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五年后。
　　小王子五岁了。是个漂亮健康的男孩。除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他其他的五官和发色都是汉人的模样。他性子很沉稳，极是聪颖。独孤稔给他请了汉人师父教他读书写字，他学得非常快，小小年纪就能背诵几篇诗经。不上学的时候，他又活泼好动，最喜欢去找士兵们玩耍，无论是楼兰士兵还是汉军驻兵都很喜欢他。

　　汉军驻兵从他的五官和形态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们一有空就轮流陪他玩耍，并悉心教导他舞刀弄剑。所以小王子小小年纪就能把一套简单的剑法耍得像模像样。这孩子幼年就文武双全，成了所有人的掌上宝贝。人们都说，这孩子是天神送来的。

　　他叫雅，独孤雅。他将是独孤稔之后的楼兰国继承者。
　　在楼兰百姓眼里，独孤稔从王后转为女王，更像是临时的接任者，是在为雅铺垫道路。独孤稔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很用心地想把国家治理好。

　　如今的楼兰国，比以前安定很多。因为雅丹之战中，左贤王艾提拉被上官晏砍成重伤，逃回了漠北王庭却失去了许多支持者。而汉帝借用独孤稔诱捕右贤王南宫诀的故事，早已被一再修饰改编成了民间流传的传奇。据说南宫诀被刺伤了一只眼睛逃走后，也不知所踪了。

　　无论如何，匈奴部落两个继承人都伤残了，整个部落元气大伤。部落内讧时有发生，连自己人都搞不定，更别提去找大汉或者楼兰国的麻烦了。何况当初控制楼兰国的就是右贤王的军队，他一失踪，西匈奴溃不成军。
　　但是，楼兰国的生存条件反而渐渐恶化了。

　　过去的十多年里，楼兰国一直被西匈奴骚扰。多年掠夺不仅让楼兰国的国库空虚，而且也造成了当地经济的极大破坏。匈奴人每次如狼群经过，破坏了农户耕种的田地，弄脏了附近的海子。他们通常驻扎在楼兰国附近的树林子里，大肆砍伐树木搭建营帐烧火做饭。一不如意了就放火烧光。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并不珍惜这里的一粒土一滴水。而这里的水土对楼兰人来说，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期间和匈奴人的抗争也让楼兰人无心耕种渔猎稳定经济。加上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在抗争中牺牲。楼兰国在独孤稔继位后，开始呈现颓败之势。

　　独孤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发现了这个曾经富硕的国家居然已经难以维持生计了。大片古老原始森林的破坏，使得土地的沙漠化加剧。许多泥土都被雨水冲刷进了附近的海子里，使得原先清澈的海水浑浊不堪。海子的源头也被沙土堵塞了，水流浅薄而缓慢，让一些原本就不深的小海子在旱季渐渐干涸。数年间，所有海子的总面积缩小了一半。

　　独孤稔和大臣们商议后，拨款买了一批树木，栽种在沙土流失严重的地方。可是刚刚栽种下去的小树苗怎么可能和百年的老树相比，收效甚微。
　　沙土化，水源稀少，农作物和渔猎物减产，所有的问题都叠加在一起，一环套一环，独孤稔忙得焦头烂额却无济于事。

　　她继位的第五年，沙尘暴变本加厉地频繁造次，令这个国家摇摇欲坠。
　　独孤稔第一次看到沙尘暴，还是多年前她陪同尝归出使大汉的时候。那一天，他们一行人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楼兰都城门口时，远远的地平线那头卷起了一个漏斗形的巨型风暴，一边快速地拔地而起，一边冲天而上，仿佛是一只从地底下伸出来的魔爪，抓住了天地的心脏。

　　那天傍晚，人们纷纷跑到东北的佛塔里去询问那里的女巫，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女巫回答说，那是恶神的灵魂，是匈奴人带来的恶神，在助纣为虐。

　　那时恶神之魂只是偶尔出现，而且离楼兰有些距离，所以人们也不过是惊叹着欣赏。可是最近几年，恶神之魂的沙尘暴却愈来愈近，愈来愈频繁。
　　最可怕的一次是在小王子四岁生日前，那天深夜时分，沉睡的百姓们忽然听到了呜呜的嘶吼和尖啸混杂的声音，随着一股撼天动地的暴风席卷了整个楼兰城。房顶和四壁都被砂砾砸得噼里啪啦地响，仿佛有无数的野兽围困住了楼兰。

