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上了楼，见她还是吓得不轻，面色惨白。他给她灌了一大口烈酒，把她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身子也被烈酒炙烤得反应过来。她这才恢复了精气神儿，想起刚才楼下的一幕和他对她的怀疑，她没好气地说，“我要早知道有人劫救我，我何苦还耍那么笨拙的技法，害得尝归白跑一趟。”

　　上官晏沉思着点点头，这一路以来她已算安分守己，凡事都在他紧密监视之下，根本没机会和外界联络。所以对刚才的劫救并不知情。
　　也幸亏她不知情，否则，刚才蒙面人的刀剑劈过来时，他的剑也会出鞘，并不是指向蒙面人，而是先指向她。
　　那么，究竟是谁，派人来劫救她的呢？

　　“其实，我们早就被跟踪了。”上官晏想了想，说。
　　独孤稔瞪大了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
　　上官晏伸出修长结实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叩着，微眯了眼回想，“从进了天水郡就被人跟踪了—确切地说，连那群拦路的盗匪，应该也是有人指使的。”
　　“指使来抢劫？”独孤稔不太明白。

　　“嗯，我估计是。”上官晏很坦率，“我戍边多年，来回往返长安无数次，在一线天那里经过无数次。据我所知，那群盗贼虽然盘踞一线天多年，可从来不劫官兵。而我们这次虽然简装出行，可轻骑盔甲都看得出是官方的人。盗贼怎么会胆大包天地冒了出来。而且结果你也看到了，全部歼灭落网—他们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出来抢劫？恐怕，和今天的这群蒙面人一样，不是想杀你，而是想救你走。”

　　他修长的手指延伸到她面前，忍不住轻轻地揪住了她的耳朵，像猎人揪住小狐狸，声音压低，“先是找拦路的盗贼来试探我的实力，再改派江湖高手来突袭—这幕后的人，很是聪明啊。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你？”
　　“不知道。”独孤稔回答得很溜，“或许是某个仰慕我很久的英雄呢。”

　　上官晏嗤笑，松开了她软软的耳垂，缩回手，“就算知道，你也不敢说吧。就凭你的容貌，要蛊惑人倾城之力来救你，恐怕不可能；但家国爱恨，就不同了。只是，究竟是何缘故？”
　　他慢慢地踱步离开了，稳重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地下了楼，指挥着士兵打扫干净客栈，继续各就各位埋伏好。

　　独孤稔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上官晏和南宫诀决斗，谁会赢？

　　独孤稔料得不错，明是抢劫实则搭救她的幕后人，是南宫诀。

　　“我得搭救她。”南宫诀一旦觉察到了刘彻让上官晏护送独孤稔回楼兰的真正意图，立刻坐不住了。
　　阿胡尔力劝，“右贤王，你如今不该再为独孤稔出头了。长安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又紧盯着楼兰，最好养精蓄锐，暂停一切计划。”
　　“不行，必须得把她救出来。”南宫诀很固执，“上官晏那种人，如果真的确定独孤稔在为我做事，肯定会杀了她的。到时候，他们随便编个理由，说她因病暴毙在途中，任何人都无法反驳。我必须要把她从上官晏手中救出来。她和上官晏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不顾阿胡尔的劝阻，他执意要调动还在大汉境内的潜伏力量。阿胡尔再三忠告他：如果保留这部分潜伏人力，将来也许还能派上大用场；可是如果为了救独孤稔而暴露，那南宫诀埋在大汉境内的内线有可能会全部被截断，以后再想重新建立情报据点，或者派人潜入玉门关内，就难上加难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可南宫诀只是丢下这一句话，就匆匆出去安排人手接应了。

　　阿胡尔强压着怒气，他实在不明白，一向睿智冷静的右贤王，怎么会变得如此冲动，顾前不顾后。独孤稔独孤稔，她在阿胡尔眼中只是一个低贱的女子，有幸为南宫诀探查情报就是她的无上光荣，她什么时候，居然开始蛊惑南宫诀，为了她而做如此大的牺牲了。
　　阿胡尔一度考虑，要不要私下违背南宫诀的命令，而是让独孤稔尽早死在上官晏手中。

　　南宫诀组织了两次救援。第一次，他让人串通了天水郡境内一线天处的盗贼，不料上官晏早就盯上这群贼寇了，反而和当地的官兵合作，把这群贼寇一网打尽了。第二次，他不得已，派出了一些潜伏已久的杀手，这群人都是死士，不成功便成仁。果然他们救人不成，俱已自刎。这让南宫诀沮丧挫败得不得了。

