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全天下最憎恨这个孩子的，就是南宫诀了。
　　南宫诀一收到这份报告独孤稔怀孕的密报，就气得脸色铁青，“她不该怀这个孩子！”南宫诀咬牙切齿，把从长安传来的密报立刻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他气得一张清秀的脸时而铁青时而惨白，一向善于雄辩的口齿结巴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和刘彻睡，她那是为了我，为了我才和刘彻睡的。怎么能怀上孩子，啊？”他对着阿胡尔吼叫，后者看出他是气昏了头了，由着他发泄。

　　南宫诀在营帐里茫无头绪地踱步，一边像个巫师似的叨叨着，“孩子？孩子？孩子……”仿佛他念叨多了就能把这孩子诅咒掉。
　　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这个环节。孩子，狗屁的孩子，狗屁的皇子殿下！她是他送去安插在未央宫的棋子，她居然敢怀刘彻的孩子！

　　胆大包天，她敢！他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阿胡尔从来没见过南宫诀如此失态，吓得一言不发，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他在营帐内焦躁地转悠，不知该怎么办。

　　铺着军事地图的案几上，一支烛火燃了大半夜，渐渐微弱下去。南宫诀生了大半夜的闷气，最后一拳砸到案几上。指节被硬木案几硌得剧痛，他吸溜着冷气，不无担忧和遗憾地喃喃道，“只能委屈她了……咳……尽量小心吧。”

　　采薇榭里从此喜气洋洋，平和宁谧。
　　自从怀孕后，独孤稔就深居简出。足有一个多月，没有再见过阿末。以前她都按照规定的时间，路过御花园的花房，接收阿末传来的消息。怀孕后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出门。就算偶尔出门，哪怕是去趟御花园散心，她身边也前呼后拥，阿末根本无法接近她。

　　独孤稔还没想好怎么和阿末说。但就凭她眼下的身体状态，阿末也该放过她了。她怀孕后，刘彻虽然还来采薇榭，但只是来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个时辰不到就会离开，更不会在她这里留宿过夜了。所以她很难再截获什么重要情报传递出去了。这一点，阿末应该明白。
　　至于以后怎么办，说实在的她没有计划。她现在，只在乎腹中的小生命，陷入了极为单纯的为母心态，对于其他任何事，都变得迟钝和漠不关心了。

　　奇怪的是，阿末很快就得知了传遍后宫的独孤美人怀孕的喜讯，但也没有对她直接发难。他沉默着，望着独孤稔偶尔路过御花园和花房。但他的脸色很阴沉，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敌意。她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个低劣的楼兰奴。什么美人封号，什么龙种，她只配给右贤王提鞋而已。
　　他知道独孤稔不会再轻易出手，现阶段也很难找机会弄到情报了。那么，他自己的奋斗生涯，难道就要随着这个愚蠢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就此停滞甚至葬送吗。阿末越来越焦虑。

　　他很清楚，他自己是什么身份，是怎样努力才能得到右贤王的赏识的。如果他不能再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右贤王随时都会丢弃他这颗棋子。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沦为汉人的奴隶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幸而，他很快得到了新的指令。这指令简单明了，正合他意。至于手段，他早就有备无患了。

　　一个多月的沉默后，某天深夜，阿末在花房里终于迎来了另一个人。

　　已经是三九严寒，长安也是冰天雪地。御花园中梅花尽开，但只有白日里才有人来欣赏。一过申时，风雪掠过梅林，裹挟刺骨寒气，人迹罕至。深夜料峭，宫里的人不得已不会随便外出，吃完晚饭都窝在各自的地方烤火，说说笑笑一阵就安歇了。偶尔有个把人悄悄溜达，只要沿着偏僻的角落走，隐藏在阴影中，很少会被注意到。
　　花房里暖融融的，阿末一个人守着夜，几乎有称王的得意。他等到子时，狭窄的木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矮小的身影匆匆闪进来，掀开宽大的斗篷，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脸。她搓搓手，径直扑进了阿末的怀中。
　　“阿末哥哥，”她依恋地蹭着他结实的胸脯，“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啊！”
　　“我可爱的小羌裕。”阿末满意地笑了，抱紧了怀里矮小的女孩，亲了又亲。

　　“阿末哥哥，我好想你啊！”羌裕紧紧拥抱着眼前高大结实的男子，眼里满是爱慕和眷恋。
　　阿末伸手刮刮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小丫头，哥哥也很想念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采薇榭看我呢。”羌裕撒娇。
　　阿末叹了一声，“采薇榭是什么地方，是我这种做粗活的奴仆能随便进的吗？”
　　“可是，我一直想把你介绍给阿稔姐姐认识，她不会介意让你进出采薇榭的。”羌裕不解地问。
　　“千万不要！”阿末有点慌神，“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楼兰人，我隐藏身份就是为了暗中保护你们。不然，你们当初哪里能那么快地离开永巷。”

