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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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


      “公主,快醒醒?”

      一阵焦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高疏桐睁开眼睛,轻声“嗯?”一声,音调疑惑,可是仍旧睡眼朦胧。

      朱珍珠半跪在床榻前,已经将今日的朝服准备好,见到高疏桐睁眼,说道:“公主,辰时了。”

      “什么!”高疏桐被惊醒,蓦然坐起,问道,“我迟了?怎么不叫我,今日有朝会吗?”连忙从床榻上站起,跳下来,光脚踩在地上,伸过手来拿朝服。

      朱珍珠服侍高疏桐将朝服穿上,另一边侍女捧着洗漱用的铜盆与手帕。

      高疏桐看到朱珍珠的神情,便知道早在卯时已经喊过自己,竟然会睡过头错过朝会,只能感慨道:“可能是最近我太累了罢,事情太多。”

      朱珍珠服侍高疏桐梳洗完,才说:“听杜先生说,今日朝会出了大事,如今陛下身边的内官带了口谕,请公主快些进宫。”又对门外努努嘴,示意杜衡在门外等着。

      高疏桐点点头,这时候发髻已经梳好,又在铜镜面前仔细检查妆容,才脚步凌乱地从内室转出,问:“今日朝会出了什么事?杜先生。”

      杜衡乍一看高疏桐惨白一张脸,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没什么的,没公主什么事,就是昨夜弄丢了准太子妃,皇太子殿下认为尚书右仆射故意丢东宫的脸面,在朝会上给右仆射好大的没脸,右仆射不得已,当众告病。公主不要着急,陛下召见公主,是为刑部查案的事。”

      这时,朱珍珠从内室转出,拉高疏桐在铜镜前坐下,一边拿出珍珠粉与口脂,往脸上涂抹,一边对高疏桐说道:“公主涂些腮粉和口脂,不然脸色苍白,看起来气色好差。”

      高疏桐就着朱珍珠手上的铜镜往里面瞧,的确一张蜡黄的脸,嘴唇惨白,没有血色,像是劳累过度。又转过头看杜衡,杜衡也一副“女人你怎么不修边幅”的模样,只是没有挂在嘴边。

      高疏桐高昂着头,阖上双眼,方便侍女上妆,脑子却在仔细思忖刚才杜衡说的话,看来皇太子殿下性情耿直,当众给尚书右仆射没脸,神仙打架了,此事必然引起朝局的变动,于是偏过头来问杜衡:“谢大小姐没找到吗?”

      “若是找到人,也许皇太子殿下还会明白是谢大小姐不懂事,与谢氏无关。如今诺大个京城,连卫队都惊动了,水泄不通地找人,愣是连个人影子也没找到,难怪皇太子殿下怀疑是尚书右仆射不愿意嫁女给他,生了好大的气。”杜衡慢慢地说,“说来也怪,若无人相助,谢大小姐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高疏桐摇摇头,以手覆额,道:“皇太子殿下现在在气头上,才会怀疑尚书右仆射是故意帮助谢大小姐潜逃,再假以时日,以太子的聪慧,便会明白右仆射只是教女无方而已。只是以皇太子殿下高傲的性情,恐怕一时也难以接受谢大小姐宁愿情奔也不肯嫁给他罢。”

      此时是辰时初刻,天光大亮,不远处的院落中遍值大树,偶尔还能传来几声鸟鸣,杜衡偏头听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皇太子殿下只是当众骂了尚书右仆射一顿,没有动手,已经是涵养极高。”

      “此事对公主府有什么影响吗?”这时,高疏桐终于妆点完毕,从内室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问,“东宫与尚书右仆射的交恶,对朝局又有什么影响?此次面圣,先生有什么教我?”