　　地在动，房子在摇晃，四壁在颤抖，案几和生活用具都被震翻在地。房顶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如柱的砂砾从头顶灌下来，瞬间就能把人半截身子埋进去。
　　黎明时分，独孤稔顾不得梳洗，紧急召集所有官员出去查看，只见整个都城都被一层厚厚的黄沙覆盖。尤其是都城西南边贫困区域一大半的房屋不是坍塌了就是被沙土灌了半截。官员们立刻组织抢救，但仍然有一百多人人死于这次沙尘暴。

　　事后的救援和重建花费了不少钱。可这不是仅仅一次，之后沙尘暴多次出现，愈来愈频繁，大大小小无不造成了伤亡和损失。这空前绝后的天灾终于引起了民众的恐慌。

　　有一天，有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男子在集市中央张开双臂对着四周大哭大喊，“这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啊？为什么匈奴人已经不来了，可我们的日子反而更难过了呢？谁能告诉我啊，谁能告诉我？”

　　许多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造访东北佛塔，可是女巫早已在多年前去世了。百姓们不死心，翻检她的遗物，在一册简陋的竹简上找到了关于恶神之魂的纪录。
　　女巫曾经这样写道，“假以期年，必有恶神之魂，暴虐成性，聚匈奴之贪婪残酷，无以为解。或迁国，或镇神于佛塔下……”

　　这份纪录被拿到了王宫里，独孤稔在朝会的时候和众官员讨论了整整一天。
　　女巫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她既然已经预料到了恶神之魂的严重性，所以提前拟出了解决方案。第一种是举国迁徙。
　　这个方案有人同意有人反对。

　　同意的人是觉得如今的楼兰举步维艰，想要改善已经恶化的环境，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问题。所以还不如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建国。
　　但反对的人认为，楼兰百姓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和环境，如果迁徙，相当于丢弃这个古老的国家，离开这里，楼兰就名存实亡了。况且，举目四望，哪里能轻易找到好地方重建家园。

　　第二个方案，说的是“镇神于佛塔之下”。女巫的解释很粗略，大意是要么弄个像女巫那么厉害的人坐镇在佛塔里，要么弄个神之子，埋葬在佛塔下的墓室里。
　　像女巫那么厉害的人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这都是天意。可如果弄个什么神之子呢？
　　“什么样的人，算是神之子？”有官员好奇地问。

　　大家苦思冥想片刻，开始各抒己见讨论。之后渐渐集中了意见：所谓神之子，必定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上天降于人间的人才，能举国兴邦，能改天换地定乾坤。
　　大家思来想去，渐渐放低了声音交头接耳。但还是有个别人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是小王子啊？”
　　坐在王座上的独孤稔大惊，“不，不可以！”

　　她嚯地站了起来，颤抖着手指，指着殿下讨论的官员们，急急地辩驳，“小王子才五岁，他算什么人才，能干什么大事。他怎么能算神之子？”
　　大家沉默了很久，相互交换着疑虑的眼神。
　　有人怯生生地小声说，“可是在楼兰，如果说有什么人和神最接近的话，也只有王位的继承人了。其他普通百姓，有什么资格和小王子相提并论呢？何况雅王子如此聪慧。”

　　独孤稔只觉得仿佛有一瓢冰水从头顶灌下来，那股凉意如利刀刺穿她的四肢百骸。这大出意料，她一时嘴唇发白颤抖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可能。
　　她那么活泼可爱的儿子，她费劲心血保护下来的儿子，怎么可以被供奉给恶神之魂，葬于佛塔下。不不不不……

　　此时，殿下的官员的眼神却渐渐充满了哀怜和恳求。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其中一人说道，“女王陛下，我们知道您舍不得雅王子，可是作为女王，您不能置全国百姓于不顾啊。雅王子的性命是命，其他百姓的性命也是命啊。求求女王陛下，舍弃雅王子，拯救这个国家吧。不然楼兰真的要在恶神之魂的肆虐下覆灭了。”

　　他们俯身在坚硬的地砖上砰砰磕头，“求求女王陛下，救救楼兰吧。您还年轻，您可以再嫁人，再生育更多的儿子和女儿。求求您就牺牲一个王子来换整个国家吧……”
　　独孤稔无力地跌坐在王座上，拼命地摇着头，泪流满面，“不不，雅儿是唯一的，他是唯一的！”

　　朝会讨论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两种方案都无法决定下来。一整天的朝会后，大家都精疲力竭了。最后通过少数服从多数的方法，决定把两种方案都公布于众，让老百姓们也参与方案的表决。
　　于是第二天，王宫门口的墙上，竖起了平整的两块大木板，上面用浓浓的墨汁把朝会讨论的两种方案都详细写了出来，并请求大家表决。支持哪种方案的人，在傍晚散集时走到那块方案的木板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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