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这一天，独孤稔独自待在寝宫里，还抱住雅，不让他去外面读书也不去学剑法，似乎唯恐一眼看不到他，他就会被人抓走吃掉。
　　她什么都不说，也无法对幼小的雅解释这样难的问题。天真无知的雅在寝宫里觉得无聊待不住，动不动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但看到独孤稔流泪了，小小的孩子又懂事起来，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为她抹眼泪，说，“母上别哭，雅儿不出去玩了，雅儿在这里陪着母上好不好？”

　　这一天的每一分钟，对独孤稔来说都非常难熬，像在火炉子上慢慢地烤着。窗外的太阳仿佛无情地玩味着她的痛苦，一点点挪得极慢，似乎过了几千年，才终于从东边挪到了西边的远山上。

　　当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远山背后，独孤稔强撑着精神，草草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才拉住雅儿的手，慢慢地走到了宫殿的台阶上，朝外面张望。
　　尽管她一直在心里鼓励自己安抚自己，可一眼望见外面聚集的人群，她还是身子微微一晃，差点晕倒。
　　在王宫外面聚集表决的百姓，一部分支持迁国，还有一部分支持埋葬神之子。人数差不多，这个结果和朝会是一样的。

　　支持迁国的以青壮年居多。这些年轻人看到了国家现在颓败的状态，不愿意在这里耗尽人生大好年华，宁可远走他乡寻找更安乐的地方。
　　而支持埋葬神之子的通常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老了走不动了，十分依恋自己的故土，他们认为牺牲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一个国家，完全是值得的事。就像打仗一样，总得有人牺牲。

　　而最糟糕的是，凡是支持埋葬神之子的人，无一例外地坚信，雅王子就是神之子。看到独孤稔拉着雅出来，他们纷纷下跪，磕头高呼，“女王陛下，请救救楼兰吧，救救这个国家吧。请您献出神之子吧！”
　　独孤稔面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在微微颤抖，一只手却紧紧地拉住雅儿不放。

　　是夜，人群散去，王宫大门紧闭。
　　独孤稔早就带着雅儿回到了寝宫，她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让进，只是抱着无知的孩子，眼泪仿佛是流不尽的泉眼，直到侍女敲了三次门，雅儿都嚷嚷肚子饿了，她才打开了寝宫的大门，把饭菜接过来。这时，她对侍女吩咐道，
　　“你去把汉军守卫的统领阿德叫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侍女匆匆地去了。

　　独孤稔立刻关上大门，给雅儿端出饭菜，吩咐他自己吃。雅儿早就饿坏了，平日里又很乖，二话不说，端起饭菜大口大口地扒拉，虽然掉一地的饭菜渣子。
　　独孤稔自己不想吃饭，而是在寝宫里四处走动，时而翻翻衣箱，时而翻翻首饰盒，最后她收拾了一个大包裹放在一边。
　　阿德很快到了。

　　阿德是汉人驻兵的首领。他原先在玉门关，是上官晏手下的长丞，跟着上官晏出生入死无数回。当年上官晏就是派了他的那支队伍，驻扎到了楼兰，一守就是这么多年。上官晏死后，阿德遵从皇上的命令，仍然留在楼兰，忠心耿耿并无二话。这些年来，他和独孤稔也是十分熟悉的老朋友了。

　　阿德得到召唤，虽然不明所以，却立刻赶来了。独孤稔让他进了寝宫，仍然紧闭大门。
　　阿德看得出她神情凝重，白日里的事也略有所闻，于是问道，“女王，你是不是想让属下保护雅王子？”
　　独孤稔苦笑，“可是你又能保护他多久呢？只要恶神之魂不消停，楼兰的百姓始终会盯住雅儿不放的。”
　　“那怎么办？”阿德犯难了。

　　独孤稔伸出手，摩挲着雅儿圆圆的小脑袋，喃喃道，“这就是楼兰人。他们宁愿牺牲无辜的孩子，也不愿意奋起努力寻找其他办法。”
　　阿德望着雅儿，心里也是十分酸楚。他是看着小王子长大的。他平日里喜欢和这孩子玩，不仅仅因为他聪慧可人，而且雅儿总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感觉。只是他是个粗人，说不清道不明。

　　独孤稔擦擦眼眶，轻轻地问，“阿德，你看雅儿除了像我以外，他还像谁？”
　　阿德瞄一眼雅儿，犹豫了会儿，不好意思地说，“女王，属下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要是说话冒犯了您，您别见怪。俺瞅着吧，小王子的确像一个人……”
　　独孤稔微微地笑了，她突然跪在了阿德面前，恳求道，“阿德，我求你，看在‘他’的份上，救救雅儿吧。”

