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钩弋夫人借着檀何，逐渐地把刘彻吸引到云光殿日日不归。
　　后宫里众人对独孤稔的态度也冷淡起来：见风使舵本来就是人之本性，谁受宠谁尊贵，哪管将来有否机会翻盘。
　　独孤稔早就熟悉这种生存规则了，并不气恼。普通的宫人而已，他们不见风使舵，分分钟会莫名其妙丢小命。

　　她相信卫子夫受到的压力，远远超过她。
　　是，卫子夫有本事让她不能再生孩子；可别忘了这宫里不止一个皇子。只要刘彻一日没死，任何一个皇子就有机会翻身。云光殿几乎天天传出刘弗陵和皇上一起玩耍逗乐的笑声。这笑声，该让卫子夫夜不能寐吧。

　　所以卫子夫打算怎么办？独孤稔很有兴趣知道。她多花了许多皇上给她的赏金，去椒房殿买消息。
　　据说卫子夫确实因为和儿子一起失宠而难受，也一直在想办法。只是她惯用的让卫青出面的法子，已经不奏效了。
　　卫青的病情日益恶化，他在皇帝心里，也是该搁置起来的一把弓箭了吧。
　　卫子夫也该出大招了，不然，恐怕她没机会了。

　　某一日，她意外得知。
　　“什么，窦太后生前留有懿旨？”独孤稔有些吃惊，追问云绡，“关于什么方面的？”
　　“据说是关于太子之位的。”云绡回答，“是原先在卫皇后身边的一个老宫女说的。她有个侄女，也在宫里，向她姑姑打听宫里的一些事时知道的。”
　　“太子之位……”独孤稔若有所思，“窦太后生前对卫子夫很一般，那么刘据呢？”
　　这到底是一份可以把刘据推下太子之位，还是会把他送上皇帝宝座的懿旨？

　　“想办法弄来这份懿旨看看。”独孤稔说。
　　云绡面有难色，“椒房殿的防卫实在严密，而且以咱们的力量，很难撬开卫皇后身边那些人的嘴。她们跟随了皇后多年，好处也得了不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懂的。不会轻易出卖卫子夫。何况，咱们的财力也……”

　　云绡没有再说下去，独孤稔也懂她的意思。她来长安时几乎一贫如洗，即使攒了点当初尝归给的赏赐，也在后来的颠沛流离中消耗殆尽了。
　　后来封了美人，所有的积蓄都来自皇上的封赏和月例的花销；和卫子夫几十年积累的家世和财势相比，实在不足一提。

　　卫子夫身边的人当然也是眼光高的人，不是巨额赏金，不会向她透露卫子夫的秘密。过去这段日子里，独孤稔即使费力周旋打听，也只不过得了些边角皮毛的料，根本没有触及卫子夫的核心秘密。这次若不是云绡恰好遇到那个老宫女的侄女，她们根本无从得知这个消息。
　　可如果不靠这种方式去打探，到底该怎么利用这个消息来制造机会呢？独孤稔苦苦思索。

　　晚上陪皇上在宣室殿吃饭，独孤稔依然不动声色。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利用这个消息，就绝对不能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吃完饭，刘彻约了几个老臣商议事情，独孤稔就知趣地告退了。她慢悠悠地在宫里兜了兜，吹着五月凉爽的晚风十分惬意，似乎心中压着的负担都减轻了许多。

　　走了快大半个时辰，她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采薇榭里。
　　守值的飞琼上来，帮助云绡服侍她，一边说，“美人，刚才有个小公公，送来一片竹片，说是什么护身符，是您的同胞给您的。”
　　“哦，谁送的？尝归吗？”独孤稔笑着问，觉得有些奇怪。

　　飞琼把那片竹片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独孤稔瞄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竹片上的确画着拙劣的花花绿绿的小人像，像是什么神明的模样，但反面写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却是楼兰人才会用的法卢文。
　　而这一小条法卢文的内容，却是：
　　建章营军防调配，速回。
　　这分明是讨要大汉军事信息的催命符，哪里是什么护身符。

　　独孤稔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收了竹片，问，“是哪个小公公送来的？尝归吗？还是小慎子？”
　　飞琼摇摇头，“不是他们。”飞琼和云绡都见过尝归，鼎鼎大名的楼兰王子变公公，她们怎么会不认识。小慎子也不太来这里。
　　独孤稔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可能。以尝归的胆量和“盛名”，他或者小慎子哪里还敢明目张胆送这样的东西过来。
　　可这也根本不是阿末和南宫诀的作风啊。

