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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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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涉


      陆封仪鲜少穿夜行衣,平日多是身着白衣,如今身着黑衣,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雪白的脸,靛青的头。

      头戴椎帽,身着黑色的夜行衣,宵禁深夜独自行走,没有带人,可见要做的是避人之事,再结合陆封仪来的是有皇太子殿下所在的私宅,两人要商量什么事,高疏桐心中已有数几分。

      陆封仪手中的折扇,是苏杭出的精品,扇面一副山水画,兼有题诗,画与字与诗都是陆大公子亲笔题写。

      陆封仪是京城翩翩佳公子之首,字画价值千金,坊间富人愿出高价求一墨宝,都是难以达成心愿的。

      高疏桐的书画鉴赏水平不佳,看不出扇面山水画的寓意,不过曾经听沈太傅说过,大概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之意。

      美色在前,赏心悦目,就连高疏桐的心情也为之振奋。

      然而无论高疏桐心情因为见到陆封仪以后如何振奋,皇太子殿下该暴躁的还是暴躁。

      只见皇太子殿下对陆封仪招招手,示意其进门,却仍旧挡在门前,对高疏桐抬抬下巴,说道:“这里没有你的哥哥,永宁公主请回。”

      皇太子殿下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皇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尊严威仪一个不落,且性情高傲,说完赶人的话以后,看也不看庶妹永宁公主高疏桐一眼,转身就往门内走去。

      如果今夜不是准太子妃谢娉婷亲自来到永宁公主府,高疏桐也不会得知全城大索是为了谁。

      所以此时高疏桐的表情言语举止,半点也看不出今夜全城大索是为了准太子妃情奔之事。

      然而,高疏桐来此,本来就不是为了准太子妃情奔,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高疏桐站住不动,似乎丝毫没有被皇太子殿下的冷遇吓住,而是叫住皇太子殿下,面带笑容,慢慢地说道:“殿下留步,难道殿下便不想知道刑部查案的后续,东宫的侍卫们,又招认什么。”

      高疏桐之前对开门老叟说的是“王家哥哥”与“自家妹妹”,然而真的在皇太子殿下面前,却口称“殿下”,似乎心里明白自己与尊贵的皇太子,不是兄妹,而是君臣。

      皇太子殿下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向高疏桐,似乎想要听一听说辞。

      见状,高疏桐慢慢地说:“侍卫已经招认,王国舅之子王敏之所受的伤,乃是东宫派出的刺客所为。殿下想不想知道,刺杀陛下的刺客,又是谁?”

      高疏桐目光幽深,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若是同为一人指使,罪名足以废太子。

      陆封仪听到此话,也看向高疏桐。

      高疏桐在笑,此时的笑容,是胸有成竹的笑容,是空手套白狼一定要对方割肉放血才肯罢休的笑容,是不答应就敢于栽赃的笑容。

      高疏桐知道陆封仪在现场,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丑陋的笑容,听到了自己不惜威胁亲兄长的话语,以及深夜来此仅为交涉获利的行为。

      自己的笑容在陆封仪的眼中,想必是丑陋的。

      一定是丑陋的。

      什么样的笑容是丑陋的?什么样的笑容是美丽的?世人自有评判的标准。

      娇羞的依偎在郎君怀中的女子的笑容是美丽的,相反,像男人一样想在朝局中获得生存空间,不惜设局威胁乃至于动手害人的女人的笑容是丑陋的。

      世人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在谢至眼中,高疏桐的笑容是如此璀璨夺目,那是为夺取生存空间不惜弄脏双手的笑容,那是为庇护所爱之人而立志长成参天大树的笑容。

      因为高疏桐自知此刻的笑容是丑陋的,所以目光一刻也没有与陆封仪对视,而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交涉对象,皇太子殿下。

      闻言,皇太子殿下偏过头来,仔细瞧了瞧高疏桐的面容,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位庶妹,不意眼前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高疏桐腰杆挺直地站着,虽然背后已经冒出冷汗,然而仍旧与皇太子殿下对视,丝毫不肯移开视线。

      不敢移开视线。

      “这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亏孤当初被猪油蒙了心,还好心好意要教你骑马。”突然,皇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起来,喝道,“你要去栽赃诬陷,尽管去,要是孤因此求饶一个字,便配不上这些年的储副之位。现在,滚吧!”说罢,甩甩袖子大步走进院内。

