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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似梦
苏构的老宅子里头冷清,陈设也老旧,委屈了太子殿下坐在了前头院子的老木椅子上,等着苏构去为他上茶。
院子里头种了一些无名的草木,不算茂盛,如今的天儿已是枯了一地,秦誉在前头坐了一会儿,瞧着这些萧瑟眯了眯眼,起身打算去寻一寻他的探花郎。
走过前头一进,后头一进是个僻静极了的院子,又幽又静,瞧着像是日光都照不进来的模样,踩过黄土便是青色的石墙,上头铺了一层黛瓦。
昨日细雪融化的水滴哒哒地从檐边儿掉下来,在地底下积了一个浅浅的水塘,照见一道团龙纹推门而入的影子。
那原先是一间书房,被主人家与隔壁一厢打通了,便做了大间的卧房,用了一道寻常的屏风隔着,上头讨了个四季平安的意头。
从前赶考,苏构要读书,累了转过屏风便能歇下,环境又幽静,很合她的心意,便长住了好一些时候。
前头案上正摆着的是他的折扇,一旁还堆着两朵大红色山茶花。
一朵是她进紫禁城,他在文华门的城墙上抛与她。
一朵是她进公主府,他在小池边的细雪中戴与她。
秦誉低头一笑,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缓缓过来,从容跨出门外,不慌不忙地阖上了房门。
仿佛从未进去似的。
檐上化开的雪水仍然从上头嘀嘀嗒嗒地掉下来,在水塘上溅起一点轻微的声响,秦誉抬起头,瞧见苏构长身站在院子的门前头,像清雪一样的淡淡,却叫人觉得没法挪开目光。
她手里端着一盏清茶,站在那头看着院子里头的秦誉,点头道,“殿下来了这里。”
秦誉毫无脸红的意思,厚颜点头道,“要寻探花郎,迷了路。”
苏构没有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往他的身前走了一些,推开房门道,“前院简陋,怠慢了殿下。”
那门推开来,是一道书案,与一架老旧的屏风,苏构往里头走了进去,将手里的茶盏摆在了案上,淡淡道,“殿下请。”
是她坦荡。
她做了苏构十五年,便当真将自己作了男儿郎,也不曾有些女儿家喜爱的物件儿摆在里头,即便是将门敞开来,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摆设罢了。
秦誉得了邀请便重新跨了进去,坐在了苏构让出来的案后头,伸手取过了那盏清茶。
他饮了一口,寡淡极了,味道与白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便转而放在了手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盖。
苏构立在书案的另一侧,瞧见他手边的那柄折扇。
“是殿下的扇子。”
话里的意思,是要将扇子物归原主。
秦誉将扇子取到手中,轻轻一抖便展开来,上头是天上风流,人间富贵。
与他一身衮龙袍的风光一样,气派天成。
他将扇子收起来在手指间转了片刻,笑道,“温如的好字,留给探花郎收着,不算埋没。”
仍是要将扇子放回案前。
他的手停在那儿,恰好被那两朵山茶花遮掩一些修长,就叫人将目光也一道落在那两朵山茶花上头,无言了半晌,苏构才低声道,“殿下的茶凉了,微臣重新去沏。”
秦誉摸着手里温热的茶盖,低低笑了起来,
“苏构。”他叫道。
“昨儿一夜没有歇下,又叫老太太折腾了半日,”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歇一会儿罢。”
苏构从门前回过身来,见到秦誉向后靠在木椅子上,将一条腿支棱起来了,才悠悠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样安宁的好日子,碰着了,是要好好将它过完的。
苏构心里原先乱七八糟的情绪也叫这句话收起了不少,她站在门前,听了这话点头道,“殿下说的是。”
平日里往来后院的,只有她一个人,待客都在前院,房里头便只有书案一副桌椅,秦誉是太子爷尊贵,坐了那位子,苏构便站在门前,低头听着秦誉说话。
秦誉抬着下巴指了指屏风后头的床榻,说道,“探花郎也坐。”
他见过她眼疾发作的模样,便打听过一些,翰林院的苏编修有眼疾,牵心动肠的疲累了,便要发作,许久了也不曾治好。
苏构低头回话道,“殿下是太子,微臣隔屏风而坐,不合礼数。”
秦誉挑了挑眉,将案上的折扇并两朵山茶置在了窗缘边儿,又将笔墨与茶盏一样置在了窗缘下,翻身躺在了书案上头,单手枕着脑袋,恣意极了。
“如今是本太子要歇一会,还劳烦探花郎退到屏风后。”
苏构瞥了秦誉一眼,分明是有些无礼的举动,却被他做的浑然又自在,仿佛天地间的一草一木,皆要为他从容俯首。
她知道大裕朝的太子爷是个假荒唐却真纨绔的,凭谁也做不得他的主,便也不费力气与他分辩,兀自走到了屏风后头,坐着与他说话。
