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上官晏跟着公公从西面绕过正殿，到了西北后宫处，被领进了椒房殿附近一间侍卫的值班房内。外面有一些内宫侍卫严正以待把守着，以防闲杂人等骚扰后宫嫔妃。显然，这些侍卫都是卫子夫可以调派的。
　　上官晏并不奇怪，虽然宫内侍卫属于御前警力，只有皇上可以调动；但这些警备都是在建章营训练出来的，而建章营，一直以来都归于卫青将军的统辖。

　　虽然卫青已经年迈多病，不再管理建章营了，但他的兄弟和徒弟们依然遍布建章营各个军衔等级。这些人都熟悉卫氏家族，能被卫子夫调派，实属正常。
　　只不过，上官晏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剑眉：卫子夫如果能调用后宫侍卫，那就意味着太子殿下也可以借用这些警力；严格来说，这恐怕是皇上不乐意看到的。
　　但这毕竟是皇上的家事，轮不到他干涉。

　　迈入值班房内，果然看到卫子夫端坐在一张软垫上，正等候着他。之前在宴席上，卫子夫不言不语，神情淡漠，似乎只是出于礼节客套才出席宴会的。但她一看到上官晏进来，却立刻换上了和蔼的笑容，说，
　　“都尉辛苦了。”
　　又让身边的嬷嬷赐茶。
　　上官晏摆手不用，说之前在宴席上已经吃喝得太饱了。他知道此时夜深，他不便在此处逗留太久，希望卫子夫有什么事尽快说明，以免惹人误会。

　　卫子夫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不便久留上官晏，于是径直开口了，
　　“都尉护送楼兰送嫁使者来长安，一路辛苦，但有否留意到楼兰人中，有什么可疑之处？”
　　上官晏一愣：这样富有诱导性的问题，他怎么回答？

　　“还请娘娘明示。”他把问题又丢回去。
　　卫子夫也痛快，“本宫虽然也乐意看到楼兰国和大汉结交。可纵观以往两国的邦交情况，本宫对此并不乐观。相反，本宫还怀疑，楼兰人进入长安，恐怕别有目的。”

　　上官晏没料到卫子夫如此尖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在沉吟之际，卫子夫又提点道，“都尉在玉门关戍边多年，除了抗击匈奴人，难道就完全相信楼兰人一心向着大汉吗？本宫可听说，楼兰人一直和匈奴人有来往；之前不是有过给右贤王送礼贺寿的事情吗？”

　　楼兰国做墙头草的事，虽然满朝文武早就知道，也不□□传入后宫。但这毕竟是国事军事，上官晏并不方便和卫子夫多谈。何况如今是两国邦交友好，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卫子夫的问话了。
　　斟酌了良久，他开口说，“那娘娘的意思是，末将要留意些什么吗？”既然卫子夫这么着急地召见他，那么显然是想要他办点什么事了。

　　果然卫子夫点点头，说，“其实本宫一直怀疑，独孤美人，来长安的动机不纯。如今她虽然被封为楼兰公主，可据本宫所知，她原先只不过是一个贫民女子。楼兰国费尽心思地把她送到皇上身边，又抬高她的身份，这难道不可疑吗？”
　　原来卫子夫已经盯上了独孤稔。

　　上官晏直觉上觉得这个问题还需要他多思量下，可他却听到自己不管不顾地开口了，“娘娘，楼兰和大汉是否能友好邦交，还要看今后的发展。但独孤美人，却不是末将能质疑的。”

　　话一出口，他暗自心惊。他这么抗拒怀疑独孤稔，未免太偏袒了。
　　果然卫子夫一听，狐疑地盯了他片刻。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是实情。不管独孤稔到底可疑不可疑，他怎么管得着。不过她却一笑置之，又说，“可本宫听说，上官都尉曾经上书给皇上，提醒皇上身边可能有人出卖军情。”

　　一句话如一瓢冷水，泼得上官晏的酒醉彻底清醒了。他咬紧了薄薄的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同时他很吃惊，没料到他给皇上送来的密报，竟然会被卫子夫知道。看来皇上身边已经有人做了皇后的眼线。这让他心里隐隐忧虑：皇后干政，这必定会触怒皇上。
　　“娘娘，”他小心翼翼地说，“末将曾经是怀疑过有军情泄露的可能性。但末将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是谁做的；更没有证据证明和独孤美人有任何关系。”
　　他固然说了实话，他如今没有任何证据指摘独孤稔是否是楼兰国的尖细。就因为没有证据，他任由心底那一抹隐藏的柔情理直气壮地荡漾胸臆。

　　卫子夫注视了他一会儿，倘若不是十分相信上官晏的为人，她断然不会深夜召见他来密谋如何对付独孤稔的事。上官晏是曾经在建章营由卫青亲自训练出来的一批最忠诚爱国的铁血将士之一。就是有这批人在边疆死守大汉防线，才能在卫青年迈后，也不让大汉遭敌人侵犯。