      “谢大小姐的事,与公主府有什么相干。毕竟,谢大小姐情奔前夜,又没有来过永宁公主府。”杜衡直视高疏桐的双眼,后半句话几乎是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蹦出来的,见到高疏桐明白自己的意思,连连点头之后,才继续慢慢地回答,“此事,对朝局必然是有影响的,东宫再怎么宽宏大量,经过此事,王谢两家的芥蒂已然种下,日后难以修复。至于尚书右仆射会怎么做,此时还没人知道哩。臣随公主一齐面圣。”

      高疏桐点头,几步走到正堂,传旨的内官太监在厅堂等着,朱珍珠早已将库房中上好的玉如意挑出两把,由高疏桐亲手拿给皇帝身边的内官,内官脸上笑开了花,推三阻四才勉强收下。

      高疏桐又问:“还请中贵人赐教,陛下此次召见,所谓何事?又或者,今日陛下心情如何?”

      内官将手伸进袖中,摸了摸上好成色的玉如意,感受到冰凉的质地后,看向高疏桐满脸的笑容,才回答道:“因为出了东宫那事,陛下心绪不佳。不过陛下对公主满怀期待,今日召见为的是问刑部查案的结果。”

      意料之中,高疏桐满意地点头,送宫廷内官先回宫,等送走传旨的太监之后,才将脸上可鞠的笑容一一收敛,沉默地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发愣。

      刚才高疏桐与宫廷内官的互动,是宫廷信使来朝臣家的常态。即便高疏桐已经猜测出皇帝的心情与召见为的什么事,仍旧要再递给传旨的内官金银财帛,以窥测御前。

      就算是传旨内官去的是其他大臣家,大臣送礼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就连面对内官时嘴角浮现的笑容,眼神流露出的真诚与示好,也都是一样的。

      永宁公主心绪不佳,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杜衡在高疏桐身后站了会儿,陪着一起看了会儿青石板的纹路,才开口说道:“公主,再不出发,便要错过进宫的时辰了。”

      高疏桐回过头,看了杜衡一眼,略微点点头,向门口走去,这时马车早已准备好,停在门口,高疏桐在朱珍珠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成大事者,气馁并不现于言词之中。

      杜衡笑起来,紧跟其后。

      从公主府到皇城门口这一段路,不长也不短,高疏桐已经养成了在朝会路上独自坐在马车里思考的习惯。

      到达皇城,城门口的守卫验过印鉴放行之后,穿过皇城外三门内三门,在御道旁下马车步行,一路走至御书房门口。

      今日天气晴朗,然而耐不住暮冬寒冷,御道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时不时地随着微风掉落树叶,御道的青石板上零落地散落着几片树叶,想必是小黄门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的。

      我朝皇城建制沿袭前朝的旧皇城,只在几处院落的用途上做了改变,大体的框架是不变的。可见无论是哪家人做天子,皇城都是朱墙与高门,长石阶梯与低矮院落。

      古人常说,就连建筑也自有风格,巍峨皇城彰显的,除了皇权与规矩。

      还是皇权与规矩。

      高疏桐站在御书房门口,抬头看向柱梁上悬挂的高大匾额,再低头看一看脚下的石阶。现在来看,一点儿血迹也看不到,一点儿血腥味也闻不到,但是几年前,十几年前,总有老臣直臣箴臣孤臣独臣喜爱以头撞柱,血溅石阶的。

      未央宫总管太监仍旧同前几次一样,见到高疏桐之后恭敬地将其迎进去,嘴里说的还是同一句话:“永宁公主殿下到了,快进去罢,陛下在里面等着。”

      未央宫总管太监因为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一贯养尊处优,如今又上了年纪,身形现出富态,一张脸白白胖胖的,低着头,慈眉顺目。

      然而高疏桐心中有惊惧与忧愁,就连慈眉顺目也觉得碍眼。

      高疏桐进入御书房,见到刑部尚书顾大人早已在房内等着了,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高圭陵见到高疏桐,招手让她坐下,问道:“永宁来了,坐。刑部审案有结果了吗?”

