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恶女

　　兴是屋里的话音突然停了，外面的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便挑帘走了进来。
　　一样枯草似的头发，腊黄小脸，瘦的和一阵风似，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破破旧旧，打满了布丁，显然是用大人旧衣缝改而成。眉眼前和叶青梅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叶青梅的眉要平一些，是一种冬梅腊雪的清丽，此女眉细而弯，杏目含春，眼角天生一颗嫣红泪痣，却是平生一股我见尤怜的病态娇柔之美，正是二房的大堂姐，叶青依。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叶青依神色有些慌张，手紧紧的扣着衣角，细声说道：“三婶，我娘让我来唤你去灶间帮忙。”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似羽毛抚过心尖，入耳心便痒痒的。
　　叶青歌是见过叶青依的，只是从未有机会细细打量，只对其眼角的泪痣记忆深刻。此刻细细打量，叶青歌不由暗叹口气。

　　若是太平盛世，叶青依或可娇宠一生，但如今的世道，怕是命运多舛。待田制改革下来，叶家生活提高，不出两年，叶青依养出这豆蔻年华应有的芳姿，怕是日子便不会这般平淡了。

　　“好，我这就去。”
　　孙氏看一眼窗外，天际已经泛白，是到了做早饭的时辰了，便下了炕和叶青依一起去了灶间。

　　虽说早饭是三房的媳妇轮流着做的，但实际上王氏到过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孙氏和李氏一起，加上两房的小辈帮衬忙活的。是以孙氏刚起身，叶青梅也起身跟了上去。

　　以前叶青歌脑子不好使，孙氏不让她到厨房帮忙，怕打碎个碗盆什么的，她们非得被老太太骂死不可。是以每当孙氏她们在灶间忙活时，叶青歌便拿了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扫帚是山上砍的野竹枝自己扎的，院子里平平坦坦除了一口井啥也没有，孙氏也不怕她能霍霍到啥。

　　孙氏和叶青梅走了，剩下她和幼弟，还有包子爹，分家的事是没法再商量的，叶青歌便把眯眯瞪瞪眼都快睁不开了叶青茗哄睡，和包子爹打了招呼，出来扫地。

　　人稀地广，桃花村每家每户都是大院子。叶家的院子不算最大，但也不小，差不多两百平米，零零散散了长几棵扬树，叶青歌扫地便是扫这些树的落叶。

　　昨天刚下了雨，院子不平，有几处积了水，叶青歌拿着扫把把水扫出坑，一路扫下去，直到把坑里的水全部平均到平地上，又把落叶拢在一起，找了个太阳能晒到的地方铺着。天热，太阳毒，晒个一晌午头，便能揽进灶间当柴火使。

　　叶青歌把院子里收拾齐毕，也热出了一身汗，到井边打了水，打算洗把脸，看着盆里自己的倒影，才想起来，来这里快一月，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便细细瞧了水里的倒影。
　　只瞅一眼，叶青歌便忍不住呲了呲牙。

　　两个黑眼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压根没法看。唯一能确定的是，眼神瓦亮瓦亮的，看着不是个傻的。
　　不傻就行。
　　自家包子爹剑眉大眼，孙氏也不丑，大姐眉眼清丽，小弟眉清目秀的，都是一家子的，没道理她会长的丑。

　　这样想着，叶青歌一边洗了脸，便也去灶间帮忙。
　　灶间比正房小三分之一，按着顶的地方打了窗子透气，时门是用石头围的一圈，里面堆放着干柴，占了灶房快四分之一地儿。再往里是一个泥造的锅台，半人高，两口大铁锅，后面一个小锅，程倒七字形。锅台的另一面，挨着墙放着一口大水缸，靠外的一面一个长长的案板，上面放着锅碗瓢盆，小半瓶菜油，一点盐巴。

　　叶青依在烧着锅，叶青梅在摘菜，李氏拿着一个比她脸大的黑勺子在那里搅杂粮糊糊，一边抽空帮孙氏把用盐水和好的杂粮团成一团子，再压成大小相同的饼状给孙氏备用。孙氏负责烙饼，入锅，翻烤，出锅，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旁边的盆子里已经堆了十几个色泽金黄的焦香大饼，不论大小，色泽，还是厚度，都相差无极几。

　　因为油贵，每次烙饼老太太都只准第一锅，热锅的时候抹一层极薄的油，所以要想作出这样外形大小厚度都一致的焦香大饼，对三人之间的配合要求极高。出来的饼子形状色泽大小若是有偏差，众人便会被老太太狠狠责骂。好在三人配合多年，早已经配合默契，很少出现差错。
　　叶青歌看了看，这里她帮不上忙，便帮叶青梅摘菜。

　　男人两个大饼，一大碗杂粮糊糊，女人一个饼子，大半碗杂粮糊糊，小孩半个饼子，小半碗杂粮糊糊，外加一大盆子水煮洒了些许盐巴的凉拌野菜，便是叶家早上的一顿饭。
　　一切准备妥当，李氏去请示了老太太，便开始上桌。

