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

　　羿姜郁闷地坐在山洞里，冷眼瞧着将她抓来的罪魁祸首。抓她的乃是一位长发女妖，她左眼缀着一块青红色的胎记，纵是绝代佳人生了这块胎记，也会沦落成坊间丑女，更遑论像她这般相貌平淡的女子了。

　　她的脸虽然可怖，却生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羿姜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头发，万千青丝每一根都像是精心打磨的软玉，漆黑盈润，懒懒地从她肩头垂落到地上。

　　此时她未着黑袍，露出了丹红色的内袍，衣料看上去很陈旧了，但是被主人保护得很好，衣上的金凤绣花被补了好几遭，始终倔强的展翅翱翔着。

　　那是一身喜服。

　　在不知名的山洞陪着身穿喜服的长发女妖本就恐怖，更别说那女妖还抱着一个人的头骨了。

　　没错，她手里始终捧着一个骷髅头，那骷髅头还和她一样，生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她温柔地将骷髅头放在膝上，手里拿着把木梳给骷髅梳头，一边梳一边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羿姜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要不是看到了她体内的黑色妖丹，她会误以为那女妖是女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妖！

　　不是说秘言书里封印的都是凶兽吗，那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一想到自己被杀死后头颅可能会变成女妖的玩具，被她捧在手里“一梳梳到尾”，她就打了个寒战，宁愿自己被妖兽吞掉。

　　她不敢出声，那女妖梳头梳得尽兴了，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那些修为比你高的臭男人都没能躲过幻术的偷袭，你是怎么躲开的？”

　　羿姜强装镇定：“什、什么幻术？我我我睡觉睡得好好的，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女妖抱着骷髅头走进一步，骷髅的长发甚至扫过了羿姜的脸，惊得她坐着倒退几步，女妖倒是体贴入微地关切道：“你别怕，我不杀女人，我只是好奇。”

　　不杀女人？羿姜忽然反应过来，试探道：“古宅里死掉的那些负心汉，是你杀的？”

　　“不错，”女妖爽快地承认了，“负心的男人都该死，我只是在完成那些女子的心愿罢了。”

　　“心愿？”

　　“那座古宅其实是许愿堂，受了情伤的女子会到宅子里许愿，让我替她们报仇，代价是她们的头发，你将来若是着了男人的道，受了伤，也可以来求我。”

　　“我才不要来求你呢，头发给了你我岂不变成了秃子，那得多寒碜啊……”

　　“不想变成秃子，也可以拿眼睛来换啊，我喜欢你的眼睛。”

　　她看上去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羿姜连忙地捂住了眼睛：“想都别想，我不会给你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见她仍有防备，女妖先坦白了自己的身世，“算了，名字不提也罢，你可以叫我结发女，如果不介意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

　　这女妖有些平易近人啊……

　　羿姜觉得再冷脸相对说不过去，回道：“叫我阿姜就好，结发女，你帮别人杀人，就只是为了得到她们的头发？”

　　结发女忽然诡异的笑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没有头发，何谈结发？”

　　羿姜余光忽然瞥见她怀里的骷髅头，看那骨头死了有些年头了，却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想来结发女从女子那里讨来的头发，都用在它身上了。

　　一想到那头发方才还扫过她的脸，她一阵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犯恶心，但还是强忍着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你的夫君吗？”

　　“是啊，他是我的郎君，”结发女低头抚摸着骷髅的头发，动作极轻极缓，像是在哄一个安睡的孩童，“于女子而言，生得丑是一种罪过，官宦小姐生得丑，便更是罪加一等了，是人人都可拿来指点的笑柄。”

　　趁结发女讲得出神，羿姜悄悄催动了掌心的妖印，在心里祈祷着无常能快点过来。

　　“可是郎君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他常常给我梳头，夸我的头发好看，他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长发。”

　　“等等，”羿姜忽然觉察到不对劲，“听你这么说你明明是人族啊，怎么会变成妖呢？”

　　结发女忽然大笑起来，声线变得异常怪异，在她原本的声音之外，又添了一道妩媚的女声：“只有变成妖才能报仇啊！”

　　羿姜见她疯魔起来，脑海中灵光乍现，那些被忘掉的咒语一瞬间都回来了，她先是趁其不备放了一团白雾，又念起御风诀往山洞外跑。

　　结发女冷笑一声，诡异的长发从骷髅的眼睛鼻子里飞出，迅速缠上了羿姜的脚踝，她被硬生生拖了回去。

　　打不过只能喊救命了，她一边拍着掌心的妖印一边喊道：“尊上，无常，师父，你们在哪里啊，至少过来一个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那些贱男人来救你吗？他们不会真心待你的，就像当年的郎君，娶我不过是看中了我的身份，他还是父亲的仇家，一朝得势就灭了我李家满门！”

　　“他灭你满门，你为什么要来抓我啊？”羿姜心里叫苦不迭，为了保命只好装腔作势道：“而且你说的不对，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骗子，你若是伤了我，尊上他们找过来，定不会轻饶你。”

　　结发女将她甩在地上，摔得她全身吃痛，女妖依旧用诡异的嗓音和她说话：“那我们就打个赌，若是过了今晚还没有人来救你，我就剜下你的双眼。”

　　羿姜闻言眼角一抽，仿佛提前感受到了剜眼的痛苦，但故作镇静道：“赌就赌，不过先说好了，天亮之前，你不许动我！”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对着岩壁悄悄搓手，她都快把手搓麻了，无常还没有来，往常只要她触发妖印，不管多远无常都会感应到的，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思量再三，她咬破了手指，用鲜血将妖印描画一遍。这是无常教她的办法。当主人和契约妖失去联络时，可以用泣血咒强行建立联系，但是泣血咒风险很大，无常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乱用。