　　上次在青云观，南宫诀亲口答应了她，不再把她卷入细作计划里；也说到做到了。何况，她又帮他送了个檀何过来迷惑刘彻，南宫诀从此以后就利用了檀何来扰乱未央宫，根本没有再通过她得到什么消息了。而阿末，无论再怎么瞧不起她，也不敢不遵循南宫诀的命令。

　　这到底是谁送来的催命符？独孤稔一时恍惚，连云绡和飞琼和她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云绡和飞琼看到她脸色不好，都关切地问她要不要紧，她只说刚才和皇上吃饭时多喝了两杯，吹了风有点头疼，然后就把她们支出去了，都没有梳洗，就和衣躺下了。眼睛却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还在想这条莫名其妙的“护身符”到底是谁送来的。

　　附身符密报上，并没有写让她把建章营的军防速回给谁。如果是阿末，她以往都是趁着深夜，去御花园花房找他的。那么，要不要晚上去找一下阿末，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
　　等等，不对！

　　独孤稔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瞪着黑暗中的一片虚空。
　　她既然已经怀疑不是阿末送来的，那么如果她去找阿末，不就是暴露了她和阿末以往的联系吗？
　　所以，这所谓的附身符密报，有可能是有人送来试探她的！

　　试探什么？
　　试探她是不是细作？
　　记忆唰地拉回到了半年前，她打探到军情，作为交易交给阿末以后，刘彻有一晚试探性地问她是否识字。她当时就觉得刘彻开始怀疑她了。虽然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怀孕和堕胎的事，转移了彼此的注意力。
　　可如果有新的证据，让刘彻再次怀疑到她呢？

　　什么证据？
　　除了引荐檀何给钩弋夫人以外，她已经和南宫诀断绝了联系。她根本不可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了。
　　所以如果她被这道附身符密报引出来，去找阿末询问此事，那么这道附身符密报，就成了指证她是细作的证据。

　　黑暗中，她仿佛坠落在一个流沙坑里，细密的砂砾瞬间把稀薄的空气逼出，灌入她的心肺，让她无法呼吸。后背完全被冷汗湿透了。她不敢点灯，不敢叫人，却似乎看到无数双眼睛，狰狞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如猛兽扑过来，凶狠地撕咬她。
　　那兽形渐渐清晰，是她熟悉的枕边人。

　　没错，为了青云观一事她一直小心翼翼费尽心思转移刘彻的注意力。可如果她所作的一切，根本不能真的转移刘彻的注意力呢？既然已经怀疑了她，那么未必要等她自己露出马脚，何不主动下套，请君入瓮？
　　“呵呵……”她在黑暗中冷笑。什么美人封号，什么补加的楼兰公主头衔，都是笼络外界的手段而已。当然了，她又能凭什么得到完全的信任呢？

　　天明时，她带着微微的黑眼圈，顶着疲惫的面容，一言不发地让侍女进来帮她梳洗，还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她要让暗中监视她的人看到，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并不能真的做到若无其事。最麻烦的是：这份护身符密报该怎么处理？这块烫手山芋必须尽快甩掉。
　　她本想随便扔出去就行。可又怕别人若是捡到了，反而生出无端猜测来，还有可能影响到她其他的同胞。
　　假如掩藏着这道密报，或者直接毁掉，恐怕也容易让监视的人误解她心虚。

　　晚上刘彻召她去宣室殿一起吃饭。算起来，刘彻经常去云光殿听檀何忽悠，来采薇榭的次数少了很多。唯独最近这两次，好巧不巧，昨日召她去吃饭，晚上回来就发现了那道护身符密报；而今晚，刘彻又有什么意图呢？
　　独孤稔补了妆，穿了新近做的水绿色的曲裾，坐着掖庭派来的小轿子到了宣室殿，扭着款款细腰进去，一眼看到刘彻还埋头在堆积成小山的竹简奏折里。

　　看到她来，刘彻抬了下头，说，
　　“再等一会儿，等朕再看几份奏折，就陪你一起吃饭。”
　　他的语言虽然温贴，眼神却有些冷淡。
　　独孤稔盈盈一笑，跪拜在地，说，“皇上，臣妾，有要事要上奏。”

　　刘彻吃了一惊，手中的朱毫掉落在地，画出一道血迹似的笔墨。
　　“你，上奏？”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追问。后宫不得干政，没有嫔妃敢正儿八经地和刘彻谈论国家大事。独孤稔以往也只是通过谈谈卫子夫的闲言碎语来引起刘彻的疑心。可她刚才那般模样，如此郑重其事，若非事关重大，断不敢随便说“上奏”。

　　独孤稔也是决定冒险了，已经生死存亡关头了，再不主动出击，就会束手被擒。既然这样，不如搏一搏。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张护身符，双手呈交到刘彻批阅奏章的案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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