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第二日清晨，高疏桐早早地来到坤宁宫求见皇后娘娘，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挡在宫外，只说：“皇后娘娘尚在休息，未曾苏醒，不能见客；如果是请安，则请回。”

　　高疏桐要扮演孝顺女儿，怎么能打道回府，于是说：“还请姐姐在皇后娘娘醒来后为我通传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矜持地点点头，关上坤宁宫的大门。

　　高疏桐实在是来得早，此时太阳刚升起不久，天还是灰蒙蒙的。只是高疏桐怎么也没有想到，王皇后竟然会连坤宁宫的宫门都没让自己进，而是在宫外傻傻地等。再过一会儿，来往的宫女嫔妃都进进出出，都能看到自己，可能没几个时辰，拒而不见的消息在深宫之中恐怕就会传个遍。

　　朱珍珠拉了拉高疏桐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办？公主，一直站在这里，也太辛苦，此处连个蒲团也没有，谁知道皇后娘娘睡懒觉要到什么时候才醒？”

　　高疏桐满脸无奈，冲朱珍珠摇了摇头，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先站着，静观其变。她名义上是我母后，又是长辈，怎样磋磨都不为过。”

　　两人于是默默地靠在一起，站在未央宫门前等待。她们来得最早，不一会儿，来晨昏定省的嫔妃皇子公主等人一个又一个地前来，未央宫的宫门为其一一打开。

　　一开始，高疏桐见嫔妃能进未央宫等候王皇后，以为自己也可以进去，于是跟着花枝招展的妃子一起，谁知没有进宫门，被守门的侍卫挡住，道：“皇后娘娘有旨意，请二公主殿下在宫门口等候。”

　　一直站着也太辛苦，而且过一会儿，太阳升起，谁经得住暴晒？朱珍珠忍不住急道：“可是这些妃子都可以进去，为什么我家公主殿下不可以进去？”

　　那侍卫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有旨意，请二公主殿下在宫门口等候。”

　　高疏桐有些诧异，后退几步，在原处站立不动，没有再想进坤宁宫门。

　　朱珍珠靠在高疏桐身边，愤愤不平地嘀咕：“欺人太甚，凭什么妃子让进，咱们不能进，皇后摆明不想见公主。”

　　高疏桐神情严肃，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朱珍珠的手，道：“莫慌，先等着。”

　　朱珍珠只是替高疏桐生气，又不是不明白事理，于是不再说话，只是与高疏桐两人一直等。

　　期间，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一开始像一个金色的荷包蛋，后来像一个发着强烈光茫的大圆盘。高疏桐两个人的影子由长变短，太阳也悬挂正中。两个时辰过去，晨昏定省的妃子都从未央宫出来，朱珍珠去问过两三次：“皇后娘娘醒了吗？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让二公主进去？”

　　侍卫眼睛也没抬，只是重复道：“皇后娘娘有旨意，请二公主殿下在宫门口等候。”其他的，则一问三不知。之前出来的大宫女也没有露过面。

　　朱珍珠小声地抱怨：“怎么可能没醒？来请安的妃嫔来了又走，皇后怎么可能没醒。摆明就是不想见公主。”

　　高疏桐明白过来：王皇后是不愿意见自己，于是感慨道：“看来能当上皇后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虽然高疏桐来敲坤宁宫的门的时候说好是来向王皇后娘娘请安，但实际上，高疏桐是来探匈奴和亲的底，顺便求情。可是她这位母后，甚至都不愿意见一面。

　　只见高疏桐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嘴唇黯然失色，笔直站着的腿肚子直颤抖。朱珍珠见状，连忙搀扶着，劝道：“如今都日上中天，皇后摆明不愿意见公主，不然咱们回揽月殿。日头这么晒，连坐地方都没有，再等下去，公主便要晕倒。皇后这里行不通，咱们再想办法。公主的身体最是要紧。”

　　高疏桐点点头，对朱珍珠说道：“你也差不多，咱们还是回去罢。”

　　两人搀扶着走几步，还没走出未央宫宫门前的院落，只见远远来了一群人，见到高疏桐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高疏桐听了很熟悉，又头痛，来人正是永平公主。

