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

　　羿姜哪里会束手就擒，山海简随时待命，在结发女即将靠近的时候变成一把墨色长剑，她抄起剑刺向女妖，却被她躲开了。

　　一道血色剑光从洞口袭来，砍在结发女的脊梁上，留下一道蜿蜒可怖的伤口。

　　翎夜提着剑从晨曦中走来，月白色的罗衫披上了朝霞的颜色，却依旧掩不住他周身的肃杀之气，眼底深处跳跃的幽蓝昭示着他的愤怒。

　　他一句话也不说，剑法一招比一招狠厉，山洞里剑影绰绰，结发女吃力地接招，被逼退至山洞深处。

　　他这才收手，走到一旁扶起了惊魂未定的羿姜：“她可曾伤到你？”

　　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下来，羿姜扑到他怀里诉苦道：“她差点就要剜我的眼睛了，幸好你来了。”

　　翎夜的眼神顿时又冷了三分：“姜，你出去等我。”

　　“尊上，我有话对你说，”翎夜闻言微微俯身，羿姜踮着脚在他耳边悄声道：“妖丹藏在她两道锁骨中央。”

　　“好。”

　　羿姜深知此刻她帮不上忙，不可任性，便乖乖地到外面去了。

　　织梦与一般的凶兽不同，它像幽灵一样寄生在宿主身上，靠着编织幻境汲取魂魄增进修为。眼前的这只织梦选择的宿主是半妖，寄宿在这样一具残破的身体上，它的本事很难完全施展，这倒给了翎夜可乘之机。

　　羿姜在洞口守着，时刻关注着洞里战况，每当翎夜的剑即将刺中其妖丹，总会被骷髅头飞出的长发挡回去。

　　看来想要对付她，还得先把那骷髅头毁掉才是。思量间，无常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是略显无神的眼睛出卖了他。

　　幻境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些，他要花些时日才能走出来了。

　　羿姜拍了拍他的肩：“回去给你蒸糯米糕。”

　　无常瞥见了她结痂的食指，拿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心有余悸道：“你胆子是真的大，自身都难保了还敢用泣血咒，亏得你年纪小心思浅，不然很容易得失魂症的，以后可不能乱用了。”

　　羿姜撇嘴道：“怎么能是乱用呢，你都救我那么多次了还不准我救你一次吗，小气鬼！”

　　怎么气恼的话，在无常听来就那么甜呢，酥软清甜的味道像极了糯米糕，他一阵心乱摇了摇扇子：“哼，懒得和你斗嘴，我先进去帮尊上，你在这儿待着别捣乱啊。”

　　“看到那个骷髅头了吗？”羿姜指着里面道，“那是结发女的郎君，我猜也是她的弱点。”

　　无常会意：“包在我身上。”

　　来了帮手，羿姜明显轻松许多，当真悠然自得看起戏来，无常是机灵的，一进去就对着结发女的骷髅头使劲儿，在光滑的骨面上留下了很多伤痕。

　　结发女看上去很是心疼，羿姜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她不是恨极了自己的郎君，甚至为了复仇变成妖孽，那为何还会这般在意一个破头颅？

　　她不解地摇了摇头，有些无聊地打开山海简读山海经，读了几句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她蓦地合上竹简：“师父呢？他该不会、还困在幻境里吧？”

　　山洞里迸发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哀嚎：“郎君——”

　　结发女双手捧着破碎的颅片，不甘心地拼凑着想让其恢复原状，头颅里的头发散了一地，乱麻似的堆在她脚边，她手捧着碎片，眼角抽搐不止，牵动着眼角的胎记，看上去极为可怖又可怜。

　　翎夜隔空扔出了万妖剑，刺中了她两道锁骨之间，一颗黑色的珠子从她体内飞了出来。

　　“姜，山海简！”

　　羿姜疾步冲进山洞，扔出了山海简默念咒语，她心里很是激动，璟兴教她的封印咒术她今天是第一次用，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浊丹给封印住。

　　山海简悬在半空中墨色飞扬，那些苍劲有力的字体旋转排列，吞噬着浊丹，最终将黑雾似的浊气都赶进了竹简中。

　　织梦咆哮的尾音淹没在竹简中，山海简在空中轻晃几下，轻飘飘地回到了羿姜手中。

　　“我做到了！尊上，我做到了！”羿姜恨不得跳个几米高来表达内心的狂喜。

　　翎夜和无常远没有她那么激动，反而因为她的施术成功变得忧心忡忡。

　　天穹结界裂开之后，三毒浊气曾蔓延人间。女娲补天也只是补好了结界，那些偷偷溜进来的浊气却是无人能化解，最后合冥王、共工、颛顼三人之力才将其封印在极北寒渊。

　　自从上次羿姜误打误撞封印了部分浊气，璟兴便试探着教她封印咒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如此轻易地做到了女娲做不到的事，翎夜深信，她绝非女娲转世。

