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刘彻想到这里，就冷笑起来，说，“所以呢，阿末只是颗棋子吧，究竟还有谁潜伏在朕的身边，以为断了阿末这条线，就能置身事外了吗？卫家的人？还是别的人？”刘彻不安地低吼着。

　　按照江充的刑供，阿末临死前说了“卫家的”三个字，在刘彻看来，卫家也有嫌疑。但上官晏立刻禀奏道，“皇上，切不可轻信谗言。大司马大将军多年来忠心耿耿，和匈奴势不两立，末将也是亲授自卫将军，敢以性命为卫家担保，卫家绝对不会做出串通外敌的事！”

　　刘彻看着上官晏，若不是他，这玉门关要多年来固若金汤可是不易，如他所说，卫青能教导出这样的晚辈，不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虽然，朝中确实盘踞着卫家的庞大势力。
　　他缓和了语气，说道，“朕自然相信大司马大将军。那么，此事的幕后黑手，没有被阿末真正招供的细作究竟会是谁，都尉可还能再查下去？”

　　上官晏在来之前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觉得接下来几句话重如千钧，压得他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皇上，如今线索已断，若要查证下去，极是艰难。可末将认为，皇上，最好，远离，一些异邦人。”

　　殿内刹那又寂静下来，上官晏听见自己的心跳清晰有力却不安地在胸腔中跳动。他知道皇上的目光凝聚在他脸上，凝重中混杂着狐疑，几番思虑反反复复，令皇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可他并没有太惊异或者太抗拒上官晏的提议，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说道，“都尉说的有理。”
　　上官晏立刻低下了头，他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表明，皇上和自己一样，想到了她。她，在劫难逃了！

　　“只是皇上，兹事体大，无论是阿末还是李秉，都没有明确指证宫中何人在窃取情报。所以，末将希望皇上考虑到两国邦交，还是警戒为主，不宜动怒。”
　　片刻前，是他为了军国安危把矛头戳了出来；可一旦皇上真的怀疑了她，他却又尽力为她斡旋一线生机。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反复矛盾。

　　“可她，或是他，若真的出卖了朕，朕还怎么能不动怒？”刘彻的愤怒重新堆积起来，“这些异域人，甩出一颗棋子，就想毫无瓜葛，两袖清风，就此脱身了？”
　　“可是，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仅凭她是异域人，就认定她是奸细啊？”上官晏竭力争辩。
　　刘彻奇怪地望着他，“都尉何必为她说话？”
　　上官晏哑然。

　　刘彻想了会儿，情绪慢慢平稳下来，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查证无门，可朕又怀疑她，那么朕索性另外找个借口，把她杀了了事。”

　　上官晏大惊，定定地望着刘彻，心里苦楚却无法开口。懊悔渐渐如潮水汹涌：他一名武将，常年在外戍边征战，竟然忘了，在未央宫中，有时根本不必用证据和刑法来除掉一个人；只要看谁不顺眼，随便一个理由借口都可以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如此说来，独孤稔是死定了。

　　刘彻挥手让他退下了，“此事朕会处理的，你暂且留意前方军情吧。”上官晏哑着嗓子，最后问了一句，“皇上，倘若万一不是她呢？”
　　刘彻误解了他的意思，说，“都尉放心，就算朕错杀了她。也不会迁怒于都尉。你是朝中少有的忠君爱国的将士，放着父亲的家世富贵不享受，甘愿在玉门关为朕镇守多年，朕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对你有怨言。”
　　虽然此番赞誉是前所未有，可上官晏却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脚步，挪出了前殿。

　　站在前殿门口，他突然感到了一丝绝望。
　　仿佛一件旷世名作，在他手里揉做碎片；仿佛一株珍贵的奇花，被他劈手打蔫。她清冷的笑容，站在玉门关城楼上的窈窕剪影，在建章营帐中怨尤的眼神……一切都清晰地呈现眼前，又瞬间消失。

　　今晚，抑或明晨，她将如露珠消逝，带走他深埋心底的最后一丝非分之想。
　　那个让他无数次沉溺其中的美梦，终于要被生生夺走。从此以后，他将在玉门关夜夜无眠。

　　江充查办匈奴细作有功，得了皇上的赏赐，如今在朝上更加举足轻重。他得意之时，不忘找机会去感谢钩弋夫人和独孤稔。
　　几日后，宫中设宴观赏新开的睡莲。不仅后宫嫔妃可设纱帐一旁观赏，朝廷的重臣也受邀前来。江充乘此机会，走到钩弋夫人和独孤稔所在的纱帐边，向二人汇报了查办的事。

　　当他无意间提到上官晏来查问过刑供阿末的事，独孤稔脸色微变， “什么？玉门都尉上官晏在长安，还截了阿末的接头人？”
　　“的确是上官晏。”江充确认，“阿末并未招供出什么人来。这上官晏怎么会抢先一步捣毁了那西市的细作店铺。他是怎么得知这条线的？”江充在意的是独孤稔是否遗漏了消息，让上官晏抢了另一条线索。