那道屏风已经十分老旧了,木缘都脱落了好些,秦誉转过头来,隔着四季平安的花样,能瞧见苏构隐隐约约的模样,头上是一支素纹金簪。
叫他心里高兴极了,转过头来瞧着也不说话。
苏构一样也隔着一道屏风在瞧他,外头屋檐上雪水掉落下来的声响,不知道是何时大了起来,一声一声地从耳边响过。
“苏构,歇一会,我替你瞧着。”
秦誉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缓缓说着,“这是从金陵城偷来的半日,好好歇一歇。”
苏构忽然叹息了一声,眨了眨眼便忘记了她原本想问秦誉的一些话。
她在心底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是秦誉知道了许多事。她却无法在此刻这样的安宁中说出口,扰了一场这样平静又温和的岁月。
她没有应声,坐在床榻的木缘边靠了一会,迷迷糊糊地踏入了一场荒唐的酣眠。
梦里面只是模糊地想到,有人在外头守着她,便觉得连遇着的寒冷梦境都变得有温度起来。
是外头又重新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顷刻间便叫天地一片茫茫。
秦誉瞧见外头院子里落下来鹅毛似的雪花,轻轻盈盈的,像是也不敢随意扰了旁人的清梦。
他自案上坐起身,悄无声息地翻下来,几步走过去将门关好了,仍然叫那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了几片到他的手指上,寒冷极了,化在手心又觉得暖了一些。
他笑了笑,回过身来,恰见到他的探花郎靠坐在那头睡着了,将平日里头的冷淡都消去了,只剩下一些平静与温和透出来,像是握在手心里便消融的雪花,叫人看着,便觉得安宁极了。
秦誉靠在门上,抱着双臂瞧着那头的苏构,也不在意外头的雪落声簌簌的压过了半日的光阴,天地虽大,一场大雪内,只有他与她,无声的一段平静。
雪停的时候是暮色,苏构醒过来便往屏风那一头瞧,像是空了似的。
她站起身,转过那道屏风,已经不见了秦誉,只见到案上摆着那柄折扇,一旁堆着两朵大红色的山茶花,若不是那盏已经冷透了的茶盏,都要叫人疑心方才是发了一场梦。
她向那书案走了两步,就见到上头还摆着一枚小小的玉扳指。
苏构伸手拿起来,能瞧见上头有一道血痕。
是她与秦誉头一次碰见,在姑苏的茶馆,她落下了这枚扳指。
他将它还给了她。
是要将秘密交与她自己好生保存着,再也不必有旁的人知晓。
苏构将那枚扳指握在手心里,推开门瞧见了外头的大雪,喃喃道,“下雪了。”
雪花飘飘洒洒,将人离去的痕迹也一道掩盖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起来干净极了。
秦誉负手走在大雪中,任凭雪花洒了他一身,这样一场大雪压肩,也抹不去他的潇洒。路上的行人早早便在暮色中归了家,只有他一个人穿过白茫茫的一道街,再走过骤然清冷的长安街,一路直到承天门下。
他缓缓上了午门旁的望楼之上,瞧的不是紫禁城的外头,而是紫禁城的里头,灯火点着亮,像是在迎接离人的归来,又像是在避退着不愿瞧见的往事。
是鬼神,亦是人心。
是这许多年来,故人们背负着的执着和苦痛。
方明得了信儿便打着伞来迎他。
他将伞撑过来太子殿下的头顶,好替他遮挡一些风雪。
秦誉眺望着整座紫禁城,向着方明淡淡问道,“你说,十五年前的时候,父皇在想些什么?”
方明一怔,“殿下慎言。”
“礼部在准备赵嫔的册礼,是赵丰年亲自过问?”
方明回话道,“今日传了旨,要擢升陆家的大公子去礼部任员外郎,听说是赵公保举的,皇上便将赵嫔娘娘的册礼交与陆家的大公子了。”
赵丰年这个老东西,陆匡义捧了苏构出来做卒子,赵丰年就要捧了陆匡义的宝贝嫡子出来做棋子,这一子落在陆匡义面前,倒是要将军的势头。
秦誉淡淡吩咐道,“赵崇澜如今在吏部,这些个蝇营狗苟,缺了他赵大公子怎么行,叫人把上回的两张空印公文往刑部递,就说有冤。”
方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大雪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模样,秦誉瞧了一眼紫禁城,抬脚往里头走了进去。
这是他生来便要面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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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看到应该是早上了,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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