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经此一日的惊吓，独孤稔困极累极，来不及洗漱，等刘彻走了，倒头就睡。只是半夜她几次惊醒过来，反复思量今日之事。她心里明白，表面上这次的波折是翻过去了，可实际上，谁的心里都没有把这一页揭过去。她往后在未央宫里，会更加如履薄冰。她内心并不十分害怕，只是担忧会不会因为此事，对楼兰的同胞们造成影响。
　　翻来覆去，还有一件事让她十分不解：她怎么也想不通，上官晏是怎么会得知南宫诀的行踪的？连她都不知道南宫诀居然会潜入长安城，上官晏从何得知？以及，他究竟知道多少，她和南宫诀的事？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刘彻静静地睁眼躺了一夜，心思反复，直到鸡鸣时分都未定。而上官晏，一整晚都在带着羽林军搜寻南宫诀的踪影。像一只机敏的猎狗，即使没有摸到南宫诀半根手指，却嗅到了他的痕迹。上官晏不死心地把长安城翻了个遍。

　　事出意外。那日承明殿宴席迎接楼兰送嫁使者后，他从卫子夫那里得到了卫家机密死士弄来的南宫诀的画像。他本打算带着这画像回玉门关去，但忽然心机一动，把这画像拿给了陪同他一起来的戍边士兵，询问他们有否在关卡处见过这个人的模样。
　　和他一起护送楼兰人来长安的士兵都不认识，但就在他快启程回玉门关时，一个回长安探亲的长丞赶来和他们会合一起回去。上官晏随手拿出画像，也问了问他。出乎意料的是，这长丞却回忆说，他曾经在玉门关见过此人。
　　上官晏大惊。

　　凡是在关卡戍边的士兵，天长日久都锻炼出了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这位长丞记得，他曾经在玉门关检查进关人士时，见过这个人两次。两次都是上官晏护送楼兰人去长安之后几天，这画像上模样的少年带着一个老头来进关。那少年看起来十分病弱，却极是清秀。长丞甚至记得，他似乎是张骞家族的远方侄子什么的，父亲去了西域贩货云云。

　　本来上官晏不会知晓南宫诀的动向，但恰好这次二人前后脚回长安后，这位长丞也接到家中来信，说母亲病重，所以才黄雀在后地赶回长安探亲。
　　上官晏仔细一想，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如若长丞真的没有看错，匈奴右贤王南宫诀，就是紧跟着他进关潜入了长安。如此大胆，如此任性，可是为何？
　　上官晏来不及多想，立刻回未央宫禀报皇上，说得到线报似有匈奴贼寇混入长安，请求皇上立即调集羽林军随同他调查。

　　刘彻自然应允。上官晏又提到，匈奴贼寇恐怕会对楼兰特使有所图谋，询问之下得知楼兰其他特使都安然无恙地居住在未央宫的驿馆内。但独孤稔却恰好出宫去了。上官晏立刻快马加鞭，朝青云观奔去。
　　他在路上拦截到了独孤稔。于是他自己留下来盘问，让另一个羽林军的将领带人去青云观。盘问独孤稔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而等他赶到青云观，一场刺杀已经结束，只留下两句永远不会吐露秘密的尸体。

　　夜风冰冷刺骨，裹挟着春日从北方卷来的砂砾，如细薄的刀片刮着他的脸。上官晏一边带人搜查各处可疑商铺住宅，一边反反复复问自己：倘若他先行赶到青云观，是不是就能发现南宫诀的踪迹了？
　　可是他却为了独孤稔而耽搁了最关键的时间。他迷惑地想了很久，想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认定独孤稔能提供更有用的消息，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耽搁了时间？

　　他不眠不休地搜寻到天明，并无所获。直到三日之后，上官晏才找到一所靠近城门的农居。小庭院里有一口干涸多年的水井，被邻居顽皮的小男孩当做玩躲猫猫游戏的地方，却无意中发现了井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城外一片农田。
　　无论是在青云观，还是在这条可疑地道内，上官晏都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南宫诀来过的证据。可是，他就是能凭直觉判断，对手真的来过了，而且曾经和他擦肩而过。
　　怀着沮丧又复杂的心情，他不敢和皇上合盘托出全部的实情，只是拜别了皇上，火速赶回玉门关去了。

　　南宫诀奇迹般地回到了楼兰国附近的营地。
　　回来时，他孑然一身，多处伤痕累累，甚至瘦得皮包骨头。阿胡尔又惊又喜又怒，这个络腮胡子的匈奴莽汉子，一边听他讲述着长安遇险，一边流着泪为小王子细心地上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非杀了那个独孤稔不可！”