　　泣血咒催动之后，羿姜便失去了意识，头磕在墙上像是在面壁思过。

　　结发女瞥见了她掌心的紫色妖印，意味深长道：“真是自不量力，泣血咒岂是你想碰便能碰的？”

　　羿姜再一次尝到了离魂的滋味，这一次，她被泣血咒带到了无常的幻境里。

　　这里看上去是一座很平常的村庄，田间小径纵横交错，茅草屋错落有致，家家户户门前栽满了各色的花卉却不精心打理，花枝随心所欲地生长着，自然又张扬。

　　离魂之后，羿姜觉得与无常的感应更强烈了，直觉让她不假思索地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间穿行无阻，越往前走，妖印的光芒便越强，血腥味也越浓。

　　直到她走近一处麦场，才明白一路上为何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被抓到麦场了，不，准确的说，是所有的妖都被抓过来了，麦场中央已经堆满了尸体，施暴者同样是妖。

　　羿姜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眼睛却不闲着，在俘虏之间四处寻找着无常的身影，然而所有的俘虏都没有五官，就像她第一次见到无常那样，单是靠妖印她无法分辨出无常。

　　这是一场妖族的屠杀，那些施暴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幻妖任凭他们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挖出同胞的妖丹。

　　幻妖家族五十多条性命，一个接一个的葬送在妖爪之下。时至今日，羿姜才懂得了无常口中的残酷，为了争夺妖丹，妖也会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敢妄动，躲在玉米秸秆之后悄悄施法，想要用烟瘴迷惑他们，再趁机把无常救出来。

　　烟瘴启动之后，麦场中央的屠杀并没有受到影响，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烟瘴。这时她想起了结发女的话：无常中的是幻术。

　　璟兴曾说，幻术是利用受术者内心的恐惧所设置的陷阱，那些恐惧通常都是受术者曾经历过的，且在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

　　这么说来，她眼前所看到的是无常曾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她的烟瘴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影响。

　　既然无常能逃过一劫且在后来与她相遇，则说明那些被杀的幻妖中没有无常。

　　可这段记忆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无常曾亲身经历过的，他当时一定也在现场。

　　羿姜凝神细看麦场中央，果然发现视角有些不对。她是站在地势偏高的草堆之后，视线应当是往下的，可是细看那场景，却有种从下往上仰视的感觉。

　　这便说明，无常当时是躲在地势较低的位置往上看。且看四周，地势偏低能躲人的地方就只有对面的一处土坯屋。

　　那些施暴者得到妖丹之后，便在麦场放了一把火，拍拍屁股走人了，大火一直蔓延到土坯屋里。

　　羿姜连忙冲了进去，幻境里的火用水是扑不灭的，幸好她会画防火符，屋子里空无一人，但掌心的妖印愈发滚烫起来，她将目光移到那盘土炕上。

　　土炕上的草席很快烧成一片，露出了一层厚厚的木板，羿姜把木板掀开，里面是空心的，土炕的一角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他止不住的打哆嗦，紧抿着嘴唇，眼泪流了满面，眼眶通红。

　　他手里握着风华扇，扇子在他四周撑开结界，将烈火挡在外面，想必也是因为这结界掩盖了他的妖气，那些坏人才没有发现他。

　　土炕底端有一道窄小的通风口，刚好可以从这里看到外面的情形，那些残酷的杀戮，他一定都看到了。

　　羿姜的眼眶也红了：“无常你别怕，我是阿姜啊，我来接你回去。”

　　小无常眼神空洞的看着她：“阿姜是谁？我的家没了，我的亲人都死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无常你醒醒啊，你看看这是什么？”羿姜亮出了掌心的妖印，“是我啊，阿姜，尚格草原的阿姜，你快醒醒，等回去了我给你做糯米糕。”

　　“糯米糕……阿姜……”

　　“这次你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跟我回家吧。”

　　“火很大、我害怕……”小无常头埋得低低的，蜷曲着身子，头甚至要磕到自己的胸口了。

　　“火……”羿姜灵机一动，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一道厚厚的水墙将烈火隔开，水墙一直通向窗外，像是搭起了一座桥。

　　“无常不要怕，我们沿着水桥走，就不怕大火了。”

　　小无常终于相信了她，他合上了扇子，把小手递给羿姜，没想到幻境里的他会变成小孩子，身量比她小一半儿多。

　　她干脆抱起他往外走，还不忘用袖子挡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外面的尸首。

　　无常在她怀里低声啜泣，女孩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有淡淡的书卷香，也有糯米糕的清甜，闻起来很软很软。

　　很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女孩不停地和他说话：“无常，你快醒醒啊，这里是幻境你可不要别骗了，你可得醒过来啊，说好了要教我煮粥带我逛轩辕城的，你还要教我剑术呢，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许是跑累了，她的声音有些喘：“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没人陪我闯祸了、无常、你快醒醒吧……”

　　无常额间的妖印猛地一闪。

　　怀里的重量突然增加，羿姜打了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无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神色疲惫，遥望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来，忽然拥抱了羿姜。

　　“谢谢你能来找我。”

　　“没、没事的，既然醒了就赶快回去吧，早点来救我，不然结发女就要剜我的眼睛了。”

　　无常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结发女把我抓进山洞里了，具体的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总之你早点过来就对了。”

　　幻境开始崩塌了，一道裂缝从她和无常中间劈开，地面陷落，她掉进了深渊里，身子猛地一震，她在山洞里醒来，一睁眼就迎上了结发女欣赏的目光。

　　“倒是我小瞧你了，”结发女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外面的朝霞，“可惜天亮了，没人来救你，你的眼睛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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