　　阿德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连忙伸手想扶她起来又缩回手不敢，只好急急地叫道，“女王您别这样，您可是王啊。您起来，您有什么托付您尽管开口……”

　　这一夜，阿德在独孤稔的寝宫里逗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就扛着两个大包裹出去了。走到王宫门口时，侍卫见他扛着两个大包有点可疑，想要检查一下。

　　阿德笑道，“一些旧衣物，女王吩咐我顺便拿出去救济穷人。”他解开了一个包裹，上面果然堆积着一些陈旧的衣物，小孩大人的都有。
　　“怎么兄弟，还要我把东西全都翻检出来吗？”阿德说。

　　卫兵也认识阿德，迟疑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在这时，独孤稔的贴身侍女紧跟着赶来，嗔怪阿德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女王不是让你去打探匈奴人的新消息吗？你还不快走！”说着一把将阿德推了出去。宫门守卫也不好拦截了。
　　阿德立刻大步流星出了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清晨起来，独孤稔仍然紧闭寝宫的大门不出来，也不让小王子出来。外面的官员见她不上朝，纷纷来问，侍女说女王身体微恙，要休养一下。官员们偷偷查看，发现侍女把饭菜送进去，再把空盘子脏衣服接出来，却听不见寝宫里有任何动静。
　　如是过了三天。外面的官员和百姓却等不住了，纷纷抗议女王不上朝会不作为，强烈要求她立刻解决恶神之魂的问题。

　　于是独孤稔只好出来出来开了一次朝会。她提出首先安置同意迁国的人，由支持这个方案的官员带领愿意迁徙的百姓，拨一部分国库里所剩不多的银钱，一路往西，去寻找适合建国的地方。这部分人立刻同意了。
　　但另外一个方案，她始终不同意执行。无论好说歹说，她就是咬牙不松口，终于激怒了那些希望用埋葬神之子的方法来保住国家的人。

　　他们起先只是抗议，后来开始咒骂独孤稔，骂她是个自私浅薄无知的女人，不配做女王。再到后来，这些人开始失控了。他们纷纷要求支持这个方案的官员，囚禁独孤稔，带走小王子，强行执行埋葬神之子的方法。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独孤稔的寝宫，发现她早已正襟危坐，镇定自若。

　　“女王，小王子呢？你把他藏哪里了？快交出来？”
　　“对，快交出小王子，为国家牺牲，我们还能尊敬你为女王。”他们七嘴八舌地质问她。
　　独孤稔一声不吭。
　　人群分头动手，在寝宫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就差把屋顶都拆了，却都找不到小王子的踪影。

　　他们出离愤怒了，“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你不配得到我们的尊敬，你再也没资格做楼兰的王！”他们把独孤稔身边瑟瑟发抖的贴身侍女一把拉了过来，拖她去了囚室，用大牢里的严刑拷问她。独孤稔也被人推攘着去了囚室。
　　她面无惧色，站起来，“我自己走。”推开了那些肮脏的手，昂首挺胸地朝囚室走去。

　　她在囚室里待了没一会儿，遍体鳞伤的侍女就被人拖到了她面前。
　　“女王，对不起，”她流着泪奄奄一息，“奴婢实在熬不过，告诉了他们，几天前的夜里，您让我找来汉军首领阿德，命他偷偷地护送小王子逃走他乡了。”说完后，她就咬舌自尽了，鲜血瞬间喷洒了半面墙。

　　一直面无表情的独孤稔终于流泪了。她跪坐在渐渐变凉的女孩身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替她合上了眼。
　　而在她的四周，感到被欺骗的百姓并没有被鲜血浇醒，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纷纷高呼，“把女王埋了！把她埋了顶替神之子！她是女王，她也是最接近神的人。她应该为楼兰献身！”
　　这是暴民的裁决。

　　楼兰从此大乱。
　　一部分官员组织要迁国的百姓，抢了国库里所剩不多的银钱，仓皇地离开了故国，茫无头绪地远走他乡去了。

　　剩下一部分人一不做二不休，不仅囚禁了独孤稔，还把王宫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驻扎楼兰的汉军士兵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些人居然会和匈奴人一样，掳劫自己的国家。可他们的任务只是防御匈奴人，从来没有命令要求他们过问楼兰内政，一筹莫展。

　　汉军的首领是阿德，而阿德在那天夜里，挑选了几名亲信，连夜带着小王子逃走了，不知所踪。剩下的汉军群龙无首，商议之下，他们派人赶回玉门关去报信，在上级下达命令之前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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