　　只是今晚无论她怎么诱导，上官晏却似乎总在迂回地撇清独孤稔的关系，更有一种不愿置身事内的拒绝态度，这让她有些迷惑。
　　她不得不抛出了杀手锏，“都尉，你是否忘了，当年大将军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
　　上官晏一凛。

　　这句话，是卫青在建章营中，作为训诫反复强调的。几乎以洗脑的方式，深深地烙印在那些将士脑海中。就是因为这句训诫，卫青在漠北之战后没有得到封赏，甚至逐渐被冷落，他却没有任何计较。他是自愿牺牲自己的前程功名，只为大汉江山稳固万世。所以每次听到这句训诫，犹如卫青亲临。

　　他还在心思翻腾，只听卫子夫咬牙切齿地说，“独孤稔在宫中也好，暂时没有证据证实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大汉的事。只要她有，那么无论有多困难，都尉大人是否都应该全力以赴去查证，直到水落石出！”

　　她的仇恨满满地灌溉着她的话语，分明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利益那么简单；可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她要求上官晏做的事，却是冠冕堂皇，无可反驳的。
　　深夜的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冷了上官晏被美酒烧热的胸膛。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他想起了玉门关血战，那些堆积成山的兄弟们的尸首。

　　曾经他发过誓，一定要查出是否有人在背后搞鬼，截断了后援，从而置他们于死地。
　　可不过半年，一杯美酒，一场浮夸的宴席，和一个美人秋波，就让他几乎遗忘了血的教训。
　　还能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上官晏用力把心底那一抹温柔死死活埋，暗骂自己：上官晏啊上官晏，你若如此难过美人关，还对得起卫将军的教诲和栽培吗。
　　铁青着脸，他郑重施礼承诺，
　　“末将，赴汤蹈火，也会查找到底！”

　　卫子夫长舒了一口气：这颗好棋，终于摆放安稳了。
　　她满意地笑了，叮嘱道，“本宫会派人暗查独孤稔是否有大逆不道之心。至于都尉大人，不妨去查查独孤稔在楼兰，是否留有什么蛛丝马迹……”

　　把所有的事铺垫好了，卫子夫这才低声提到，“都尉大人，本宫虽然身在后宫，也很关心边疆的安定。听说西域的匈奴，如今是右贤王南宫诀在领导。那都尉可知道南宫诀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晏迟疑了下，还是把自己所知，简略地告诉了卫子夫。

　　卫子夫笑道，“此人虽然年少，但心机深沉，恐怕不宜对付。本宫尤其怕他和独孤稔有直接的联系，所以，前不久特意找人去查了查他。其他的信息和都尉查到的差不多，不过本宫托付的人心思缜密，还找人带回了南宫诀的画像。我听说这南宫诀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说着，她拿出了一张绢布，上面用浓黑墨汁，草草几笔勾勒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上官晏接了过来，好奇地端详起来。

　　匈奴右贤王，接管了自次王死后的西匈奴分部。但或许是这个混血王子有自己的盘算，或许是他畏惧大汉士兵的勇猛，他极少亲自带兵前来公开露面。前不久的玉门关血战，也是匈奴将军阿胡尔带军攻打，但这场血战却凸显了南宫诀的智谋。自此一战，上官晏虽然胜了，却对南宫诀也大为紧张。他到处搜集了关于南宫诀的讯息，唯独没有看到过他本人的模样。

　　如今这副简笔画像，虽然粗糙草率，但把这个匈奴小王子的基本特征都勾画出来了：五官清隽，身形略弱的一个翩翩少年王。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在上官晏直觉中，却是隐含的最大的威胁。

　　只是这样的画像，卫子夫一个深宫妇人是从何得来？
　　上官晏忍不住抬头，好奇地望着卫子夫，欲言又止。
　　卫子夫想了想，并不瞒他，毕竟将来可能还是要上官晏多出力的，“其实，大将军虽然抱病养老赋闲多年，可身边还是留着少数忠心耿耿的死士的。这些人，原先也是建章营出来，后来纳入大将军的亲卫队，负责保护他。后来大将军赋闲了，这些死士大都蛰伏，但也有个把人在必要时帮助本宫。这些人十分得力，这张右贤王的画像就是他们弄到的。”

　　原来如此。上官晏明白了，心中却并不轻松。原来卫家还是留了点人手的，可是如果皇后动用这些人手，涉及了朝政，一旦被皇上知道，恐怕……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说。只是收好画像，对卫子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末将一定会为竭尽全力清除匈奴人的任何细作，即使肝脑涂地也要保大汉江山和皇上安危。”
　　做出了这样郑重的允诺，他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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