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哼，这卫青！”刘彻气愤地把一份奏折摔到边上，“仗着军功显赫，就觉得有资格力保太子之位了吗？”
　　独孤稔连忙过去，伸出手轻轻为他抚平心中烦躁，“皇上息怒—卫大将军他，只是有点疼惜太子殿下而已，毕竟是甥舅嘛。”
　　“所以有个大将军舅舅，就可以碌碌无为了？”刘彻依然不能释然。
　　独孤稔的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冷笑。

　　李少翁还没来得及和卫氏家族紧密联接，就被斩了。此后檀何受宠，后宫局势再次扭转。檀何却是稳扎稳打钩弋夫人那边的人。
　　檀何不像李少翁，名声在外，一旦得宠就目中无人。檀何的来历，只有独孤稔清楚。他凡事都遵照独孤稔的嘱咐，向着钩弋夫人，檀何不仅揭破了李少翁故弄玄虚的把戏，还踩着对方的人头上位了。钩弋夫人大喜过望，从此频繁地和檀何密谋，点点滴滴地瓦解卫子夫在后宫中建立的权势之网，以至于卫子夫在后宫中渐渐处于孤立的状态。

　　檀何得到钩弋夫人和皇上的信任后，独孤稔又渐渐地清静起来。
　　身边的侍女私下偷偷地问，“美人，檀何明明是您为他引荐的，为何让他事事都向着钩弋夫人呢？”
　　独孤稔苦笑，“可我有什么可以让檀何为我谋划的呢？我既无子嗣，无论怎么折腾，在未央宫的争斗中必定落败。”

　　她早就看得很明白了，所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她并没有盲目地为纷争而纷争。
　　檀何是她和南宫诀交易的一颗砝码。有了檀何这颗重磅砝码，南宫诀才能维护她的族人和同胞。
　　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还想要的，是卫子夫和刘据的落败。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杀了安丰，甚至对她落井下石让她终身无法生育。她恨，恨不能让这母子都为她偿命。只是她眼下却做不到，只能借由他人之手，慢慢地瓦解这母子的势力。
　　如今檀何得到皇上无限信任，钩弋夫人亟不可待地想要取代卫子夫，让刘弗陵抢夺刘据的太子之位。这幕戏渐渐明朗，而她，可以退居幕后了。

　　原来她离开了这出宫廷大戏，却是如此伶仃一人。飘飘渺渺，天地一沙鸥。谁上位谁落败，其实都和她无关。她从来也不归属于这里。冷清时，她想念安丰和羌裕，想念母亲和楼兰，也想念自己那个不曾出世的孩子。

　　她浮想联翩的时候，刘彻还在唠唠叨叨，无非是刘据的太子监国被架空，卫子夫又请卫青出面了。可怜卫青一把老骨头，酸痛得都上不了龙首山的未央宫了，只能亲笔上奏折来为外甥求情，却反而惹怒了刘彻，以为卫青仗着军功来威逼利诱，对刘据更加嫌弃。
　　这很好，独孤稔在心里说。卫家的真正保护伞，不是卫子夫，而是卫青。这把保护伞已经摇摇欲坠了，那么卫子夫和刘据的好日子，恐怕也不长了。

　　所以独孤稔媚笑着，又去加了把火，“皇上，太子殿下本性宽厚，在朝中威望不低啊。也不只有卫大将军来夸赞他，您昨日前日，不是都收到奏折，是朝中其他大臣力请太子殿下恢复监国的实权吗？”

　　刘彻更加恼怒，“朕就是要看看他若是遭到冷落会如何。可他不仅没有闭门思过积极进取为朕分忧，反而在背后游说勾结朝中老臣。如此手段实在龌龊……”
　　可怜卫子夫和刘据弄巧成拙，反而又被推开了一大步。

　　可是刘彻至今还是没有废太子的意思，似乎仍然是恨铁不成钢多一点。究竟这个转折点，会在什么火候上才会发生呢。
　　这件事，钩弋夫人比独孤稔更性急，也更愿意去做。但如果有机会，独孤稔毫不犹豫会踩上一脚。

　　这一脚，还得及时踩，尽快踩。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机会和时间来报仇了。
　　青云观的事，算是平息下来了。可是皇上心里未必就一点不怀疑她了，哪怕他表面上什么都没流露出来。而上官晏虽然被赶回玉门关许久没了动静，可他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从地底下拱出来，带来什么惊人的发现，把她从皇上身边一把拽下来。
　　是的，如果他有什么发现能锁定她这个楼兰细作，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姑息容忍，甚至会亲手杀了她。

　　她说不清自己对上官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爱恨交加，敬佩中夹杂着无奈。她知道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大汉男儿，她也看得出，他对她并不冷漠，甚至，凝望她的眼眸里深沉如水，像阳光映照下的深秋静湖，闪着微微的粼光。无数次她心虚地面对他的质疑，总是虚张声势故作冷静，她猜想他未必一点都看不穿。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暂且不说，是因为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判断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暂且不说，还是因为，他在压抑、忍耐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迷离恍惚？

