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阿胡尔长叹，“王爷，你之前清醒时说过，上官晏不仅仅是为了独孤稔，才会战死雅丹的。他这么做，是为了大汉和楼兰的联盟。”
　　“那你相信吗，阿胡尔，即使没有大汉和楼兰的联盟，上官晏也会为了她去战死的。”南宫诀擦一把眼角，说。

　　“从艾提拉劫持了独孤稔去西域，上官晏孤身跟着我一路追踪开始，我就知道了，他和我一样喜欢她。”南宫诀耷拉着脑袋，像个孩子碎碎念着，“他嘴上什么都不说，总表现出为了大汉的大义情怀。可只有我看得出来，他有私心，他很喜欢她。我那时就知道，恐怕将来会和这个情敌对战。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抢先一步，舍命换了她的安全。阿胡尔，你知道吗，和他相比，我在独孤稔眼中有多么丑陋不堪：因为我为了自己的帝国计划，送她去了大汉，把她送上了刘彻那个老混蛋的床。这才是我一败涂地，既没有建成帝国也没有得到心爱之人的原因！”

　　阿胡尔瞠目结舌，半晌，口吃着问，“王爷，既然已经败了。为何不保存实力等待来日呢。何苦一定要头撞南墙。你明知这一去，凶多吉少。”
　　“没有来日了。”南宫诀惨笑着，“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舍命的情怀，我们永远都不能建成帝国，也永远都得不到心上人。”

　　阿胡尔沉默了。他在一定程度上认可南宫诀的说法：不敢舍，何来得。

　　匈奴部落虽然强悍彪勇，纵横西北无敌手。可从来居无定所，毫无根基。他们懂得保存实力繁衍发展，任何一个地方如果没有了生存资源，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迁徙。正因为如此，他们始终是没有永恒家园的种族。
　　而大汉，以上官晏为表率的大汉，他们会为了自己坚守的家乡和爱人，拼死一战。
　　即使这家乡已经荒芜，
　　即使这爱人会和他生死离别。
　　他肯舍命。

　　这是阿胡尔第一次透彻地理解了南宫诀的想法，最终同意了南宫诀疯狂犹如飞蛾扑火的计划。
　　到长安去！

　　只是为了换回心上人回眸一眼，只是为了标志匈奴人突破旧俗的一步。纵然他们会陷入圈套，纵然他们会死，纵然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挽不回匈奴部落日渐衰微的形势。
　　他们还是要去长安，去舍命，去留下传说。

　　一行人终于到了玉门关城楼前。
　　“什么人？”哨兵老远就喝斥着，把手中雪亮的刀剑对准这行人。他早就看出，这行人面容粗陋，身材魁梧壮实，身穿皮毛，扎着奇怪的发辫，脚踩皮革靴，打扮异于汉人。

　　只有为首一人，身形明显清瘦，骑着体态纤长的白马，身穿汉人男子的锦绣衣袍，胸裹轻甲，外披银狐皮滚边的黑色大氅。即使头戴着一顶异邦人的毛绒帏帽，也掩不住清秀的五官。

　　听到问话后，南宫诀仰起头，把头顶的毛绒帏帽往后推了推，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一双黑眸漆漆如寒夜，又澄澈如静水，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像荒漠上的阳光，无所顾忌，磊落坦然，
　　“匈奴右贤王，南宫诀，请求入关！”

　　整个玉门关城楼似乎都暗中震动了一下。所有听到他回答的汉家士兵都静默了一刹那。
　　匈奴右贤王，这个神出鬼没了多年的汉匈混血儿王子，集合了汉人军事谋略头脑和匈奴人狡诈凶悍作风的部落继承人，终于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聚焦在南宫诀身上，哨兵们一时忘了和他对话。还是关长丞匆匆跑上前来，得体合礼地问候了一声，说道，
　　“敢问阁下真是匈奴右贤王？”
　　“是的。”
　　“右贤王为何事请求入关？”
　　“汉皇刘彻带信给我，是否愿意前往长安臣服于他。我请求入关就是为了此事。”

　　关长丞其实早就得到了长安的信报，让密切关注匈奴右贤王的动向。若有任何举动，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措施。无论匈奴是暗中偷袭，直接攻打还是入关臣服，他都部署好了对策。只不过，最后一种情况，本来被认为是最不可能的。

