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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中捉鳖
洗尘宴非常丰盛:烤全羊、洒了胡椒粒的小牛腿肉、细白的馍馍、乳白的骨头汤,甚至还有些楼兰很少见到的江南小菜和西域甜瓜……显然尉屠耆继位后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不仅和老国王一样奢靡,甚至还更加飞扬跋扈。不像老国王,总带着些猥琐和萎靡,一听到匈奴人的风吹草动,就龟缩得像只老鼠。
尉屠耆何德何能在汉匈关系不明朗的年代里过得毫无后顾之忧?上官晏一边喝酒,一边心中有了答案。
“来,各位使节,吃吃吃!”尉屠耆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倨傲屈尊地招呼着他们。但得到的都是寡淡的客套。让他略有些不满。
上官晏是大汉使节,又是出了名的玉门关守将,初次见面和他以国礼相待,不卑不亢,情理中也说得过去。
但独孤稔和他本来在楼兰时有过一面之缘,按理说老乡回乡,应该分外亲切,可惜她如今一派大汉贵妃的气势,对他也是冷冷淡淡的;甚至对他把自己母亲接入王宫一事并不感恩。
难道他们已经洞察他的计谋了?尉屠耆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尤作镇定:不会,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他们进了这个局,就别想出去了。
尉屠耆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上官晏眼里。尽管他此时还不知道尉屠耆的详细盘算,但他心中逐渐抓住了对方的一个弱点。不错,这个新国王,他虽然位居高位,可是太年轻太自负了。以他的能耐,若是想设计困住上官晏,那是不可能的;恐怕尉屠耆的背后,还有幕后人。
独孤稔虽然不是顶级聪明,也不愚蠢。和阿妈最初相认的激动过后,她也觉得尉屠耆的意图并非良善。所以无论尉屠耆如何殷勤,她都淡淡处之,同时和上官晏一样,她的危机感渐渐浮起,开始忧虑,洗尘宴后,她是否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王宫。
她的目光不断地扫掠着上官晏和尉屠耆。她若是想要脱身,就看这两人谁的能耐大了。看下来,上官晏镇定自若,身处千军万马中还稳如磐石,仿佛浑然不觉眼下已经危机四伏;而后者骄横自负,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她究竟该相信谁、倚赖谁?
身边的阿妈好似对一切毫不知情,只是不断地给女儿夹菜,用镶了珠玉的小刀为她把肉块切细,一边劝她多吃,一边擦泪,“三年了,这三年里没个准信。一会儿听说你们和尝归王子一起被惩罚了,一会儿又听说你们进了汉皇的宫殿。人家说你做了汉皇的妃子,我也不敢相信,就怕再来的消息不详……”
独孤稔听着阿妈的絮叨,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也顾不得去琢磨上官晏和尉屠耆了,只希望没发生一切变数前能和阿妈多待一会儿。
酒过三巡,各自都有了些醉意。尉屠耆身边一个侍从向他使眼色,规劝他少喝点。尉屠耆似乎也记起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安排。带着微醺的双眼,他举起最后的一杯美酒,向大汉使节说了些客气的外交辞令,就走到了尝归面前。
“王兄,”他一反之前高高在上的口吻,竟然带了些许的诚意和不舍,“你我兄弟三年一别,今日重聚,实在幸莫大焉。倘若可以,本王希望王兄能留在楼兰,辅助本王。”
“楼兰王错爱奴才了,”尝归早已不把自己当什么王子了,谦卑地以大汉臣仆自居,“奴才早已是汉皇的仆人,也没有什么本领能辅助大王。奴才祝大王江山永固,和大汉亲如一家。”
兄弟二人,面对面,身份悬殊,各自一饮而尽,算是做了个心事的了结。
“我也醉了。”一直少言寡语的上官晏突然说道,张嘴就是浓烈的酒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向尉屠耆施礼,一边咕哝着,“承蒙楼兰王厚爱,让本使痛饮一番,洗却长途跋涉的辛劳。本使许是久不沾酒,有些不胜酒力了。有些头痛,不知可否允许本使退席去歇息。”
“本王也累了,大家就此散了吧。”尉屠耆大度地挥挥手,示意宴席结束,让侍从们带领大汉使节去早已收拾好的房间歇息。
于是尝归、上官晏、独孤稔扶着阿妈,分别被带往不同的三个方向。
上官晏一边踉踉跄跄地走,一边注视着三人离去的不同方向。独孤稔和母亲被带往后宫嫔妃的住所,方便女眷出入。这安排甚是合理,只是不知道她们的住所具体什么情况。
尝归和其他大汉仆从被带往安置贵宾的居所。而上官晏却被另外带往一个更远的住处,那里曲径通幽,越走越僻静,甚至出现了铁栅栏。
领路的侍从有些不自然地解释,“上官大人是大汉的名将,又是此次探亲的使节领队,身份地位非比寻常。大王嘱咐一定要保护好您。”
上官晏洒脱一笑,“替我多谢大王。”之后面不改色脚不迟滞地继续跟着侍从走。每走一段路,两边葱茏的树木旁就会冒出几个新的侍卫来,无声无息地跟上来,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走了好一段路,终于看到一间独立的小楼,矗立在一道厚实的围墙后,大门是沉重的岩石打造而成,仿佛许久没有开启过,三个侍从齐上阵才能缓缓推开。
门打开后,里面的环境一览无余。虽说收拾得干净利索,却仿佛许久没有人居住过。小楼四周不是高墙就是栅栏,可以说是安全庇护,也可以说是深牢大狱。
领路的侍从又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对上官晏说,“上官大人,请!”