　　可是一切谜底一切真相都不会太遥远。
　　那时候，她必须死。那么他，会为她掉一滴眼泪吗？

　　独孤稔有时怔怔地想出了神，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这个死局。她不奢求任何奇迹般的怜悯和放过，她只是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请求上官晏把她的残骸带回楼兰。
　　是的，如果要找人最后安排她的归处，那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上官晏，哪怕她可能会死在他手里，她也愿意信赖他，交付她的残骸给他，带回故乡安栖。
　　，
　　在玉门关，季节只有冬夏。
　　一年中大半年是冷飕飕的；还剩下的几个月都是暴热。
　　还是五月，城楼上已经被晒得火辣辣的，上官晏的鼻梁都脱皮了。此时他还穿着盔甲，专注地盯着身边的士兵手中持着弓箭，瞄准的方向。
　　万里无云的晴空，飞只苍蝇过去都能被发现，何况其他禽类。此时持弓箭的士兵和上官晏都发现了不远处有一道黑影，轻捷灵活地朝城楼飞来，很快就会进入弓箭的射程内。
　　三天前，上官晏偶然发现了，有一种鸟类，飞越玉门关不是为了迁徙生存，而是腿上绑了半根手指长的小竹筒，内装卷成极细小卷轴的绢布。

　　玉门关有个士兵，闲来无事喜欢喂鸟。大雁、老鹰、鸽子，他见一只喂一只，排解守关的寂寞。三日前，他喂到一只鸟，和鸽子差不多，大约是饿极了找不到吃的，看到士兵手里有食物，就飞到了城楼上。士兵发现它腿上绑了东西，就引诱它过来吃食，趁机抓捕了它。
　　那腿上的东西解开了，小竹筒内是一张手掌大小的绢布，上面画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
　　就算上官晏不认得这些文字，也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

　　他拿着这张绢布研究了三日，一直到去楼兰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才得知这是一种叫做法卢文的文字。原先是捐毒国使用的，后来传到了楼兰国，就变成了楼兰人用的文字。
　　而这份绢布上的内容，经过探子费力地辨认，大概意思是要求了解大汉的建章宫军营各将领的调动分配。
　　上官晏看着这份不知名的外文密报，陷入了沉思。

　　建章营目前因为卫青将军的身体状况恶化，做了些调整；把原先一些辅助卫青将军的青年将领提拔上来了，也就是说，建章营来了一次不小的换血。
　　大汉普通的老百姓，或许会在茶余饭后谈论一下建章营的调整，毕竟这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军防，何况许多将领也有亲属十分关注他们的发展。
　　可是这份歪歪曲曲的法卢文密报，为什么要了解建章营的情况？

　　上官晏首先想到的是匈奴人。只有匈奴人才这么在意建章营的调整。可按照外派的探子的说法，法卢文，是楼兰人所用的文字。可即使楼兰新王尉屠耆，目前也并没有表明要和大汉对立。他再傻也该知道楼兰国建国以来，就没能力和大汉对战，了解不了解大汉的军事情况，根本没什么差别。

　　但尉屠耆自从继位以来，却还没有向大汉发出正式的邦交邀请；相反，根据探子的回报，楼兰国王宫经常有匈奴人出没，可见尉屠耆和匈奴人走的很近。
　　所以，楼兰国是在为匈奴人办事吗？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只是猜测，并没有实据，那么这份法卢文密报，就是切切实实印证他猜测的证物了。
　　确实有楼兰人，在大汉做细作，帮匈奴人打探军情。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一面像狗仔摇尾乞怜，希望得到大汉的宽容；转过身，却把情报交给了匈奴人。
　　异域人，怎可如此卑鄙无耻！

　　他们究竟是通过谁，来得到大汉的情报的？
　　所有的头绪茫然地盘旋了许久，在他脑海里，渐渐又指向了那日搜查青云观追捕南宫诀和拦截独孤稔。

　　南宫诀毫无痕迹地从空气中消失了。可很快，楼兰国就传来老王薨逝，尉屠耆继位的消息。这分明是南宫诀决意公开操纵楼兰国和大汉对抗的意图。
　　上官晏把这个消息传回了长安，许久等来了皇上的密诏，是要求他静观其变。

　　皇上的判断符合他的策略。而且，上官晏从简短的密诏中看出，皇上似乎也在避免把独孤稔再卷进来。他不禁苦笑。
　　为何他和皇上都竭力希望撇清她和匈奴人的关系，可事情迂回绕转，最后总是捆绑上了她。就像他脑海中那张朦胧的纱帘背后，那身影婀娜熟悉，似乎就是她。

　　回到玉门关后，有一次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持着残虹剑，毫不犹豫地刺中了她的胸膛。鲜血如花溅射他一身，她面容煞白，立刻倒地气绝身亡。可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快感，那把剑仿佛也穿过了他的身体，一种撕裂的剧痛即刻在他全身蔓延开来，让他痛不欲生，只想抱住她的尸体，一起深埋黄土下……
　　醒来后，他浑身冷汗涔涔，再也睡不着。后半夜数着窗外繁茂的星子渐渐零落，他第一次在家国大事外，审视自己对这个楼兰女子的感觉，如此宿命般的，逃不过。

　　可是晨起操练，他又恢复了冷静，甚至带一点点冷酷。是的，他在内心深处，没有任何人窥探、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的内心深处，承认自己对她有莫名的感情。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他对家国大事的操心。在他的军人法则里，国家高于一切，大汉江山高于一切，他可以连命都牺牲掉，那么，作为私有感情的她，也、可、以、牺、牲。
　　即使是不得已的牺牲。
　　但是如果有可能，如果还有一点点可能，他一定会为她寻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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