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小宫女

　　初春，乍暖还寒。

　　寅时刚过，皇宫内廷便悉悉索索，开始了一天的运转劳作。

　　钟玲珑也随波逐流，强忍困意清扫起紫薇殿前的枯枝碎石来。昨夜大风骤起，将花圃里的花土洋洒得到处都是，平白增添了她许多工作量。

　　“看样子一个小时未毕能打扫干净。”扫视偌大前殿，摩挲着被冻得通红的小手，钟玲珑忍不住哀叹。

　　这是她入宫的第32天，除去选拔、培训的日子，正式成为宫女也不过四天，可就是这短短四天，已然度日如年。

　　钟玲珑第一次体会到“没人权”的痛苦。

　　在这里，她必须凌晨三点起床，一刻钟内整理好仪容内务，随后跟随领班宫女上工，与其他三人合力完成整个紫薇宫外围的洒扫工作，还要擦拭雕栏、扶栏，清理太平缸，包括将缸内鱼儿喂饱。要知道，此时连人尚且饿着肚子，却让鱼先吃饱，人权何在？

　　可她又不能反抗，因为这里规矩森严，她亲眼看到违反宫规的宫女被拖下去打板子。不是电视剧里不痛不痒的几下子，而是脱光□□，当着整宫太监宫女面儿，被生生打到皮开肉绽，没半个月下不了床那种。

　　钟玲珑承认，她怕了，怂了。若说初来乍到，还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那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明确告诉她，即便穿越了，这里也是真实世界，想要活，便只能遵守这世间规矩。

　　随后的日子里，她谨言慎行、埋头苦干，努力融入新世界，就怕行差踏错，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

　　可她越想安稳低调，便越是有人觉得她软弱好欺。宫中老人尚且不说，同期宫女竟也想从她这里占些便宜。

　　“玲珑，你扫得真快，我在家都不曾做过这些粗事呢，你忙完也来帮帮我罢。”凑到钟玲玲身边，一位身材稍显丰腴的少女如是说道。只见她身着肉桂色半旧夹袄，扎着双鬟髻，一脸理所当然。

　　敛下眼底情绪，玲珑委婉拒绝：“姑姑让咱们各司其职，我忙完还有别的活计，恐帮不上你什么忙。”

　　“可是，玲珑，我们是好姐妹啊，你怎么连帮把手都不愿意，你看我手都起冻疮了呢。”伸出柔荑，少女既委屈又愤恨地说，仿佛钟玲珑不帮忙就是罪恶滔天一般。

　　闻言，玲珑所幸停下洒扫，认真打量她的‘纤纤玉指’，随即真诚建议，“若你觉得无法胜任当前活计，我可以帮你禀明姑姑，将你调离紫薇宫。”

　　“玲珑，你……”大概没想到一直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钟玲珑会当面反怼自己，丰腴少女气得狂跺脚，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嘴上不饶人，道：“你等着，我记住你了，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她气哼哼离去。

　　真是小孩子脾气！

　　钟玲珑摇头，觉得这孩子在电视剧里活不过第二集，得罪了也无妨，正好叫旁人知道她不好相与。譬如，身边两名不知何时凑过来看戏的同期宫女。

　　“玲珑，你好厉害，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蓉芊早该有人教训，明明都是低等宫女，却偏偏还以官家小姐自居，一次两次指使我们帮忙，我们碍于情面帮了她，竟纵得她越发无状。”一宫女忙不迭抱怨。

　　“就是，就是，谁在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她娇贵，哪天真冲撞了贵人，叫她得一顿排头才好。”另一名宫女连忙附和。

　　这两人分别是夏蝉和妆殊，与玲珑同期入宫，再加上此前的蓉芊，组成了紫薇殿最低等的洒扫宫女四人组。虽说是最低等，但与旁的宫殿不同，她们入宫前，身份最低的妆殊都是九品官嫡女。

　　蓉芊父亲更是主管一方的知县，正七品官职，在地方上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也正因如此，她才敢三番四次指使其他人做事。

　　不过钟玲珑才不在乎，对方一南方正七品知县还管不到身在北方金县的老爹身上。

　　听着两人抱怨，玲珑并不搭腔儿，继续忙着手中活计。

　　见她不想多聊，夏蝉、妆殊也不再多费口舌，径自忙着各自活计去了。她们在生活上虽互有摩擦，但繁重的劳作让众人没有太多精力撕逼互斗，顶多背地里拉帮结派，互相说说闲话罢了。

　　即便如此，钟玲珑也不想参与，大概是宫斗电视剧看多了，总觉得宫廷姐妹情最危险，分分钟面临背后捅刀子，所幸不深交、不付出、安心工作就好，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尽情享受来之不易的新生。

　　嗯，离出宫还有九年光景，就当另一场九年义务教育好了，点亮生存技能，出去后也好适应古代生活。

　　内心倒计时启动，钟玲珑暗自给自己鼓劲，手中洒扫速度越发提升。

　　当薄雾散去，朝霞出釉，雄鸡三鸣后，包括钟玲珑在内的诸多太监宫女像得到暗号一般，陆续撤出殿院，藏身隐匿到偏殿等候调遣。忙碌多时的紫薇宫为之一静。须臾，另一队华服宫女托着洗漱器具迤逦前行，鱼贯进入内殿服侍。

