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跪伏忍耐了许久的马儿腾空而起，朝上官晏看了一眼，颇有灵性地判断出了出口，撒开四蹄就狂奔过去。独孤稔早已趴伏在马背上，还用腰带把自己的身体和马捆绑了起来，任凭马儿如何狂奔都不会被颠簸下来。

　　匈奴士兵在此时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了艾提拉被上官晏削下了一条手臂，正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围攻上官晏，为艾提拉解恨报仇；忽然又看到上官晏的马儿驮着独孤稔逃出来，又考虑要不要追赶上去。此时需要艾提拉这个首领下令决定，可艾提拉还沉浸在在痛失手臂的震惊中，居然无法立刻发出命令。
　　于是他们乱了。

　　一部分人认为艾提拉要紧，冲上去扶他，听到他的命令是把他的手臂捡回来。虽然捡回来也没什么用了，但士兵们还是遵循了他的命令。还有一部分人觉得应该堵截独孤稔，于是朝独孤稔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上官晏却丢了艾提拉不管，飞奔到雅丹入口处拦住了要追捕独孤稔的匈奴士兵。

　　他和独孤稔在雅丹入口处正好擦肩而过。
　　独孤稔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无声地哀求：一起逃吧，无论逃不逃得出去。
　　上官晏报以安抚的微笑。

　　他很想，再亲她一下，厚着脸皮对她说一句，“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可没有机会了。

　　抬眼望向正面黑压压涌过来的匈奴人，他深知仅靠他一人之力，都很难确保独孤稔能成功逃脱。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反手一插，刺中了那匹跟随他多年、忠实如兄弟的马儿。
　　马儿受到剧痛的刺激，忍不住嘶吼一声，顾不得腿上有伤，撒开蹄子狂奔而去，远远地抛下了原先它无比信任和服从的主人和这里的敌人，凭借本能逃命而去。转眼间就在视野中缩小为一个黑点。

　　上官晏这才松了口气，眺望不远处的楼兰城，东望隐隐绰绰的玉门关城楼，那后面就是辽阔的大汉疆土，还有作为这个时代繁华强盛象征的长安。
　　他又转身打量眼前的匈奴人，他们强壮、野蛮、残忍，但过去多年征战，这群漠北之狼却被追赶得步步退缩，甚至临近西域的边缘了。
　　横剑在前，面对仍然有两百多的匈奴精壮士兵，他轻蔑地一扬下颌，说，“来啊。”

　　半月以后，汉帝刘彻在未央宫里，独自一人阅读了玉门关送来的重大急报。
　　一个半月前，他册封的新楼兰属国遭匈奴人袭击，国王尝归和王后独孤稔被匈奴左贤王艾提拉虏获，后来尝归半路得释，独孤王后仍然被挟持远至西域未知之地。玉门关都尉上官晏孤身追赶，不知所踪。

　　直到半个月前，上官晏的坐骑驮着昏迷不醒的独孤王后狂奔到了楼兰都城楼下。马儿以头数次用力撞击城楼大门，待驻守的汉兵认出是都尉的坐骑，立刻打开大门出来迎接。
　　此时马儿倒卧，口吐白沫，身后插一把上官晏随身所用的匕首，浑身是血，四蹄磨损致残，就地立毙气绝。

　　独孤王后在狂奔的马背上颠簸半日已经昏迷，奄奄一息，以腰带缠死马身，才不至于在途中摔落。士兵以刀割开了她的绑带，才把她从死马身上解下来。
　　楼兰汉兵随即派出几百人，沿着马儿留下的血迹，寻找上官晏的踪迹。同时派信使飞奔去玉门关求援。

　　玉门关立刻派了增援的士兵和随军大夫前往楼兰。独孤稔在大夫的悉心治疗下才苏醒。她身上并无重大伤残，怀中携带一份上官晏的血书。
　　血书随同急报上呈，里面是上官晏字字句句恳切的请求：
　　“末将驻守玉门关多年，虽击退匈奴袭击无数，然匈奴人以楼兰为据点，年复一年卷土重来。我国疆土，固然有界，玉门关外并未汉土。但大国雄姿风范，并不该仅限于此。楼兰小国，处于要道，前后无依，故而左右摇摆不定忠心。如尝归所言，‘不两属，无以自安’。故而末将斗胆，恳请皇上屯兵楼兰，对外宣誓主权，封楼兰为大汉藩国，以绝其异心，并断匈奴反攻中原之妄念……”

