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只有两辆马车十个随从的护卫团在三天后抵达了楼兰，故国楼兰。
　　一个士兵先行一步去传信了。所以当独孤稔的马车刚刚到都城大门口，就有一个官员急急地赶上来行礼询问，
　　“殿下可是独孤王后？”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立刻说，“请王后随下官立刻进宫觐见王上。”
　　独孤稔对随从简单吩咐了几句，就抱着孩子跟着官员进宫去了。

　　马车一路疾奔，官员跟着马车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放慢脚步，显见得事出紧急。
　　马车在王宫门口停下，独孤稔抱上孩子，快步穿过长长的走道。两边的镂空窗棂镶嵌着大秦的彩色琉璃，日光透过彩色琉璃在地砖上映下斑斓的光晕。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脑海中忽然掠过多年前的傍晚和清晨，她曾经忐忑不安地在这里走过，从一个老迈昏庸的国王身边走向一个少年俊秀的小王爷。她还记得他自负的笑容，蛮横的热吻。
　　她甩甩头，把这些没来由的怀念统统抛开。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尝归。
　　尝归病重了。这是她当日在宣室殿就知道的消息，也是她能回来的砝码之一。

　　一进入尝归的卧房，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掺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连服侍尝归的宫人们都忍不住皱着眉，来回端着药碗和接呕吐物的痰盂。他们神情漠然，甚至流露一丝厌烦。看到独孤稔出现，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带独孤稔进来的官员也松了口气。他上前对卧榻上的尝归大声说，“王上，王后回来啦！”

　　卧榻上有个形容枯槁的人形物，在春光明媚的五月还盖着厚厚的被褥，单薄的身体缩在被褥里，一眼望去都看不见。他似乎只有气出没有气进，像一摊已经在腐烂的死物。可是听到官员的通报，那人形死物忽然一震。

　　所有人都被叫了出去，只留下独孤稔带着孩子，跪坐在尝归身边。
　　独孤稔把襁褓打开，举起熟睡的孩子让尝归看看，含泪说，“王上，我回来了。我带着孩子回来了—对不起，这不是你的孩子。”

　　尝归深陷下去的眼窝里却闪烁出欣慰和欢悦，他摇摇头说，“不，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能力给你要一个孩子。可楼兰却需要我们有孩子。这是你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孩子，是楼兰的孩子，是楼兰的未来继承者。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阿稔。”

　　独孤稔望着尝归，泪眼模糊。往事历历在目。曾经这个懦弱无能的王子从来都没有在她心里占一点点位置，可他们却是相伴最久的伙伴。从楼兰到长安，从未央宫到马厩再到未央宫，然后再回到楼兰，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尝归陪伴她的时间，其实长过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

　　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不能给她出主意不能为她去战斗去死，他甚至还需要她的保护。可他一直陪着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言听计从。他这样的男人，若是生在太平盛世，该多好。
　　独孤稔哭了，哽咽着，“尝归，一起去长安的伙伴，只剩下你和我了。你不要死，你留下来吧，我太孤单了。”

　　尝归费力地伸出了一只手，抚摸着她梨花带雨的脸，轻声地安慰她，“你不会孤单的，你有孩子了。你看他多健壮多漂亮。别害怕，那么多伙伴死的时候，你也没害怕过。虽然我是王子和国王，可一直以来拿主意的人是你，能影响到楼兰未来的人也是你。所以，我真的害怕你还没回来我就咽气了。我一直撑着，想见你最后一面。我终于等到你了，我就放心了。”

　　尝归几月前病重后，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而此时，独孤稔却因为艾提拉的告密信被刘彻拘禁在未央宫中。南宫诀去未央宫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楼兰又一次陷入了恐慌中，尝归害怕如果独孤稔被南宫诀牵连致死，大汉和楼兰的关系会再一次恶化。于是他鼓起勇气写信给刘彻。

　　尝归在信中只字不提南宫诀，只陈述了楼兰国地处要道，多年来深受匈奴骚扰的事实。并坦诚在大汉提供驻兵增强楼兰国军力之后，楼兰诚意结盟，愿意为大汉筑起西边的最重要的防护。他也提到了上官晏的牺牲，令楼兰百姓十分震动，愿意放下过往芥蒂，和大汉共享长治久安。
　　尝归的信给了独孤稔无形中的支持，也增加了她的价值砝码，最终让刘彻决定网开一面。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阿稔。”尝归急促地喘着气，“你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你对楼兰对大汉都还有价值。楼兰百姓会因为你相信大汉，大汉也会因为你而相信楼兰。所以你不仅不能死，你还应该延续两国的结盟关系。只有这样，楼兰才会安乐。我已经留下了旨意，命你接任楼兰王位。”