　　“他怎么会在长安？”独孤稔喃喃地说，“他难道不是在玉门关戍边吗？什么时候潜回了长安，难道就为了这事？”
　　“而且上官晏是受皇上直接密召的。”江充说，“微臣查办阿末后，是上官晏向皇上汇报一切的。这后续的追查事宜，不容下官过问了。”
　　独孤稔静静听着，联想前因后果，恍然大悟：这个局，原来是上官晏串通皇上一起布置的。

　　原来他们早就认定她最有嫌疑了。那么，如今她虽然转移视线，丢出了阿末作为诱饵，恐怕上官晏和皇上并没有完全相信她。想到这里，她的后背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翌日，独孤稔带着两个侍女，带了些祭品，问掖庭令要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出了宫门，去了郊外的乱坟岗。
　　她请了个巫师，做了场简单的祭祀，然后就长久地默立在郊外静冷的风中。
　　她想起了羌裕，安丰，还有许多个不明不白死在未央宫里的楼兰同胞。他们后来都被丢弃在乱坟岗里，魂魄从此游离，不得还乡。
　　她曾经发过誓，要带他们回家。可是恐怕，连她自己都要葬身于此了。
　　她忽然无声地冷笑起来：即使如此又怎样，她也不会让那些手上沾满同胞鲜血的人好过。

　　赏荷宴结束后，刘据并没有立刻回博望苑去，而是气咻咻地走进椒房殿，开口就嚷嚷，“母后，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段时日，居然让那个江充进宫来调查什么细作，连我都被蒙在鼓里。”
　　卫子夫立刻屏退了左右，低声询问，“此事母后略有听闻，既然有细作，那你父皇找人来查探，也是合理啊。”

　　“切，只不过挖出了一个在御花园做杂役的低等奴仆而已。”刘据撇撇嘴表示不屑，“那个江充，只会在表面上装作刚直不阿，哪里有什么真材实料的本事。”
　　“江充？”卫子夫略一细想，就明白了刘据为何如此不乐意，“就是上次抓了你府上家臣的那个水衡都尉？”

　　“可不就是他嘛。”刘据愤愤然，“我亲自求情，希望他放一马，待我好好管教了事。可这江充大约是想在长安立威，竟然敢拿本太子开刀，死活不肯，非要公事公办。事后，他倒是博得了父皇的好感；可我就挨了父皇一顿数落，说我御下不严。”

　　卫子夫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微蹙柳眉，在平整光滑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踱了几步，说，“一个冒失的家臣是小事，可你父皇为这点事就数落你，是因为觉得你任凭家臣上了皇家驰道，是冒犯了天子之威吧。”
　　“哪有那么严重啊。”刘据分辩，“就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来的小子，一时昏了头。怎么就冒犯到父皇的天威了呢？”

　　卫子夫摇摇头，微叹，“你父皇近年来，不仅不提让你提前继位的事，反而更加喜欢在朝上发号施令；似乎极是依赖这个皇位啊。”
　　“他想让我晚点继位，我无所谓啊。”刘据说，“可他干嘛总要贬低我，反而提拔那些和我作对的官吏呢？”

　　卫子夫听了心中暗惊。朝堂上的事她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多少也听到风声，只不过她不想影响到刘据的心情，一直不说。可如今刘据自己都感受到了，刘彻总是贬低他，还提拔那些不是太子党的人。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卫子夫心中忧虑重重。

　　当晚，她依然不动声色地亲自下厨，为刘据做了几道他喜欢的小菜，好声好气地陪儿子吃好饭，哄得他眉开眼笑了，才让侍从送他回博望苑去歇息。
　　而她自己，简单梳洗更衣后，独自坐在宽大的寝宫里，守着几盏微弱的烛花默然良久，心中百转千回，终于长叹一声，从梳妆匣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那盒子上挂着一把极其精巧的锁，不过拇指大小。打开后，里面是一卷黄色锦缎的密诏。那锦缎虽然经年已久，却依然厚实簇新，闪着华贵的光泽。密实的质地内，包裹着一个重要的秘密。
　　卫子夫慢慢地打开了卷轴，里面是一道笔画有些浮漂却坚定不移的懿旨：“……大汉江山绵延百年不易，继位之选必定为汉室宗亲血脉。孙儿刘据，敦厚慈善，天降英才，得哀家亲授，为太子皇储，不可更易他人……”

　　这份懿旨，是窦太后临终前，卫子夫恳请她留下的。窦太后生前，虽然对卫子夫不怎么样，但在诸多皇孙中却最喜爱刘据。让刘据做太子，在窦太后眼里是当仁不让的事。倘若日后有变故，她必定不能安息。所以她才颤巍巍地拿起了笔，留下了这份懿旨。
　　太后的懿旨虽然不是皇上的圣旨。可却是关键时候最重要的定心石。卫子夫反复摩挲着这份懿旨，感觉惴惴不安的心好受了些。
　　她却不知，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