　　老爷子，带着一家子男人坐在炕东头，老太太带着这些女眷坐在炕西头。
　　二伯叶文贵在石场上工，一个月回来一次，叶文安腿受伤，不能移动，来不了，叶青远在庄子上上工，半个月回来一次，是以男桌那边还和往常一样，老爷子和大房父子三人，叶文富及叶青荣叶青誉这对双生子，二房的叶青祺。女桌这边，老太太，大房王氏和叶青蕊，二房李氏和叶青依，三房孙氏，叶青梅和她，看起来要比男桌的热闹多了。但其实整个饭桌上，除了扒拉杂粮糊糊的声音外，再无他声。

　　老爷子喜欢把菜夹到碗里和杂粮糊糊拌在一起，然后就着烧饼吃。老太太也是把菜拌到糊糊里，然后把饼子也掰成一块一块的放到碗里，拌着吃。

　　叶文富是啃一口烧饼，夹一口菜，然后喝一口糊糊，如此循环，大有一种老子天下最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放。叶青歌看了一下，发现大房的所有人吃法都和叶文富一样，只是女眷相对来说斯文了那么一点。

　　再看叶青祺，低头啃着自己的饼，喝一口糊糊，很少夹菜吃。李氏和叶青依，两人亦是低头喝着糊糊啃着饼，连声音都很少发出，更是从不夹菜吃。

　　至于三房，孙氏和叶青梅亦是低头啃着饼子喝着糊糊，偶尔夹一两下。
　　叶青歌啃了口饼子，杂粮饼子直噎噪子，便伸筷子去夹菜。这时，王氏突然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一旁叶青蕊蕊则是一个白眼翻上天，满脸不屑。
　　“……”
　　这就很无语了，一顿饭吃出了千万头神兽奔腾。

　　一顿饭很快吃完，李氏和叶青依麻利的收拾着女眷这边的碗筷，孙氏和叶青梅去收拾男桌的。待孙氏收拾齐毕下炕，老太太突然抬头开了腔。
　　“三房媳妇，三儿吃了吗？”

　　孙氏本是惊了一跳，以为哪里出错了要被责骂，却没想是老太太关心自相公，一时间由忧变成喜。
　　“还没，留了饭在灶上，待爹娘吃完，我便给相公送去。”

　　孙氏答着，心里有丝暖暖的，甚至都在想，公爹和婆婆还是关心着三房的，或许分家的事可以再考虑清楚一些才好。
　　岂料老太太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孙氏惊在原地，心也彻底寒了下来。

　　“嗯，三儿如今腿受伤上不了工，也活动不了，消耗也小，以后饭食就一碗糊糊吧。”
　　孙氏惊了。
　　虽说上不了工，但到底是一个大男人，一碗糊糊怎么够啊。
　　“娘，大夫叮嘱过，营养要跟上……”

　　然而话说一半，就被老太太冷声打断：“这年头有吃的都不错了，还想要什么营养。”
　　老太太骂骂咧咧，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信息，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想挑剔什么！
　　孙氏看向老爷子，老爷子闭着眼没吭声，再看昨晚慷慨激昂表态的大哥，叶文富抠着自己的指甲，听而不闻。

　　“你……”孙氏顿时红了眼眶子，想说什么，叶青歌忙上前抢先道：“娘，我帮你端碗。”然后示意叶青梅，两人一起把孙氏拉了出来。
　　孙氏出了上房，眼泪珠子便掉了下来。

　　叶青歌两人在一旁劝着。上房和大房的态度已经摆的很明了了，他们不仅不想给自己的儿子弟弟看腿，甚至连吃的都不想多给，觉得浪费。
　　由此可想而知，若是不分家，真跟了大锅饭，以后三房的日子会有多难。

　　“三弟妹，别哭，让三弟看到了怕是心里会更不好受。”李氏跟上来，把碗放到一旁，拉着孙氏的手，柔声劝着。

　　“如今三弟腿伤要养一断时日，弟妹你便于三房的主心骨了，你可一定要挺住。娘这……”李氏叹了口气，又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的娘，管着咱这一大家子，你我又不当家，又能怎么样，忍着吧。”

　　孙氏却是红了眼，有些怒火上头：“那要是娘管不了呢？”
　　李氏一惊，忙拉了拉孙氏，示意她小声一点，然后低声道：“弟妹莫不是想要分家？分家是老太太便管不了你们，但是你们……唉，弟妹，你干嘛去？”
　　只要分了家，老太太便管不三房了。

　　孙氏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想起早起讨论的事情，便迫不及待的想回来再商量商量。
　　这家怎么着，也要分了。
　　真是说风就是雨啊。

　　叶青歌暗叹口气，拉着叶青梅端着自家爹的饭食忙跟了上去。
　　整个灶间便只剩下李氏母女，叶青依左右看了看无人，这才小声对李氏说道：“娘，我早上去唤三婶子时，听到他们在讨论着分家的事。”
　　“哦，是吗？”

　　李氏轻轻应了一声，叮嘱叶青依以后不要再提这事，这才拉着叶青依出了灶房，把门锁上，然后拐去上房，神色如常的把灶房钥匙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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