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作者:烟花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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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出玉门


      独孤稔哭累了喊哑了,上了马车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大约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是第二天的傍晚,又是夕阳斜照,透过简陋的沙土垒成的窗口投射进来些微迷糊的光晕,虽然热辣依然,但已经在夜风的吹拂下降了许多温度,所以更为柔和。

      窗幔破了,再结实的窗幔也经不起被关外的强风长年摧残,破裂的粗布被吹得扑啦啦飞舞,像挣扎着要飞却飞不起来的大鸟。有远远的火苗跳跃着映在粗布窗幔上,还有低沉的男声在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独孤稔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的厢房内,房内除了一床榻一案几,和摆放在地上的水盆,别无他物。她身上盖的是自己的披风,从长安未央宫带来的薄纱披风,丝质柔滑细腻,和这周围的粗犷环境格格不入。起来走到窗边朝外张望,看到的是一个四壁高大厚实的城楼,有士兵在四周放哨,有伙夫在中央庭院里生火做饭。
      果然,她又回到了玉门关。

      她打开了房门,默默地走了出去,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伙夫生的火堆边,等候着食物的分配,也不嫌火堆旁太热。
      伙夫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意。一个漂亮的女子总是很容易让人对她友善,哪怕她一句好听话都没有说。

      伙夫是个粗蛮的汉子,虽然是汉族,却在边疆长大,也算半个胡人。他听不懂太复杂的汉文,却能做一手东西方都认可的好菜,所以被上官晏留了下来。
      除了做饭,他还能唱几首胡人的小调,逗士兵们取乐解闷。
      伙夫见识过无数东西方面孔,早不记得她曾经是谁,如今又是谁,只记得今天早上她昏睡着被上官晏都尉亲自从马车里抱出来,一直送到厢房里,还沉睡了一天。她看起来有些呆滞,但幸好,她还会被食物的香味吸引。

      独孤稔全然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只是安静地坐在火堆边,等待着吃食。或许是在玉门关前哭累了,伤绝了,此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当情感都被掏空时,身体里只剩下了生存的本能,被本能驱使着,她走近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让这份吸引力,暂时占据疲惫的身心。
      不知多久,上官晏出现在她身后,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背后,像一棵可以倚靠的大树。火光也跳跃在他脸上,他的脸也很平静,似乎什么都不想,和她一样,享受着食物香味诱发的短暂的头脑空白。

      当伙夫终于烤好那一整只羊,人们都围拢过来,安静规矩地盘坐四周,像乖巧的孩子们,等待着食物的分配。此时,对明天的恐惧,似乎都被这一只烤全羊给安抚下去了。人们不去想,不去准备,只想安静地享用今晚的美餐,哪怕是最后一顿美餐。火光也跳跃在他们脸上,如羔羊般平静的脸上。

      烤全羊是上官晏让伙夫准备的。这在玉门关是极为奢侈的盛宴招待。
      如果没有特别情况,玉门关的士兵,一整年所有人才能吃上一两只烤全羊。以往通常是过年时节,总有许多士兵和上官晏一样,不能回家团聚,所以他们烤一只美味的羊,配上烧穿肠胃的烈酒,来抵御大漠的寒风,和对家乡和对情人的刻骨思念。
      今天晚上,上官晏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原因烤全羊。但大部分人似乎都明白,是为了那个一脸憔悴,却分明还是韶华美好的女子。
      人们心照不宣地,欢乐起来。

      烤全羊在伙夫麻利的大手下飞速旋转,雪亮的刀光每环绕一周,薄如蝉翼的肉片就飞雪般飘落。人们捧着碗,依次去接。均匀半透明的肉片,撒上西域进来的调料粉,辣辣的,刺激着味蕾,刺激着肠胃。吃得口干舌燥,喝两口杏皮泡的水,全身的血液都被一片沁凉安抚下去。

      “噢,噢……”伙夫用粗哑的嗓音吼着不算悦耳的调子。人们围坐着,一边轮流去接肉片,一边笑着唱着喝着说着。快乐得像在长安过年。
      人群中,只有独孤稔和上官晏安静依旧。
      独孤稔不断地大口大口吞咽着肉片,仿佛这是她最后一顿晚餐。上官晏把自己的肉片一次次拨到她碗里,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用美食填充空虚的身体。

      吃完喝完狂欢完,已经是深夜了。大家满足地打着饱嗝,陆陆续续去睡觉了,似乎完全忘了今晚在这里欢宴的目的是什么,也忘了前途叵测。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他日断头路。
      独孤稔却因为之前睡了一天一夜,睡够了反而不困了。她喝的酒水很少,吃的肉却是最多的,因为上官晏几乎把自己那份的大半都给了她。