　　她究竟是谁？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羿姜见他们神情闷闷的，心情跟着忐忑起来。

　　她似乎听到翎夜叹了一声，还来不及确认，翎夜却是弯起了眉眼：“已经足够了。”

　　结发女抱着残缺的头颅从地上缓慢站起，锁骨中央的伤口流着黑色的鲜血，她眼中的戾气已去了大半，温柔地抚摸着骷髅头上仅剩的几缕头发：“郎君去了，我也该走了。”

　　羿姜躲在翎夜身后悄悄探出头来，忍不住道：“你不是恨透了他吗，他走了你应当开心的。”

　　“恨？”结发女低声笑了起来，“需要去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得我都记不清了，活得久了，那些恨意便越浅，能记起来的反而是那些让人快乐的东西。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都是郎君给我的。”

　　她浑身伤痕遍布，神情凄楚，看上去怪可怜的，羿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你一直和我的眼睛过不去，也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郎君感念我们夫妻一场，没有把我送上断头台，我是被他亲手勒死的。送我的时候他哭了，眼泪不像是假的，他说要怪就怪我的眼睛不够亮，让我来世擦亮眼睛做人，不要再遇见他了。”

　　羿姜头皮一阵发麻：“所以，你就来挖我的眼睛？”

　　“是啊，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么迷人，比流星都要明亮三分，你的眼光也不错，至少，你在意的人能来救你。当年我若是有一双如你一般的眼睛，该有多好。”

　　她右手五指长出细长的指甲，像剪刀一样捅向自己的肚子，这时另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结发女像是精神分裂一样左手右手打起架来。

　　那妩媚的声音道：“你住手，我不想死！”

　　柔弱的声音道：“可是我活够了，这具身体不想给你用了。”

　　“不、不——”

　　伴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结发女挖出了一颗金色的妖丹，她如释重负地笑着死去了，怀里还抱着那颗残缺的头颅。

　　翎夜走上前去捡起那颗妖丹，顺手将它喂给了万妖剑。

　　结发女的身体迅速枯萎，顷刻间只剩一具白骨，羿姜呆了片刻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临死前被一只濒死的狐妖附了身，魂魄又因怨恨不愿离去，与狐妖修为一体，共用一具躯体。这些年来她们一个收集女子头发，一个夺取男子魂魄，各取所需，那座祠堂便是行凶地。”

　　“原来如此。”羿姜望着结发女的尸体，一时间感慨万千。

　　一个因相貌丑陋不被善待的女子，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善待她的人，她以为那个人可以给她带来光明，却也是他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纵使他伤她至深，她仍是忘不了他的暖他的好，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没能放下他。

　　放不下，她的郎君。

　　羿姜捡起了旁边的黑色长袍，把那团零碎的白骨包起来，打算拿到山下埋了，忽然在一块碎石下发现了一块木牌。

　　她将碎石挪开，石头下埋着的是一块牌位，上面写着“先妻李氏慕嫣之莲位”。

　　她将那块牌位带回了古宅，客房里，璟兴醒虽醒了，却是无精打采的。他眼睛红红的，想必在幻境里也吃了不少苦头。

　　看到翎夜，他勉强笑着指了指燃尽的醒魂香：“虽说作用不大，谢谢还是要说的。”

　　翎夜惜字如金：“不必。”

　　无常见他神色恹恹，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好歹也是风神，怎的睡了这么久，难得的好戏都被你错过了。”

　　璟兴揉着太阳穴道：“你们抓住织梦了？”

　　“没错，你的好徒儿可是立了大功呢，浊丹已经被封印了。”

　　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璟兴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无常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他忍不住吐槽道：“几万年修为的神，竟然还会生病，当真是件奇事。”

　　璟兴忽然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神色严肃：“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无常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凭什么告诉你啊？嗨呀放开我，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他手上力道更足了，追问道：“你看到的、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无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废话，不是过去发生的事，难不成还能是以后的事情？你真是发烧烧糊涂了，该吃药吃药，病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真是莫名其妙。”无常甩甩袖子离开了，璟兴的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羿姜也在他额头上试了试：“师父，你发烧了？刚好昨天和无常逛街买了一些祛风邪的药材，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璟兴笑得有气无力：“不用麻烦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有病不能拖着。”容不得任何拒绝，她去找无常拿药去了。

　　璟兴陷入了沉思，幻由心生，通常都是根据受术者曾经的伤痛所编织，这样的幻境虽然真实，但是像他这样修为高深的人还是能轻易识破。

　　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之时，却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那是他未曾经历过的却痛得实实在在的事情。

　　像是一个可怕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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