　　阿胡尔见他遭此挫折，劝他不要再把这个卑贱的独孤稔放在心上了。实际上，她活着，反而对南宫诀有威胁。
　　“她已经为我们做出贡献了。如今的独孤稔受到了怀疑，毫无价值，就像一根骨头已经被啃光了肉，就丢了吧。”阿胡尔劝道。

　　南宫诀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地策划营救独孤稔的计划却失败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听了阿胡尔的劝告，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可就算是根没肉的骨头，那也是我的骨头。我想怎样便怎样，反正容不得别人来把她怎么样。”
　　阿胡尔见他如此疯魔，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意义。他思忖着，或许是因为在大汉境内的细作计划遭到了重创，南宫诀越发要抢回他认为属于他的女人；但就算细作计划很成功，最后要独孤稔牺牲，估计他也不愿意的。
　　第一次和南宫诀有了严重分歧的阿胡尔十分无奈，成日靠猎杀野狼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在沙洲度过了有惊无险的夜晚，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和日用品后，上官晏毫不耽搁地护送着独孤稔和尝归继续前行。前方，开始出现大片荒芜的戈壁，飞鸟走兽皆绝迹，甚至连水草都稀稀落落不成方圆。而天气进入盛夏，毫无遮掩的荒漠上尤其苦辣。随行的士兵若是在烈日下暴晒都会中暑，独孤稔和尝归更加苦不堪言。

　　行程单调乏味，却始终到不了终点，让人无止境地焦躁而失望起来。独孤稔因为更衣发了几次脾气，尝归又病怏怏起来。二人时而烦躁时而昏沉地熬着漫漫跋涉，经过十数天，才到了玉门关附近。

　　当那座不算巍峨但坚固的堡垒高高地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所有的记忆忽然鲜活地呈现在独孤稔脑海中。一直以来畏惧于酷热的她情不自禁地下了马车，提着轻薄的纱裙，跌跌撞撞地朝那座堡垒走了几步，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那沉默的汉家防守，喃喃道，“玉门关……”
　　长风万里出楼兰，唯思生入玉门关。

　　她忘不了离开楼兰时，一步一回头的依依惜别之情；她忘不了和她一起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玉门关的同伴们，她忘不了当时大家在茫茫荒漠中看到玉门关的城楼矗立如大漠万古雄关时，大家的欢呼雀跃。他们以为进了玉门关，从此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逃离匈奴人的魔掌。她更忘不了和她一起在马厩抱团取暖的兄弟姐妹，忘不了安丰和羌裕明媚的少女风姿……

　　可如今，这些人都在哪里呢？未央宫的掖庭，乱坟岗里尸骨无存……生的生，死的死，离的离，散的散，那么鲜活的生命，如风雨下的飘萍，零落得如此凄惨。而今，她以何种面目回去，告知父老乡亲，她们在金玉遍地的长安，所遭遇的一切？
　　“噗通”一声，她颓然跪倒在地，热泪滚滚而下。遥望不远处的玉门关，仿若她的生死关。

　　“哈哈哈哈……”她突然又大笑起来，呜咽着，“阿妈，阿稔回来了。阿稔好累……”她后来不记得自己是哭了还是喊了，是晕了还是醒了，是控诉还是怨恨怒斥，她疯了一般语无伦次，情绪如六月的天变幻无常，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在黄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浅浅的坑窝，像她人生小小浅浅的跋涉。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看她疯疯癫癫地发泄着，不敢打扰她。最后，还是上官晏走上前来，一双有力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搀扶起了她，在她耳边低语说，“好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啊？独孤稔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她看到他刚毅的五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像传说中的天神，神圣不可摧毁，平静而无畏。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惜，掩盖了刚出长安时的冷漠和戒备。可她还来不及看清这丝怜惜，就晕倒在他怀中。

　　上官晏把她打横抱起，走了几步，感觉怀中轻飘飘的，仿佛抱着一朵云，随时会飘走。他下意识地搂紧了她，立刻又觉得软乎乎的□□紧贴着单薄的衣衫，实在不妥。他的脸微微地飞红了，不知道该抱紧到什么程度才是合适的。

　　但无论如何尴尬，走到马车不过几步之遥。终于把她送上了马车，他叮嘱尝归照看着她，就下了车，拉好已经换成薄纱的车幔，把酷辣的烈日尽可能地遮蔽在外，然后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前方，似乎只是一挥马鞭的路程，就到了玉门关了。

　　再难，再遥远，这一关，一定要过。
　　玉门关，生死关，关外关内，何处为生，何处为死？上官晏也恍惚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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