　　这就是皇帝的排场！！！

　　没错，紫薇宫之所以特殊，就因为这里住着天下间最尊贵的人，大羲王朝皇帝——司徒仲！

　　说起大羲王朝，哪怕钟玲珑这般历史废柴也知道不属于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朝代，这里更像是地球的平行时空，山河地理，风土人情杂糅了许多宋朝、明朝元素，变得似是而非。司徒仲更是传奇人物，作为开国皇帝，他的登顶之路带着无数玄幻色彩，坊间流传他命格中破军、贪狼、七杀齐聚，注定非凡。可最终能改朝换代、定鼎天下却让不少人心惊。

　　皇权天授！！在术师命盘中，他注定只是一条蛟龙，可以搅动风云，却不可以窃国自拥，潜龙必须给真龙让位，否则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黎民屠戮，苍生受累。因此，即便已是神武三年，大羲王朝依旧动荡不安，各地起义、反抗多有发生。

　　不过这一切都不关钟玲珑的事儿，毕竟她爹端着现任皇帝饭碗，她自然也得站在当今皇帝一边，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命格传说，她更希望生存在一个稳定的皇朝体制下。

　　只是来到紫薇宫四天，她尚无缘得见天颜，实在遗憾。

　　坐在侧殿候差，钟玲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待羲皇梳洗、用膳、乘舆离去，只要皇帝一走，他们这些太监宫女就可以用朝食，防松神经，休息片刻了。

　　只是今天与往日不同，服侍梳洗的宫女才入内须臾，内殿便传来惊恐尖叫、嘶吼，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不久，一名宫女如破布般被抛出大殿，重重砸在前殿地砖上，直摔得脑浆崩裂，鲜血四溢。其他宫女尖叫不止，如同一群受惊的小绵羊从殿内逃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所有人。守殿侍卫蜂拥而入，迅速占领殿前殿后，将逃窜的宫女团团围住。

　　良久，破碎的殿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袍，衣襟半敞的男子步伐凌乱而出，他披头散发，面目因痛苦而狰狞，脖颈间青筋暴突，气息极为不稳。他阴鸷眼神扫视全场，强大的威压让所有人不由自主下跪臣服。

　　“属下护驾不利，请皇上恕罪！！”侍卫首领率先请罪。“敢问陛下，此宫女……”

　　没给他问清缘由的机会，羲皇帝抬手，侍卫立时禁声。

　　皇帝狼狈却又霸气十足来到身陨宫女面前，强行掰过她下颚，与死不瞑目的宫女对视。见到她的面容，他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面上却波澜不惊。

　　半晌，羲皇起身，接过太监总管魏无名递过来的湿帕，径自擦手，沉声道：“搜身。”

　　“遵命。”皇廷侍卫领命上前搜身，很快在死去宫女袖口中搜出黄符一张，瓷瓶一个，敬献给皇帝。

　　羲皇并不沾手，由身边一名太监代为接过，仔细打量片刻在皇帝耳畔低语。

　　话毕，羲皇注意力转到一旁惊惶失措的宫女们身上，遂开口道：“接着搜。”

　　侍卫得令继续搜查，果不其然，竟还有人身上携带符箓。

　　面目阴沉，羲皇薄唇抿成直线，眸间杀气毕露。“全部处死！”

　　金口一开，剩余宫女立刻哭声震天，纷纷喊冤求饶。虽不知黄色符箓之用途，但怎也脱不开巫蛊之术，涉及到魔魇皇帝，她们不敢认罪啊，只得不断哭求。

　　然挣扎无用，皇帝一怒，浮尸千里，即便冤枉，她们也只能拿命去浇熄君王的怒火。

　　被拖走的众人消失在紫薇殿中，殿前变得寂静无声。

　　羲皇帝摆手，侍卫尽数褪下。太监总管魏无名招领事太监、姑姑收拾现场。钟玲珑便是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见到了大羲皇朝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司徒仲。

　　与想象中逐鹿天下、纵横睥睨的乱世枭雄、人中俊杰不同，近距离接触，他更像是疯魔的恶鬼，周身涌动着无尽的暗流与阴晦。

　　跪匐于地，双手颤抖擦拭着四溢的血浆、脑浆，望着红黄相间的色彩流动在青砖之上，钟玲珑几番欲呕。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一边擦拭，一遍偷瞄杀人凶手，想要看看对方何种反应。

　　征战沙场多年的羲皇神识何其敏锐，缓行至大殿前倏然回首，机敏锁定钟玲珑偷窥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时间，钟玲珑如坠冰窖，脊椎窜上一股股凉意，快要将她冻成冰人。艰难地强迫自己低头，她等待命运的审判。所幸皇帝并没有理会她这无名小卒，只是缓步走回内殿。

　　直到关门声响起，钟玲珑仿佛散尽全身力气，“扑腾”一声跌坐地面，死里逃生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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