上官晏毫不迟疑,抬腿就往门里迈了一步,侍从松了口气,正朝两边使眼色,让他们准备关门,上官晏一条腿在门内,一条腿在门外,忽然说,“劳驾,尿急!”
话音未落,他一个燕子翻身,朝后仰挺,双脚倒转在半空中,在厚重的围墙上连蹬了几脚,借势直挺挺朝后飞出去,如利箭般蹿出了丈余,不仅跳出了一群侍卫的包围圈,而且还和他们拉远了一段距离。
楼兰王的侍卫们顿时惊呆了:如此好功夫!
领路的侍从却急着大吼,“还不去追上官大人?”
一群侍卫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朝上官晏追去,追到树林茂密处却没了踪影,不知道上官晏尿遁到了何处。
独孤稔和阿妈被安顿在了尉屠耆后宫嫔妃的一处居所,也是个幽静的独立庭院,不同于嫔妃们的联排厢房。显然,是为了方便四周安插侍卫。
独孤稔粗略看了下,大约有十几二十个侍卫,对付两个弱女子绰绰有余了。她知道这名为保护,实则监禁。只不过这种监禁,对她来说并无什么威胁。她已经是汉皇刘彻遗弃的异邦妃子了,回到楼兰,就是叶落归根,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但她实在不想让阿妈无辜陪葬,为此苦思冥想对策,一时毫无睡意。
阿妈让侍女们打了清水来,为女儿细细梳洗,仿若三年前她十四岁生日时,为她打理行装送去楼兰王宫。虽是卑贱之身,却是亲生骨肉,三年里遥隔千里之外,一颗心还是随她的跌宕起伏而牵动。本以为一去大汉从此生死陌路,不料女儿还能奇迹般完好无损地回来。思潮澎湃,阿妈老泪纵横。
独孤稔正在犯愁如何保全阿妈老命,忽然听闻身后为她梳理长发的阿妈唏嘘之声,顿时也哽咽了。转身抱住了阿妈佝偻的腰身,说着“阿妈别哭了”,自己却呜咽起来。她心中万般委屈都无法和任何人诉说,看见阿妈却像看见了佛祖般,卸下重重心防,明知阿妈老迈,无法帮她分忧。
母女抱作一团啜泣时,阿妈伏在她耳边低语,“孩子,逃吧。”
独孤稔大惊,仰头望向阿妈浑浊的老眼,“阿妈,你?”
阿妈用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耳语,“孩子,阿妈老了,但阿妈不笨。大王早已和匈奴人勾结,楼兰早已没有自由,这里凶多吉少。你不该回来的。”
“我……”独孤稔心中有苦说不出:逃,她还能向哪里逃?大汉早已认定她是匈奴奸细,不会再收容她;甚至可能给上官晏下了处死她的命令。而楼兰和匈奴,南宫诀,又会怎样对待这样一颗被遗弃的棋子呢?
“孩子,”阿妈搂紧她,双手紧张得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话语比之前更令她讶异,“阿伽在宫外等你呢!”
阿伽?
这个名字像远古的呢喃,呼唤她茫然的回忆。
她生命中太多人位高权重,可以决定她的生她的死,阿伽相对他们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可是阿伽温暖的胸怀,强壮的手臂,在碧蓝的海子边,那样充满期待的眼神……三年来,这一幕反复浮现梦境里,隔世遗忘的美好。
阿伽真的在宫外等着她?
她真的可以从此脱离这个纷扰的时代?
独孤稔的双眸转向黑沉沉的夜空,暗淡无光的眼睛如星子亮了起来。
阿伽,她生命中最后的归宿吗?
可是,她该怎么走出这个牢笼似的小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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