　　此外，在血书末尾，上官晏还请求皇上派人送回独孤王后到长安避难。名为避难，实则等同于楼兰人质，以此掣肘楼兰国不生反叛……

　　刘彻独自一人在宣室殿中把上官晏的血书反反复复看了一下午，眼中溢满泪水。最后他呜咽着，吩咐侍从苏文进来，说，“立刻派人去玉门关，接独孤王后回—不，来长安避难。”
　　苏文应允，正要出门，刘彻又叫住他，说，“还有，上官都尉，以大将军之礼，厚葬！”

　　长风裹挟着哀思，远道而来，像风尘仆仆的归人，却无处可安歇，只能围着人打着转儿，嚎哭不止。
　　在刘彻独自静阅上官晏的血书时，玉门关城楼内也一片寂静。所有的士兵，除了放哨守岗的以外，都穿戴整齐，在城楼底楼的厅堂内围立一圈，低垂着头，隐忍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悲痛。

　　士兵围成的圈内，正中，放着一副以黄杨木削成的船型棺木，里面躺着的上官晏，神色安详。
　　独孤稔端坐在棺木一侧，凝视着他沉思。

　　雅丹一别。
　　他的马儿颇具灵性，忍着一身的伤痛，驮着她狂奔了半日，至楼兰都城来呼救。
　　她昏迷了一日，苏醒后就要叫人去救上官晏。他的属下告诉她，他们一看到马和她回来了，就立刻循着踪迹出发了。
　　不过一日，他们回来了。带回了许多匈奴人的脑袋，还有上官晏的尸首。
　　他死了。

　　上官晏死了这个讯息，让她至今都有些接受不了。她的神智奇异地分裂了。一方面，她还能镇定地让人在楼兰城里找最好的木匠，为他量身打造棺木，另一方面，她时不时地摸摸他的鼻息，总以为他睡一觉就能醒来。

　　他怎么会死呢？她想不通。
　　他是上官晏啊。
　　他是铁血悍将啊。
　　他是镇守玉门关的坚若磐石的男人啊。
　　他该和天地一起恒久，和日月一起永生啊。
　　他怎么会死。
　　他好像，是因为她而死的。

　　她晃晃脑袋，记忆中雅丹那一夜，他字字清晰，说，“国家纷争的恶，不该由女人来承担……”他坚决地不容置疑地做了他留下抵抗，让她逃走的决定。
　　因为他说，“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你要听我的话。”
　　泪水忽然盈满了眼眶，她哭不出声来，怕惊醒安睡的他，于是泪水静静地长流不止。

　　无论心里有多痛，她都要听他的话，她是他的女人了，她要为他好好活着。
　　这样他才会安心。
　　她流着泪，用一块洁白的绢布，蘸了热水，轻轻地为他擦拭。尽管这样已经没必要了，因为他的属下们在把他带回来之前，就忍不住帮他清理干净了。

　　他们接到马儿和独孤稔后，就立刻出发去寻找上官晏了。他们赶到雅丹魔鬼城附近的时候，艾提拉率着匈奴人已经结束了围攻的战争。虽然是三百人围攻上官晏一人，但艾提拉方损伤并不轻。
　　上官晏仅凭手中一把长剑，独力斩杀了四十多个匈奴人，还伤到了二十多个，还砍掉了艾提拉整条左臂。

　　他造成的，并不仅仅是兵力上的损伤；他的骁勇善战，令即使没有受伤的匈奴人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起初他们群殴，他挂了彩，也杀了他们十多个。后来艾提拉独自骑马迎战，却被砍了手臂。然后他们就不管不顾，一拥而上，乱刀铺天盖地劈下，完全可以在瞬间把他斩成肉泥。
　　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还在厮杀。

　　他钻进了他们中间，和他们贴身而战，让他们无法完全施展大砍刀的威力，想要肉搏，却始终遭受顽强的抵抗。他的手，他的脚，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威力，仿佛无穷尽的威力，支撑着他奋勇冲刺。他明知他无路可突围了，他厮杀得不留后路。

　　独孤稔逃走后半日里，匈奴人一直没拿下上官晏。后来被断臂震慑到的艾提拉甚至向他招安，希望能招徕他作为麾下，可以不计前嫌。
　　上官晏自然拒绝了。最后艾提拉恼羞成怒，左贤王的自尊深受伤害，下令不留活口，乱刀砍死。
　　即使如此，又费了大半夜，才终于杀了上官晏。

　　已是深夜时分。白日疯狂的厮杀让匈奴人也乱了方寸。在上官晏终于力气耗尽的时候一顿乱砍后，又恐惧地四下散开，借着清冷的月光查看。
　　他们看到上官晏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但他们还是一个个轮流上去砍一刀刺一下试探，唯恐他还没死，唯恐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又战神附身。

　　一直等到第二日凌晨，他们才终于确认，上官晏的尸体凉的透透的了。
　　也就是说，上官晏独自一人，和三百匈奴人死战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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