      高疏桐没有料到皇太子殿下傲慢至此,骄傲至此,竟然宁愿含冤受屈,也不肯在事情发生之前与自己交易,不禁冷哼了几声,后退几步,翻身上马。

      既然交涉失败,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去,而且,交涉失败,未必不是一种收获,是一种对对手实力与性情的试探成功。

      侍卫们也纷纷翻身上马,等着高疏桐扬鞭,便启程回府。

      这时,皇太子殿下的脚步已经远去,陆封仪仍旧站在门边,没有紧跟着皇太子殿下进门,而是对高疏桐行礼,轻声说道:“夜里不安全,如今更深露重,公主还是快些回府罢。明日早朝,想必……”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完。

      明日早朝,想必会为准太子妃情奔一事闹得人仰马翻。

      陆封仪刚才看到了高疏桐向皇太子殿下示威挑衅的一面,却一句评论也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来波动,嘴里只说一些人情往来的场面话。

      京城中闻名遐迩的陆大公子便是这样的为人,即便把人情往来的平常互动一层一层地剥开,也看不出来里面是否隐藏着一颗真心。

      高疏桐骑在马上,低下头,说道:“谢过陆公子关心,孤马上回府。听闻春闱将至,陆公子好好温习功课,孤等着陆公子高中的好消息。”

      陆封仪轻声道谢,眼中仍旧满是温和笑意,道:“谢公主吉言。先告退。”说罢转身走进院落,仆人不知道从哪里串出来,把院落大门吱呀一声阖上。

      见此,高疏桐调转马头,扬起鞭绳,奔马疾驰,谢至与侍卫们也跟着一起策马奔走,不多时,地上扬起阵阵飞尘。

      在阵阵马蹄声中,谢至将不敢喘气的心放下来,又仔细捋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皇太子与永宁公主的对话,惊惶不定,忍不住问:“公主,难道真的要向陛下上报,行刺皇帝的刺客,与东宫监守自盗的刺客,是同一人?”

      行刺皇帝的刺客,不是没查出来?

      谢至记得分毫不错,刚才高疏桐对皇太子殿下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是威胁栽赃。

      一旦罪名落实,是足以废太子的大罪,难怪皇太子殿下发那么大的火,在这个准太子妃情奔的夜晚。

      “哈?”高疏桐骑在马上,听到谢至的话,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没这回事,我在想春闱将至,府里得给杜先生准备笔墨纸砚等春闱用品。至于皇太子,你还真信了?我吓他的!”

      我吓他的!

      “哈哈哈。”谢至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公主,哈哈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谁敢当面威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太子殿下,而且这威胁其实只是恐吓而已,并不当真。

      前人秦舞阳,十三岁杀人,在秦王面前,仍旧战栗震恐。而十多年的皇太子殿下的威严有皇帝威仪的一半,在皇太子殿下面前随意恐吓说笑,可以谓勇也。

      高疏桐又说:“我只想吓吓太子,从太子手中换些好处罢了。谁知他油盐不进?”

      高疏桐看看身后一群公主府的侍卫,人多嘴杂,也不知道这些侍卫中都是朝中谁的耳目,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在场的人都承认,这威胁,这恐吓,这随意调笑,这吓他与不当真,不是活泼跳脱的体现,不是少女特有的轻松与不谙世事,这话语与行为背后跳动的是一颗,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

      只不过这颗狼子野心引起的试探,没捞到实际的好处罢了,毕竟,谁能料到皇太子殿下软硬不吃?

      两人说些闲话,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回到永宁公主府。

      朱珍珠将高疏桐从马上迎下来,说道,“不知为甚,马车车辙坏了,耽搁了公主的事,已经提审当初采购的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也不知是不是收受银钱,马车进府时便是坏的还是别的什么。如今人捆了,等候公主发落。”

      高疏桐拍了拍朱珍珠的手,道:“先关个几日,空了来审问。”

      朱珍珠应下,将高疏桐迎至室内,再去安排随行侍卫等人的饮食就寝与银钱补偿事宜。

      都收拾好,才进门,看见高疏桐脸色不错,问道:“今日顺利吗?公主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谢至在一旁整理出门的行装,没等高疏桐说话,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朱珍珠看看高疏桐,又看看谢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疏桐玩笑地数落两人,道:“你们两个,一个跟着一个喜欢偷看我的表情,怎么,我心里想什么就这么容易看出来?”

