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犬

　　15.
　　刚入秋，还是盛夏的天。不下雨时便没有风，太阳孤零零热辣辣地照着，蒸得大地腾腾起了尘埃，闷得人心浮躁。
　　山中寺庙敲响古钟，雄浑悠长的一声。
　　今天是苏氏祭祖的日子。

　　苏氏往上追溯起来历史悠久。原本是个小帮派，在道上杀出一条血路坐大之后，对外漂白形象开始做正经生意，但私底下依旧横跨黑白两道。苏氏某一代当家，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到晚年回顾一身罪孽，忽然害怕信起佛来，便捐资建了这座寺庙，供奉苏氏历代当家、元老以及功臣的灵位。苏氏每年祭祖的规矩便从那时流传下来。
　　初时祭祖不过是拜拜牌位，后来因祭祖时苏氏几大长老、当代当家以及重要干部都必须到场，这日子本身又意义重大，于是渐渐发展成苏氏内部的重要集会。

　　这天平素清冷的小山脚下停满了车，寺庙内内外外戒备森严。苏氏上层人物齐聚一堂。首先是八位长老依次给先人牌位上香，上完香后便分坐堂内两侧，接着是沉默不语的苏氏大小姐，然后才轮到苏若森。
　　如今苏氏的情况，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上代苏氏当家苏长天死前指明的继承人是苏若晴，是以如今掌有实权的虽是苏若森，拥有实名的却是苏若晴；这两人本是一对亲姐弟，但又互相敌对，如今的苏若晴，不过是苏若森手中一个被软禁的囚犯而已。
　　祭祖之后，便是苏氏的高层会议，而今日会议的内容，众人心中也有谱——没有得到苏长天指名的苏若森，想获得当家之名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果然，密室之中，八位长老依次入座之后，便见苏若晴站起来：
　　“趁今日诸位长老在此，我，苏若晴，苏家本代当家，有件重要事情宣布。”她依旧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只是眼中一抹嫌恶情绪清清楚楚。
　　“承蒙家父看得起，将苏氏家主之位传与我，但我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既不会做生意，也不懂如何处理家族事务，所以——“
　　她停下来，有一阵没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苏若森握住她的手：“姐姐，放松点，不用紧张。”与苏若晴恰恰相反，苏若森表情温柔，语气平和，一双眼盛着盈盈笑意，目光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长老沉默不语，各具心思。
　　在那场夺位战开始之初，几乎没人留意到苏若森。
　　那时他甚至还不叫苏若森。
　　苏若晴是苏长天的正妻所生，他的正妻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是以长久以来，人们所知的苏氏后人，也只有一个苏若晴。
　　但苏长天这样的人，在外有几个情妇私生子并不奇怪，只不过他从未承认过任何一个，包括苏若森。
　　不仅不承认，就像是怕被人知道一般，他甚至刻意抹杀这些孩子的真实身份。苏氏内部时常会收养资质不错的孩童，训练他们成长为苏氏下一代的骨干。苏若森原本也只是其中之一，在他最后揭露自己身份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苏长天的亲生子。
　　——虽然现在是否是名义上的家主对苏若森的地位不会有任何动摇，但苏若森本人应该很看重身份这种东西。
　　在场不止一个人在心中如此想。毕竟虽然种种资料和DNA鉴定都证实苏若森是苏长天的亲生儿子，但苏长天在世时甚至根本没有认过他。
　　苏若晴终于再度开口：“所以，我希望将家主之位，传与我弟弟苏若森。不知诸位长老认为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如今八位长老中，不乏上任不久年纪较轻之辈，而被他们所取代的人，也就是那些年高权重、说话很有分量又很喜欢说话的人，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这里，甚至也不会再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了。
　　“……既然无人有异议，那么我们便开始吧。”
　　有人恭恭敬敬奉了文书上来。诸位长老依次在上面签名。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气氛肃穆，而压抑。

　　终于文书传到苏若晴面前。苏若晴拿起笔，随手甩了甩，正要落笔时，忽然四周一片黑暗。
　　打斗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众长老在黑暗中四下张望，苏若晴绷紧神经，面色严肃。
　　没有人看到，苏若森依旧安然自若地坐着，无声地笑了。

　　市中心，XX酒店。
　　一间总统套房内，晏小青站在窗边紧张地张望了一阵，又忍不住扭头去看旁边的云上。云上同样关注着窗外动向，面色严肃，目光专注。
　　那天云上终于告诉他，自己曾在尝试带苏若晴逃跑时接到一个命令，当时苏若晴对他说：“如果我这次被苏若森抓回去，或是我们中途失散，你就在8月10号这天到这个地方等我。”
　　这个命令下达在苏若晴要他走之前，云上自己也不确定这个命令如今是否还有效，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
　　晏小青不知道云上这个决定究竟是不是因为“斗犬”有服从主人命令本能，他更愿意相信云上想要来只是因为苏若晴是云上回忆中唯一亲近的人，他想确定苏若晴平安，想保护她脱离危险，如此而已。
　　云上把这个秘密告诉他时，他抱着云上一阵没说话。云上对他的感情终究打破了冷冰冰的斗犬守则。
　　那一刻，他所拥抱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自己思考的人。
　　可是激动的同时，却是一阵害怕，如果云上再次见到苏若晴，如果苏若晴要带云上走，云上会不会扔下自己，就此跟她离开？
　　因为害怕，所以跟了过来。晏小青此刻看着云上，不由自主偏头靠在他肩上。云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紧张，伸手揽住他的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太阳下山，天色渐渐暗起来。
　　如果这一天苏若晴都不现身，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样想着，可随着时间推移，晏小青丝毫不觉放松，反而越来越紧张。
　　终于——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