　　高疏桐与朱珍珠两人停下来，永平公主走近，问道：“呦，这是谁？怎么在母后宫门前吃了闭门羹？从哪里来，快些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你就是跪到天荒地老，母后也不会见你的。”

　　朱珍珠气鼓鼓地，高疏桐见状将朱珍珠拉至身后，对洋洋得意的永平公主说道：“怎么，皇后娘娘是不愿意见我？怎么我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说的是，皇后娘娘昨夜辛苦，如今还未苏醒。”

　　永平公主脸色一变，看了看身边的大宫女，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心直口快的后果。高疏桐这么一说，永平公主更生气，道：“别以为母后今日不知道你来做什么，收起你的痴心妄想，和亲匈奴之事已成定局，母后是不会为你做什么的。你就乖乖地在这里等着嫁去匈奴，别闹什么幺蛾子，闹也没有用。”

　　高疏桐在永平公主眼中看到“这是我父皇我母后我皇兄”等未说出口的话，一时呼吸急促，有些生气，想起昨日朱珍珠告诉自己的关于永平公主的八卦，永平公主求婚丞相之子陆封仪不成，正心情不佳，如今说这些话，不外乎是伤害别人，她自己开心而已。

　　高疏桐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仍旧不愿意嘲笑永平公主无望的婚事，反而将奚落的话吞下去，挺直腰板，直视永平公主，说道：“匈奴求公主和亲，适龄公主当中，除了我，大公主也可以去的。”

　　“你。”永平公主被挑衅，上前一步，被大宫女拉住，劝道，“永平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在等公主，公主赶紧进未央宫才是，不用与这些人置气。”

　　本朝注重女德，若是被人知晓两位公主在王皇后宫门口打起来，少不得要闹出风波来，是以永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才劝住永平公主。高疏桐冷眼看着，在永平公主冲过来的时候，一步也没有后退。

　　永平公主听罢，收回手和脚，冲高疏桐冷哼一声，鼻孔朝天，径自往未央宫去了。

　　高疏桐在朱珍珠的搀扶下，一边走，一边想：的确，求王皇后是没有用的，王皇后是不会帮助自己的，因为适龄公主只有自己和永平公主，王皇后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匈奴和亲，所以甚至连王皇后的面都见不到。

　　回到揽月殿之后，高疏桐瘫在榻上，躺了很久才缓过来，朱珍珠担心二公主心情不快，在一旁轻声劝慰，被高疏桐摆摆手阻止，道：“不用说这些，我心里明白得很，皇后哪里靠得住？只是我也没想到，皇后甚至连面也不愿意见我。”

　　朱珍珠早已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谢至，出师不利，谢至也满脸愁容，担忧地看着高疏桐。

　　此时，揽月殿来了几个人，搬来一大推东西，高疏桐不知道发生什么时，只见来的小太监宣旨道：“奉皇后懿旨，赏赐二公主珍珠一斛，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一箱等，二公主快谢恩。”

　　高疏桐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谢恩，等传旨的小太监走了，见珠宝搬进揽月殿内室，才问谢至两人：“这是怎么回事？”分明今日王皇后连面也没有见自己，却在晚间赏赐自己一大堆珍贵的礼物，

　　谢至与朱珍珠两人蹲在一起开箱，一边对高疏桐说道：“除了珠宝首饰之外，还有珍贵药材。东西送得很适宜，公主正缺像样的首饰衣衫；还有药材，公主正好需要补一补身子。”说话的是朱珍珠。

　　只见谢至拿起一把寒光之利匕首，四处比划，称赞道：“这匕首不错。看来除了穿着用品之外，还有一些别的，比如武器。”

　　高疏桐也蹲在宝箱旁，接过谢至手上的匕首，打量了一番，道：“是不错，看起来很锋利。谢至你收着，有用得着的时候。”

　　之前高疏桐在冷宫，三人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是以这次高疏桐随随便便便把一把珍贵的匕首送给自己，谢至有些不习惯，迟疑着没接。