      此间人少,侍女也没有几个,没有外人的时候,高疏桐在两人面前自称,“我”。

      朱珍珠看见高疏桐嘴角边挂着的笑容,知道她虽然这么说,其实心中并未怪罪。

      谢至反而笑道:“咱们公主虽然没有达到一开始的目的,但是也有收获的,自然高兴。”

      朱珍珠一边伺候高疏桐梳洗,一边听谢至将今天与皇太子殿下的交涉说了一遍。

      朱珍珠听完,自然要为高疏桐喝彩。

      虽然今日顺利,但是忙活一整天,难免倦怠,高疏桐扶住额头,说道:“咱们这位皇太子殿下,长到如今这个年岁,恣意惯了,没人和他争抢,不知忧患。也不知道遇事,究竟是吃素,还是食荤?是绵羊还是豺狼?”

      吃素与食荤,绵羊与豺狼。

      朱珍珠听完若有所思,谢至没有接话,听见高疏桐又说,“今夜为的谢大小姐,不知有多少人通宵不眠。”

      说到这里,高疏桐头上的珠翠已经卸下,又从内室换好寝衣,谢至已经退去外室值夜,屋内只剩高疏桐与朱珍珠两人。

      高疏桐在床沿坐下,打个哈欠,道:“差点忘了,今日见到陆公子,得知春闱临近,你抽空去看府里的东西,挑出上等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干春闱用得上的物件,给杜先生备好,别失了公主府应有的礼数。”

      “公主见到了陆公子?”朱珍珠先是一惊喜,然后开始回忆起库房的东西,说道,“公主既然吩咐,自然会办妥。库房的东西,前几日白天我亲自去看过一遍,除开开府时内务府送来的必要物件之后,自从公主接了差事,陆续有别的世家宦官送来礼品,都堆满了,如今清点过一半,还剩一半没清点。笔墨纸砚自然不差,到时候挑上好的给杜衡就行,只是……”朱珍珠说到一半,又打住话头。

      “什么?”原来这时候,高疏桐已经在床榻上躺下,盖着锦被,脑袋枕在玉枕上,只睁着眼睛问。

      朱珍珠迟疑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究竟是继续说还是不说,最终还是拗不过心里不忿,问道:“干嘛要亲自准备,杜衡住在这里,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何必讨好他到这份上?”

      “你怎么与他较劲?”高疏桐似乎觉得好笑,轻轻地摇头,问道,“这是讨好?”

      这不是讨好。

      朱珍珠又问:“那是示好?想要得到杜衡的忠诚,所以在小事上用心。”

      “不止是忠心,即便是寻常的人情往来,这些礼物都是必须的,投其所好、投其所需而已。可怜我们几个长在冷宫,连饭都吃不上,哪里知道这些,用得上社交与人情往来?我也是看好久才看出一点点。”高疏桐慢慢地说,又缓慢点头,道,“珍珠,你越来越聪明了。”

      至少慢慢能看得出我的用心。

      朱珍珠若有所思。

      朱珍珠是永宁公主府后院侍女中第一人,掌管一大半府中事务,而且也几乎知道,见到高疏桐做的每一件事,高疏桐也不瞒她,耳濡默染,渐渐的,即便明眼人也能看出,朱珍珠和冷宫时那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相比,已经脱胎换骨。

      至少慢慢能胜任贵族宗妇掌家,高疏桐一直希望能给朱珍珠谋一个好的前程,话说到这里,不免又多说几句,高疏桐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朱珍珠的手,道:“我总是没忘,要给你指一门好婚事。那些名门贵女,匹配什么如意郎君,在我眼里,你一点儿也不比她们差。”

      她们自然是指名门贵女,我朝姻缘,最是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上头的几个名门世家。

      在常人眼中,一个冷宫出身,毫无根基的宫女,即便是侍奉公主的大宫女,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名门贵女的姻缘相提并论的。

      除非永宁公主权势滔天。

      只等永宁公主权势滔天。

      权势滔天。

      谁知朱珍珠反握住高疏桐的手,摇摇头,说道:“我不嫁,如今公主虽然离了冷宫,咱们吃喝不愁,可是身边全是豺狼虎豹。我若是走了,如何放心留公主一个人?”

      朱珍珠的眼中满是真诚,高疏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有继续开口,合上眼皮,慢慢进入梦乡。

      “公主睡吧,有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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