　　“不，楼兰从来没出过女王。”独孤稔有点懵了，她没想到尝归会出这个主意。
　　尝归虚弱地笑笑，“以前没出过，以后就不能有吗？”
　　“为什么不是让我做王太后，让孩子继承王位呢？”独孤稔问。

　　尝归摇摇头，“他太小了。你如果只是做王太后，难免还是会有人觊觎楼兰王位，将来发难。倒不如直接让你继承王位，才能踏踏实实地稳定民心。再者，这样也能让大汉放心，因为刘彻知道你是可以始终被他拿捏住的。”
　　独孤稔还要说什么，尝归制止了她，“这一次，请相信我的安排吧，阿稔。”他说，“你一边做着女王，一边好好培养孩子，等他长大一些，再把王位禅让给他。这样才能确保楼兰接下来两代人都安乐无忧。”

　　傍晚时分，独孤稔带着满脸的泪痕，抱着咿咿呀呀的孩子走出了尝归的卧房，哽咽着对外面等候的宫人们说，“尝归国王，殁了。”
　　宫人们轻轻啜泣起来，但他们早已料到了尝归的死，所以并不惊讶。早已等候着这个时刻的一名官员即刻取出了一份黄绢，展开后大声宣布，“尝归国王遗旨：独孤王后贤淑仁善，德才兼备，游历大汉多年广结友盟，宜为楼兰新王，勤政爱民，保护国邦……”

　　所有的宫人们和官员们都朝她跪了下来，叩行大礼后齐声高呼，“恭迎独孤女王登基！女王长乐无极！”
　　“恭迎女王登基！”王宫的卫兵们放下了刀剑施礼。
　　“女王登基啦，恭迎女王登基！”王宫门前的走卒小贩们最先得到消息，四处奔走相告。

　　“恭迎女王登基！”集市上聚集的百姓们激动地大喊着，朝着王宫跪拜下来。
　　“恭迎女王登基！”在海子上驾着小舟的渔夫们纷纷靠岸，朝王宫跑去。
　　“恭迎独孤女王登基！”守卫着楼兰都城最外围的汉军驻兵们面朝王宫行礼，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恭迎独孤女王登基！”玉门关的守兵们从快马加鞭赶来的探子那里得到了消息，即刻发信回长安。

　　“恭迎独孤女王登基！”半月后，这个消息像被燕子云雀带到了中原各地，还有遥远的漠北匈奴王庭。
　　于是在深夜，有一个白发苍苍的汉皇独自登上了御花园中的高台，面向西北喃喃祝福。还有一个茕茕孑立的少年，站在广袤的漠北星空下，遐想眺望。

　　七日之后，尝归的葬礼举行完毕，独孤稔的登基典礼随即完成，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也被封为了楼兰王储。

　　典礼结束后，独孤稔着实累坏了。这几日里，为了葬礼和登基典礼，她忙得脚不沾地，连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过两个时辰。整个王宫都跟着忙碌。有人负责尝归的葬礼仪式，有人清理老王的卧室，有人洗刷整理女王的卧房，有人没日没夜地赶制女王的朝服，还有小王子的一应用品。所以第七日的晚上，整个王宫的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吃完饭就倒头大睡。
　　独孤稔知道大家都累了，微笑着传令下去，晚上只要准备好她的梳洗用品和孩子的物品，只留一个侍女照顾着，其他人都可以去休息了。众人感恩，草草扒拉完了晚饭，各自回屋昏睡一宿。

　　独孤稔也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她帮助留下的那名侍女给孩子喂好奶梳洗后哄睡了，就躺下在孩子身边。可不知为什么，她虽然身体很累，头脑却异常地清醒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
　　辗转难眠到了深夜，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披衣起床，赤足走出了卧房。

　　四周寂寂，连虫鸣都沉歇下来了。五月的晚风温柔如情人的耳语，低低地呢喃着只有她才能听懂的絮语。四周没有灯光，只有天上一轮新月清辉映照，照在她披散的长发上，照在卧房外的花藤长廊上。藤蔓青青，随风摇曳，紫色的小花骨朵在深夜里次第绽开。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独孤稔想起她和尝归完婚的那一夜，尝归吐露了他的难言之隐，为了不让他尴尬，她离开了洞房，看到花藤长廊上上官晏独自一人斟酒小饮，为她守护着。

　　他已经不在了。他永远永远都留在玉门关了，再也不会到楼兰来了。但是他为她修筑的花藤长廊还在。
　　独孤稔轻轻地走进了长廊里，找了一处藤蔓茂密的避风角落坐了下来，让那些细长的藤蔓都抚在她肩头和臂膀上，渐渐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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