　　阿末的谎言从来都不是无懈可击的。但无论是安丰还是羌裕，却都深信不疑。安丰是有所图谋，也就不在乎阿末是什么目的了。而羌裕，当初她离开了永巷，被分配去了云光殿。可她年纪小又笨拙，身为低贱的异族人，独自一人在云光殿的时候，经常被汉人宫女排挤和欺负。

　　她记不得有多少次，她费力洗干净的衣服，被人又一次弄脏，只能重洗；好不容易做完了所有的事，下等侍女吃的饭菜都没有了，她饿着肚子哭到睡着。在艰苦挣扎求生的日子里，她十分想念自己的姐妹和其他同胞们，可没有人在她身边，没有人照顾她、拥抱她、安抚她。这样的日子，对小羌裕来说，简直还不如在马厩里的生活。渐渐的，她没有了坚持生活下去的欲望。

　　有一天傍晚，她的饭菜又被别的侍女吃光了。这已经是她连续三天没有晚饭吃了。她连和人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眼前只晃动着一张张讥讽她威胁她的脸。后来这些脸都模糊了，模糊在井口的水面上。羌裕发现自己稀里糊涂的，独自走到了云光殿后面的杂物房旁的一口井边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但也没有人阻止她走到这里来。她想吃饭，却被人抢走；她想好好睡个觉，却被人时不时拎起来臭骂一顿。如今她不想活了，倒没有人来阻止她打扰她了。
　　很好很好，好在人生还有选择去死的自由。羌裕毫不犹豫地爬过了石头砌成的井沿，正待松手跳下去，却被一双铁箍似的大手牢牢地抱住了腰。

　　死意已决的羌裕恼恨起来，因为最后一丝自由的意志被人打扰，于是使出饿了三天的仅剩的力气奋力挣扎，一边像小野猫似的嚎叫，“放开我，让我跳下去！放开我，你是谁，滚蛋！”
　　“我是你的同胞，最后的同胞！”耳边传来熟悉的楼兰语言。
　　羌裕愣住了，停止了挣扎，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丑陋粗蛮的脸。她呆了半晌，直到这个男人把她硬拖下来，扶到了杂物房里歇息，她才终于嚎啕大哭出声，“大哥哥，我活不下去了。呜呜……”

　　这个救她的人，就是阿末。阿末是个低微的花匠，阿末丑陋而粗鲁；可是阿末救了她，阿末时不时给她送点小零食让她不至于挨饿，阿末听她唠叨那些汉人宫女怎么欺负她，阿末安慰她鼓励她，阿末是她孤立无援时唯一的朋友和亲人。在这样的境遇里，些微的援手，加上华而不实的甜言蜜语，足以让她对阿末产生了信赖和爱情。
　　后来独孤稔封为美人后，羌裕被调去采薇榭，也是阿末出的主意。让她怂恿钩弋夫人送她去采薇榭，拉拢独孤稔，也顺便帮钩弋夫人打探点儿消息作为回报。

　　不过自从羌裕去了采薇榭后，阿末就不允许她动不动来御花园看他了。他的理由是怕被人发现楼兰人又开始抱团了，会对她们不利。羌裕对此一直心有余悸，所有尽管十分想念他，也乖乖地听他的话。只有他找她的时候，她才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花房和她碰面。

　　“你一定不能随便暴露我的身份。”阿末用力抱住羌裕娇小的身体，让她浑身暖融融的，仿佛快要融化，“我虽然是偶然进的宫，可我也关心我们楼兰的同胞，看到你们受苦很心痛。所以我暗中决定，关键时候一定要帮助你们。但我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否则我会和你们一样被监视起来。”
　　“嗯嗯，我懂的阿末哥哥，你最辛苦了。”羌裕表示理解。

　　阿末给她倒了杯热茶，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一边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一边问，“最近，采薇榭怎么样了？”
　　“嗯，前段时间皇上没怎么来，大家都说姐姐失宠了。但是姐姐怀孕后，皇上就又来得勤了，还经常给姐姐送好吃的来。”羌裕脑子里主要是记住了一些好吃的食物。
　　“这些我都知道了。”阿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那，独孤美人她，怎么打算的呢？”
　　“怎么打算？”羌裕被他问得愣愣的，“姐姐她，很高兴啊。皇上许诺，如果她能生下一位小殿下，皇上会升她做婕妤呢，和钩弋夫人平起平坐了。”

　　阿末得到的果然是令人恼火的答案：这个愚蠢的女人。
　　他推开了羌裕，站了起来，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不安地在狭小的花房内踱来踱去，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羌裕，我觉得，不能让独孤美人生下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羌裕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热茶泼到旁边一盆名贵的牡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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