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
　　起初他还佩服南宫诀的果敢决断，竟然舍得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汉帝。可渐渐的他发现，南宫诀始终对独孤稔下不了狠心，一次次地明里暗里保全她，根本舍不得让她为了大匈帝国的未来而牺牲。阿末愤怒而无奈。
　　他没想到他居然会栽在这个小婊子手上。他很想语重心长地规劝右贤王最后一次：别再对这个小婊子心软了。
　　可他没机会了。

　　深夜的大牢里，一轮轮的酷刑施加到阿末身上，他凭借着对独孤稔的憎恨而捱着。施刑的廷尉反复追问，
　　“说，你从何处得来这条关于建章营的军事情报，又要传递到哪里去？你在未央宫里的同伙到底是谁？”

　　阿末一声不吭，展现匈奴人最勇敢的意志。但令他最痛苦的，是他居然要拿命来保全独孤稔这个小贱人。
　　右贤王一定会为他报仇的……他的意识在血肉横飞中渐渐模糊起来，他不敢动独孤稔，可他坚信，如果右贤王得知了他的牺牲，得知了独孤稔的阴谋，他一定会像自己一样憎恨她的。

　　所以，如果能让南宫诀对独孤稔彻底死心并憎恨，那么自己也不算白死了吧。阿末露出了奄奄一息的微笑。
　　他终归会成为大匈帝国的勇士，他终归会让南宫诀永远纪念他，甚至把对他的嘉奖都赏赐于他的家人和后代。那么他就名垂大匈帝国的青史了。
　　好吧，就让自己的牺牲更有意义一些吧。

　　弥留之际，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可他在残存的清醒下飞速地分析了局势，他不由得叹息：以大汉如今的强盛，右贤王想要彻底颠覆这个国家恐怕是非常艰难的。别的不说，就凭着卫青和他的家族像顶梁柱一样支撑着大汉，右贤王就会面对无上的压力。那么，就让他这样的勇士，作为右贤王攻下大汉的第一块基石吧。
　　他终于开了口，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卫，卫家的……”
　　话音未落，阿末就气绝身亡了。

　　所有的酷刑都停止了，因为瘫软在地上的已经是面目全非的一团死肉。累了一整夜的廷尉长出一口气，把这最后的答案立即亲自上呈给了彻夜未眠的皇上。刘彻在听完廷尉的汇报后，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什么？他说是卫家的人？”

　　“皇上，这细作确实是提到了卫家的。但因为话未说完，所以微臣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想招供谁。”廷尉小心翼翼地解释。
　　刘彻想了想，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等四周夜色重新寂静如水，他的脑海里像车轱辘似的反复地碾压着这句未完的话，
　　“卫家的……”

　　难道，真的是卫家的什么人，在和匈奴人串通吗？刘彻打了个寒颤。
　　他回想起初识卫青时只是个骑奴，可他勇猛有志气；他想起卫青多年征战，赫赫战功；他想起即使是年老体衰的卫青，每次来未央宫，都会被那些崇拜他的士兵前呼后拥地送过来。
　　是的，卫青是他大汉江山的顶梁柱。所以如果这根顶梁柱上有了蛀虫，那么他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不，也许，卫家人想的是让太子刘据来取代他。太子刘据，虽然姓刘，却也留着卫家一半的血。以卫子夫和卫青的影响力，若是刘据登基做了皇帝，那么卫家人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占据整个大汉江山了。这对卫家人来说，是最稳妥不过的一条路。
　　呵呵，卫家的人！
　　刘彻突然暴怒起来，把案桌上一盏九枝铜灯用力砸到了地上，砸得火星四溅。
　　“朕还不老！”他对着空旷的殿宇咆哮着。

　　独孤稔也彻夜未眠。
　　但，这对她来说，是个安静的夜。
　　所以，她或许是赌赢了。
　　这真是一步险棋啊。

　　当初看到那片所谓的护身符通敌信物，她就知道，其中必定有什么事败露了，但没有人有十足的证据指证她。所以只能是试探。对于这个试探，她必定逃不过的。如果她假装不知，那反而有更大的嫌疑。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主动坦白她知道这是什么，并想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要洗脱她的嫌疑，她必定要找第三方来作为见证人或者协助人。她找的自然是钩弋夫人。如钩弋夫人所说，找人来彻查是最好的办法。
　　本来她只想一口咬定自己清白，让这件事变成谁也说不清的悬案。不料钩弋夫人听她影射了椒房殿后，提示她，可以找江充来对付椒房殿。