　　高疏桐将匕首塞到谢至怀中，说道：“拿着，你是男孩子，用的上。别瞪眼看着我，我的，就是你的，就是你们的。”

　　谢至接过匕首，低下头，遮掩住湿润的眼眶，嘴里说道：“谢公主赏赐。”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高疏桐走到首饰箱子旁边，从各种金簪玉镯中挑选出一颗夜明珠，只见夜明珠在此刻正发出淡淡的光芒，好看极了。高疏桐顺手将夜明珠塞到朱珍珠手上，道：“珍珠，你收着这个，好看的夜明珠，正配你的名字，你本身又姓朱。”

　　原来朱珍珠本姓朱，进宫之后，高疏桐给其取名为珍珠，就是化用她的姓氏。

　　只见朱珍珠见到夜明珠，两眼发光，可是又不敢收，迟疑道：“公主，这礼物太贵重，奴婢怎么敢收。”

　　“你们在我身边，也需要一些值钱的贴身之物，深宫这一起子踩低就高的小人，咱们在冷宫时，难道不清楚？”高疏桐强硬地把夜明珠塞到朱珍珠手中。

　　高疏桐大概扫了几眼宝箱，道：“皇后真是财大气粗，给的都是好东西，我看到还有伤药。这个药应该要比上一次去太医院讨的药更好些，你们拿去用。”

　　高疏桐把药瓶子捡出来，一人给了一瓶，见谢至又有所迟疑，才说：“谢至你这几天走路有点慢，难道我不知道，是旧伤未愈？快拿这个药涂一涂，也许就好了。”

　　高疏桐说的是上一次谢至为公主去取药，却被打了一顿，在冷宫没有伤药，直到出宫，才由高疏桐去太医院拿的药。因为拖得久，所以谢至的伤还没有好，谢至自己从来没有说过，本来以为没人知道，谁知高疏桐竟然都看在眼里。

　　谢至叹道：“公主心细如发。”

　　高疏桐站了起来，对两人说道：“你们得空把这些宝箱收拾一下，捡一些不值钱的小首饰，给揽月殿的宫女太监们都发一发。小宫女和小太监月钱少，给他们些好处，才会更忠心，为我所用。”

　　朱珍珠点头道：“公主说的是。”

　　“还有玉佩，谢至你挑个值钱的玉佩，下次找机会送给未央宫的总管太监，套个近乎。”高疏桐在梳妆镜前坐下，慢慢地看两人忙着收拾。

　　额间的金箔随着脑袋的晃动而摇曳，高疏桐叹了一口气，惆怅地问道：“你们知道今日为什么皇后要送这么多东西来？是因为皇后知道，我再也没有好时光。”

　　若是和亲匈奴，恐怕日日以泪洗面，所以王皇后才送些女孩子喜欢的首饰衣裳，是看自己可怜。

　　“公主。”谢至与朱珍珠两人齐声说道，“公主莫要灰心，此事尚未了局。”

　　高疏桐脸上显出疲惫来，问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果最后真的不幸，要去匈奴和亲，谢至，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匈奴？”

　　“自然愿意。”谢至脸上是坚定不悔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决心。

　　朱珍珠看了看高疏桐，又看了看谢至，不高兴地说：“我也要去，我也要跟着公主，公主偏心，怎么只带谢至，不带我去？”

　　高疏桐笑了，道：“什么好地方，都要跟着去。若是真的要去匈奴和亲，我只带谢至，把珍珠留在中原，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你是女孩子，不要去匈奴那么远的地方。”

　　朱珍珠不是很高兴，瘪着嘴；谢至的脸上却有笑容，一直看着高疏桐。

　　高疏桐道：“也还没到这一步。早些休息，明日，我去求见父皇。皇后不愿意见我，我毕竟不是她的女儿。但是父皇会见我的，和亲的事，只要父皇开口，我便可以不用去匈奴。”

　　谢至点点头，和朱珍珠两人一起离开内间，不多时，说话声响起，高疏桐依稀听见谢至对朱珍珠说，“即便是为公主死，我也心甘情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