋斗目标因此变成了出头上位当女官。

　　尤其身在紫薇宫，守在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身边，只要抓准机会出头，分分钟走上人生巅峰！虽然羲皇给玲珑的第一印象分外恐怖，但为了能够获得更加优质的生活，她决定花些时间分析研究一下破格晋升的可能性和实施方案。

　　然，还不等她方案定稿，机会已施施然递到她面前。

　　“我？去内殿值夜？”今晚是钟玲珑第一次留在紫薇宫守夜。往日她这等初入宫的下等宫女只能守在偏殿，听从大宫女吩咐办差而已，今日却得到靠近天颜的机会，着实让人震惊。恍惚间以为自己幻听，她再三重复确认。

　　大宫女颜秀脸色已然难看。

　　“只值守片刻，待我回来就将你替换下来。”以为她在搪塞，对方语气逐渐生硬。

　　见状，玲珑连忙摆手解释，“不不，姐姐误会了，实为我初入宫，地位卑微，怕破坏了宫里的规矩，累得姐姐吃瓜捞。”

　　若什么人都能随便靠近皇帝，皇帝的安危还怎么保证？更何况，钟玲珑也搞不清颜秀让人代为值守的目的。是真凑巧有事？还是需要个傻瓜顶缸？她会不会陷入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纷争中？

　　一瞬间，玲珑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又通通消除，因为现实不容她选择。大宫女颜秀目光灼灼盯着她，志在必得，她若不去，便是彻底交恶了对方，日后无法在紫薇宫立足不说，还很有可能被穿小鞋，甚至发配边疆。

　　想通所有，玲珑便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夜，亥时过半，玲珑跟着大宫女颜秀匆匆赶往紫薇宫正殿。

　　这还是玲珑第一次见识皇帝寝宫，富丽堂皇、精致绝伦，一路行来处处彰显皇权至上，就是缺少人味儿。本该众星拱月的内殿里，越往里走越人烟稀少，最后估计是到了皇帝就寝处，干脆看不到太监、宫女的身影。四周处处轻纱幔帐，幔帐上带着奇诡的纹路刺绣，夜晚看上去格外瘆人。联想到早晨殒命的宫女，钟玲珑忍不住两股战战。

　　她抖着声音，试探发问，“颜秀姐姐，我、我今晚到底需要做什么？”

　　并不言语，颜秀继续前行，折转几个狭廊，方回首解释，“你守在这里就好，这是陛下沐浴之处。陛下沐浴时间并不固定，若是今晚前来，你只需摇铃，自有太监、宫女添水服侍，你守在外面指挥就好。”

　　“是。”合着就是个看守浴室的，而且现在是晚上十点，按照古人作息，皇帝应该已经就寝，根本没有前来沐浴的可能，这么看来，对方真的只是让她短暂代班。钟玲珑迅速判断形势。

　　果然，颜秀接下来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忧，陛下此时已经就寝，并不会来此，寅时一过我便回来替换你，不过……若陛下万一前来，你切记谨慎行事，不可露出真容，若叫陛下发现你一介粗使宫女进入内殿服侍，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想到。”她表情狰狞，压低的声线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像是对钟玲珑的恐吓，又像在极力掩饰自身的恐惧。

　　见她如此，玲珑忍不住腹诽：“好像是我求你带我进来似的，帮你值夜班还得担风险，还要受恐吓，简直没人性！”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对方没有害自己之心，可她换班后究竟要去哪里？为何甘愿冒风险用粗使宫女替班，也不愿求助其他大宫女？加上清晨皇帝遭遇魔魇事情，钟玲珑脑洞无限发散，演绎了数场宫廷大戏，此时若不是身陷其中，恐怕都要嗑瓜子静待真相浮出水面了。而现在，她只能装鹌鹑，小心翼翼完成颜秀交代的任务，保全好有用之身。

　　交代完事项，颜秀莲步轻移离开。

　　独自一人立于内殿，静谧幽暗，玲珑心中渐升惧意。这偌大皇庭、广阔宫殿、旷荡四周，每个条件都能勾起她前世鬼片记忆。攥了攥拳头，玲珑决定趁四下无人，转移下注意力。

　　撩开幔帐珠帘，她迈入天子沐浴之所，好奇打量着周围一切。

　　足有一百平的空间被分割成沐浴处、按摩处、休憩处、更衣处，处处都有宫灯照明。白玉砌成的浴池被灯光映衬得鎏光溢彩，左右各摆四座铜炉，应该是保持浴室温度之用，浴池边缘雕刻蝠纹，东侧砌有龙首，威严狰狞，龙口衔珠，流水冲击着宝珠旋转，令珠体格外圆滑光润。

　　玲珑拨弄池水，只觉微凉，大概皇帝沐浴时会有相应装置加热，不过她没看出‘锅炉’在哪。古人的智慧呐，着实让人钦佩！

　　摆弄了池水，偷摸了御塌，参观了皇帝私服，玲珑终于满足了所有好奇心，乖乖回到浴室外蹲守。‘涨了见识’让她激动莫名，什么鬼啊怪啊，通通被忘到爪哇国，这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午夜，直到周公来请，她才倚靠圆柱，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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