　　但实际上，独孤稔觉得把通敌的罪名转嫁给椒房殿，不太可能。毕竟卫家的精忠报国战绩历历在目。不过，既然她自己都难以逃脱死局了，那么有个人，她是一定要拖下水来垫背的。那就是阿末。
　　阿末是怎么威胁她的，怎么利用了羌裕让她流产的，这笔仇她绝对要清算。本来她想找个更好的时机来报复，可惜她也许没什么时间了。既然这样，那就至少解决阿末。

　　咬出阿末最大的风险就是，如果阿末把她也供出来，那么反而坐实了她的细作嫌疑。但关于这点，独孤稔仔细思量过，觉得也许阿末不会把她供出来。因为如果她死了，南宫诀是不会放过阿末在西域的家人的。阿末也许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样，至少在南宫诀那里还落得个勇士的英名。
　　但这样一番盘算，显然既不缜密也不周全。可她没有时间了，她只能搏一搏。

　　这一夜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她并不知道具体详情，不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究竟还有什么后续的影响。可当旭日的阳光再一次穿透雕花的窗棂，她觉得，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这个深夜，还有一队轻骑疾驰在长安的官道上，如利箭穿破浓黑，冲进西市，悄悄地封锁了一家卖香料的小店铺。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店主李秉已经自尽了。他留下了一封书简，
　　“草民李秉，虽为汉人，却承一匈奴女子救命之恩，故而娶为妾室。匈奴内讧，吾妾身陷囹圄，遭人侮辱，得右贤王庇护。草民为保吾妾安全，为右贤王传递情报数次。草民自知忠义两难全，身为汉人通敌卖国为人不齿，留此书信坦陈详情，并一死赎罪……”

　　熊熊火光上勾勒出一个年轻武将英武的五官和冷峻的剪影，他细细读完了李秉留下的遗书，一言不发。沉思片刻，他策马掉头，朝未央宫奔去。
　　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在皇上的特许下找到了督办通敌案的水衡都尉江充，可当他询问起江充抓获的匈奴细作阿末时，却得知，“已经死了。”

　　他的两条剑眉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终究是来迟一步，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都断了。

　　上官晏是悄悄潜回长安的。
　　不久前，他手下的士兵截捕了一只鹰鸽，腿上绑了一条情报，要求长安城内的细作告知建章营的将领调动和兵力布置。就是这条情报，让上官晏下定决心，向皇上提议设一个圈套，引蛇出洞。

　　与此同时，他又抓起了当日青云观刺杀事件的线索。
　　他把在青云观制造混乱并杀人的那个老头的模样画了一幅画像，贴在玉门关城楼前，询问每一个来往东西之道贩货的商人。终于有一个胡商告知，这个老头似乎是叫张行，原是博望侯张骞的远方亲戚家的奴才。近年来也时常跟随一些胡商的商队进出玉门关。但他一到长安，就独自行动了。

　　上官晏又经过多方的秘密查探，才找到一条线索：这个张行，曾经来过西市一家卖香料的店铺，店主叫李秉，也曾经去过西域。
　　所以他秘密请示了皇上，带人突袭李秉的店铺。和在宫内查找细作的江充里外配合。
　　可惜，他们只成功了一半。

　　上官晏把联合江充调查得到的结果上交给了刘彻。
　　这份调查里，李秉交代了从宫里获得情报，交给匈奴右贤王，从而突袭了玉门关，围困了李陵，以及其他军事战略。
　　刘彻气得发抖，丢下竹简大叫，“把那个贱奴阿末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丢在东西大街任由万人践踏！”

　　上官晏眼看着皇上的愤怒积累到了顶点，爆发如火山。此时，任何和细作相关的人都会成为炮灰，随时随地灰飞烟灭。
　　于是后面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可是……

　　刘彻扔够了竹简，喝了口热茶，让公公苏文为他抚顺胸口的闷气，扫了一眼在殿前候旨的上官晏，突然问，“还有什么事？”
　　上官晏惊奇地望了一眼刘彻，赶紧挪开视线。他发现皇上日益老迈后，别的事情上都迟钝了，唯独疑心越来越重，一点点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此时竟然让他看出了自己欲言又止的矛盾想法。

　　既已至此，又事关家国安危，他也只能狠狠心，说，
　　“末将在想，阿末似乎另从他处得到本朝的机密，转交于他。”
　　刘彻稀疏的长眉皱了起来。

　　殿前一时静默，二人各自细想，想来却是不差的。
　　阿末虽然在未央宫中潜伏多年，可他只不过一介低等的花房杂役，从未靠近过宣室殿和其他重要的地方，哪里能随时随地听闻国家大事军机秘要；未央宫里等级森严，阿末就算想方设法打探，也很难突破重重关卡，获得第一手的信息。

　　所以，未央宫中，必定还有别的细作，或者是阿末的线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一些军国大事透露给了阿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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