　　“不关她的事。”南宫诀说，面露忧虑，“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过，只要我没有被抓住，上官晏就拿不到证据咬定她。”
　　“难道不是她告密的吗？”阿胡尔极为恼恨，“若不是她串通了刘彻和上官晏，王子您的行踪怎么会暴露？这个贱妇，她——”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南宫诀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喝止。

　　阿胡尔一怔，随即顺服地低下了头。
　　南宫诀叹口气，三言两语解释，“她事先根本不知道我会去长安，若是告密也是阿末才可能告密。就算她见了我之后要找人来抓我，也来不及那么快；何况她完全可以直接带人来道观指认我。那样的话，我根本没机会逃脱。”

　　他极力思索当时的情景，却不是查找行踪暴露的线索，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在青云观的小厢房内，她含怨带嗔，闪着泪光的眼睛，她求他，“放过我”……
　　南宫诀清秀的脸微微抽搐，喃喃着，“不，她并不真的憎恨我。她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阿胡尔突然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王子，我求求您，您忘了她吧。我怕您会，会死在她手中啊，呜呜……或者，如果您真的喜欢她，就把她带回来吧。”
　　南宫诀薄薄的嘴唇泛起一丝苦笑，“我何尝不想把她带回来。可是，我不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我想攻下玉门关，我想挥军东上，直捣长安。我想入主未央宫，把大汉的辉煌基业改换成大匈帝国的千秋万代。我想在万万人瞩目仰视的时候，牵起她的手。她不仅仅是我喜欢的女人，她还是和我的功业紧密联系的象征。我不能把她像件货物一样偷回来。”他的声音哽咽了。

　　阿胡尔仰望着这个小王子，目光中流露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无论这孩子多么睿智沉稳，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在帝国梦想没有实现，心爱女子远离身边的时候，感到了孤单和迷茫。
　　他正想伸出长满老茧的手轻抚一下忧伤的小王子，南宫诀突然抬起了头，回忆的眼神中还闪过了那日青云观外羽林将领手中墨汁淋漓的画像，以及他深夜在废墟间东躲西藏，从瓦砾缝隙里瞥见上官晏带着人马在四处搜寻，手中也拿着一张画像向百姓询问些什么。
　　看来，他的长相已经暴露了。否则上官晏从来没有和他直接打过交道，哪有把握来抓捕他。

　　“呵呵，”他嘴角的苦笑渐渐狰狞，“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敢和你们正面杠吗？”
　　他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冷静，等阿胡尔给他上好药，他长舒一口气，一边在铺了兽皮的软榻上躺下来，一边吩咐，“去，该把尉屠耆拉出来溜溜了。本王如果再龟缩下去，就比我那个混帐哥哥都不如了。那好，那就从此正面交锋吧。”
　　阿胡尔领命下去了。

　　楼兰特使们本来打算就在长安考察半个月就离开的。结果汉皇找了个什么含含糊糊的理由，硬把他们又留了半个月。后来又在承明殿开了个盛大的欢送宴，楼兰特使们才准许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回楼兰国复命去了。

　　他们历经一月，才长途跋涉又回到了楼兰。一进楼兰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特使们左右张望，发现城门的守卫们似乎大多是陌生面孔，有些诧异。但以为之前他们不在的这两三个月里，楼兰王调整了警卫，并不在意。但一路穿过长街，却越来越觉得四周弥漫着紧张而戒备的氛围，即使是在街上做买卖的小摊贩，也一脸惶恐如惊弓之鸟。
　　难道是匈奴人又来抢掠过了？特使们的情绪也被感染到了，忐忑不安地步入了王宫。

　　一进宫门，左右突然出现一小队全副武装的精兵，随着一声叱喝，“拿下！”眨眼间就把他们羁押了。
　　“你们干什么，我们是从大汉送嫁回来，和大王复命的。”一个特使不满地抗议。
　　雪亮的刀光划过，他的脑袋就翻滚在地上了。
　　其他特使惊呼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再动。
　　此时王宫内走出了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陌生男子，手中却持着楼兰王的玉玺，大声喝问，“本王在此，还不下跪？”

　　特使们惊惧地望着他，面面相觑：这，并不是他们的楼兰王啊，而是，而是—
　　“尉屠耆？”一个特使惊叫起来，指着手拿玉玺的男子，“这不是，这不是二王子，被送去匈奴国的二王子尉屠耆吗？他，他怎么回来了？大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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