      她捂着充实的肠胃,连深夜时分陡降了十几度的寒风都不太感觉得到,独自一人走上了玉门关的城楼,眺望着四周的景色。
      前方,一片漆黑,那里却是梦牵魂萦的楼兰故土,沉溺在无边的黑暗中;后方,遥远的来路尽头,有隐约的烽火照明,那是沙洲严防之夜。
      她望着这一前一后的方向,心里浮生说不出的颓败无力。

      不知道待了多久,她才感觉到上官晏在她背后。起初他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后来他轻手轻脚地把一件粗毛毡的斗篷给她披上了。边塞粗物,却是挡风御寒的佳品。黑暗中,她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叹息。
      “到了楼兰,你会不会杀了我?”她冷不丁问。
      这个问题她藏在心里很久了。之前一直不敢问,怕问出可怕的答案。她知道这个问题对上官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君令如山,绝对忠诚和国家利益至上。
      可是不问,未必就能改变问题的答案啊。

      上官晏犹豫了一下,想起一路护送途中她猜疑的眼神和闪烁其词的言语,知道她从未完全放下戒心。可他呢,难道断章取义地安抚,就一定能解决问题。他觉得他欠她一份如实相告,他也不想再刻意隐瞒什么,毕竟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于是缓缓开口,“我说过会尽力守护你的幸福。可是,那句誓言的前提是,你是我大汉的嫔妃,是楼兰的友好邦交使者。我也说过我一定会护送你们到楼兰,因为我也需要验证些事情。”

      黑暗中,独孤稔无声地笑了。果然,她虽然被送回楼兰,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才派了这么个铁血武士一路护送兼监督。而如果一切得到验证,那么她的命运和大汉利益相比,在上官晏面前,根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验证我是不是楼兰细作,为匈奴人提供情报,对么?”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继续相逼。转过身,嬉笑着就要说出口,“其实我——”

      “你不必告诉我!”上官晏严词打断她,心跳开始加快,却尽力说服自己说服她,“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管是真相还是玩笑。说了,我也未必信。我只会通过自己的方式去验证!”
      于是独孤稔沉默了,怔怔地望着他,有些迷惑不解。为什么他不愿意直接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但他的说法,似乎也有道理。无论她说什么,他总要去验证的吧。
      只是,如果最后验证了,他受得了吗?

      两人面对面,静默了许久,他突然去自己的房间里取了酒囊和酒杯,到了一杯,递过来。
      独孤稔不闻不问,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在黑暗中凝视他清亮如寒星的双眸。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何必再苛求什么奇迹。
      敬过往一杯酒;敬他心中的她,最后一杯酒。

      她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是那杯酒太烈,大约是她不想再清醒下去了。她似乎含含糊糊地说想靠在城楼上眯一会儿眼,可是双眼一合上,竟然就睡过去了。
      尽管有厚厚的毡毯,她睡到半夜还是觉得冷,迷迷糊糊,下意识地朝一个人的怀里钻。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有个人,怀抱如此温暖宽厚,只想钻进去,寻求庇护。

      上官晏本想抱她下楼,送她回房,但最终没有。
      他倚靠在护栏上,盘腿坐在避风的城楼角落,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在城楼上放哨值夜时,在刺骨的寒冷中遐想她柔软身躯的温暖,以此来抵抗百无聊赖的长夜。而今,她若离开这玉门关,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他任由她依靠着,蜷缩着,像孩子一样拱到他怀中,陪着他,度过了玉门关这最后一夜。
      就陪他,最后一次吧。

      独孤稔醒来的时候,是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朝阳正从天和地的裂缝中努力挤出来,一丝一线的阳光在慢慢渗透肃穆阴暗的四野。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眉毛睫毛和鼻尖都挂着薄薄的露水,像尊雕塑一动不动。她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的脸紧挨着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即使不认得脸,意识中却记得一夜的温暖怀抱,是他。

      不知为何,对他的身体散发的温暖气息,无比熟悉起来,像幼儿能瞬间辨认血亲的气息。
      “都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凝视她片刻后,上官晏平静地说,“清晨了,你,该回房梳洗了。”

      四目对视了会儿,独孤稔从他怀中坐起,拢了拢蓬乱的碎发,提起裙角,头也不回地朝城楼下走去。
      上官晏忽然想起她进关的那一次,她下楼时不小心踩空了,幸亏他眼疾手快地拉了她回来,不然她就一头栽下去了。

      于是他张开了手掌,防备着她又会踩空。这样,他就又可以把她再次拉回来了。
      可是她并没有。她小心地看着台阶,稳稳地走了下去。又一次把上官晏一个人剩在空旷的城楼风景里。
      就算还能再拉她一次,可又能拉她多少次呢?
      这一天,出关的一天,终于毫无悬念,避无可避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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