　　但既然对方作了这种选择，那么关长丞也只能放弃其他任何的武力措施。因为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果南宫诀愿意进关臣服，就客客气气地接待他入关。
　　所以关长丞立刻命人上前，仔细搜查了南宫诀一行人及所带物资。除了随身佩剑外，他们只带了常用的换洗衣物和干粮银钱等生活用品。

　　南宫诀任由关长丞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不反抗，他手下的人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但检查完后，关长丞却说，
　　“右贤王阁下，末将得到的命令是，如若您愿意入关臣服，只能独自一人进关。您其他的手下都不得踏入玉门关内。”

　　这下把南宫诀的手下给激怒了。阿胡尔浓眉一拧，粗声粗气用不熟练的汉语说道，“岂有此理！让我们王爷孤身进关，你们是想借机设了埋伏围歼他吧。这可不行！我们一定要跟着王爷进关！”
　　“对，我们誓死跟随王爷进关！”其他匈奴人呼应着。

　　关长丞冷冷地说，“右贤王既然选择了入关臣服，为何还要带手下人？你若肯臣服于皇上，那就是愿意做他的奴才。一个奴才还需要什么手下？再者，玉门关本来就是为了阻挡你们匈奴人入关才设立的。凡是匈奴人，都不允许想进就进。”

　　阿胡尔正要继续理论，南宫诀挥手制止了，“算了，阿胡尔，我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让我带你们进去的。再说，如果他们真的要围歼我们，你们区区几个人就算都跟着我进去了，也挡不住的。”
　　他望着关长丞说，“我也相信，汉皇是个守信之人。”

　　“那当然了。”关长丞回答，他正要放行，南宫诀问，“请问，上官晏的坟墓在哪里？我想去祭拜一下。”
　　“你……”关长丞的怒气顿时在胸中翻腾起来，他强忍着不发作，却怒视着南宫诀：谁不知道上官晏最后是被匈奴人围殴致死；匈奴人怎么还有脸面来祭拜他。

　　南宫诀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说，“杀上官晏的人不是我。何况，我若要对付上官晏，至少会堂堂正正地和他开战，不会以多胜少地对付他。虽然我们是对手，我也想抓他杀他，可我也敬重他是个英雄。”
　　关长丞这才带着南宫诀去了上官晏的坟前。

　　只是一抔黄土而已。即使用铁锹拍得硬实，也抵不过大漠狂风常年如刀刮过。每过几个月，士兵们都会再添加些土上去。否则的话，不消几年，上官晏的坟墓就会变得低平，慢慢消失在无垠的荒漠上了。
　　坟墓上树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石碑，碑上用小篆刻着上官晏的生辰忌日和生平几场重大战役，用以警戒后来人奋发图强共抗匈奴。

　　南宫诀站在上官晏的坟墓前，默哀了片刻。四周很静，只有风声。而眺望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砂砾尘土。一个人的热血之躯就这样埋葬在这片亘古辽远的大地上。无论人们如何争斗如何仇恨彼此并你死我活，这片荒原会吞噬所有的热血和□□，风雪一场掩盖得干干净净。在这片可以容纳一切也可以吞噬一切的荒原上，什么帝国或者梦想，似乎都是海市蜃楼一场的云烟，留不下什么。

　　南宫诀忽然心里有些空虚。他在想，他这一生可以留下什么。

　　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建立起自己梦想中的帝国。但他知道任何人做的一切，面对滚滚不停歇的时间巨轮都是微不足道的。谁都别指望能留下永恒的纪念，哪怕是刘彻也留不下。每个人都如是渺小，或许拼尽一生也只不过抓住一个念想而已。

　　他知道上官晏已经抓住了他的念想，所以他可以满足地去死了。而自己呢，也许也只剩下一个念想了。
　　他取出随身的酒囊，倒了一小杯，洒在了上官晏的坟前。然后转身对关长丞说，
　　“好了。我准备进关了。”

　　他身后的匈奴手下悲伤起来，粗蛮的汉子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流露出诀别的绝望。南宫诀只是轻轻一笑，挥手告别，就转过了身。仿佛他此去不过是赴一场春日的宴会，酒足饭饱后即刻归家。
　　阿胡尔等人目送着他进了关。守门的士兵费力地推动着两扇巨大厚实的城门，发出嘎嘎的门轴摩擦声，终于把南宫诀的背影合上了。
　　阿胡尔又等了会儿，才带着其余人一步步后退，退出了玉门关士兵的视野。他们掉转了马头，却并没有立即朝营地奔去。而是远远地绕着汉长城兜着大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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