      皇帝脸色平静,高疏桐今日错过的精彩朝会竟然看不出来是否影响皇帝心情,刑部尚书顾大人低着头,只在高疏桐进门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两人神情平静,一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似乎皇太子殿下在朝会上的雷霆之怒不是真的,尚书右仆射谢大人难以自处以至于称病退朝没有发生过,谢大小姐谢娉婷在婚嫁前情奔不肯嫁给太子的丑闻,皇室的奇耻大辱,世人的闲话饶舌,都像一滴水滴入大海一样,只引起轻微的涟漪,不多时,水面仍旧和水滴滴入前一样平静。

      所谓静水流深是也。

      高疏桐站起来行礼之后仍旧坐下,看了看仍旧低着头的顾刑部尚书,回答皇帝的问话:“回禀陛下,案情已然查清,当日狩猎场行刺皇太子殿下的刺客出自东宫,而行刺陛下的刺客招认的幕后主使是代王。”

      至于如何回答皇帝的提问,高疏桐进宫之前,特意和杜衡商量过,两人都同意,在没有完全掌控刑部之前,阐述事实最为稳妥。

      也就是说,不夸大,不隐藏,不嫁祸,查出什么,回禀什么。

      高疏桐回答完后,直视皇帝,丝毫也不肯错过皇帝的表情变化。

      “行刺太子的刺客出自东宫,也就是说太子是在使苦肉计。”只听见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御案,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眸越来越深,转过头问顾刑部尚书,“顾爱卿,永宁公主说的,是也不是?”

      听到皇帝的问话,高疏桐才明白过来,这就是顾刑部尚书在此的用意,用来佐证自己言辞的真伪,皇帝居至尊之位,真是不敢轻易相信哪个人。

      顾刑部尚书肉眼可见地冒出冷汗,伸手擦擦额头的汗水,才抬头回禀皇帝:“是。永宁公主所言不差。”

      顾刑部尚书的回答在预计之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高疏桐此刻看着心虚得不敢抬头的顾刑部尚书,总感到一丝不安。

      听见孤刑部尚书的回答,皇帝原本多疑,如今神情更是阴沉,就连声音也能结冰,冷冷地说道:“苦肉计,这刺客若不是行刺太子,原本是为谁准备的?是你,还是……永宁公主,你说。”

      是你,还是我?

      听到皇帝的问话,高疏桐突然发现,原来根本不需要小人进谗言,皇帝本身对太子忌惮得很,动不动就怀疑太子有弑父逼宫的心思。

      高疏桐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此刻与顾刑部尚书一样,低着头,回答道:“臣不知。东宫储副之重,臣不敢妄议。”

      皇帝对御下两人的战战兢兢看在眼里,似乎毫不惊讶,伸手将御案上的黄铜镇纸扔向门口,说道:“这个逆子!来人,去东宫将太子请过来。”

      即便皇帝口中说的是“逆子”,对下人吩咐仍然用的“请”字,说明皇太子的地位在皇帝心中是根深蒂固的,高疏桐从这句话中匆促注意到细节。

      未央宫总管太监就等在门边,此时现身将黄铜镇纸拾起来,回禀道:“诺。”然后退出门口,依稀能看见听见未央宫总管太监的背影,听见他轻声吩咐小黄门去东宫请皇太子殿下面圣。

      太子要来了。

      不妙,太子若是在场,不知生出多少事端。

      高疏桐心里着急,碍于皇帝此刻在震怒之中,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一阵难捱的沉默,高疏桐不敢抬头,良久才听见皇帝问:“永宁,你说,行刺寡人的刺客,是谁指使?代王?”

      “臣也不信,然而刺客的确是这样指认的,顾大人可以作证。”高疏桐看向顾刑部尚书,孤刑部尚书在皇帝的目光下点头应和。

      空气传来阵阵胶着,就像高疏桐在大相国寺和代王说的一样,代王身为皇帝幼弟,一向有纨绔之名,说代王是幕后指使,皇帝是不信的。

      在天子积威面前,他人都是提线木偶,皇帝明明白白传来焦躁的情绪,然而皇帝没有开口询问之前,在场的两人,包括高疏桐,按礼都不能先说话。

      终于,皇帝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会是十三郎?”

      代王高璋陵,行十三,若不是皇帝口中这声“十三郎”,高疏桐等闲也不会得知而立之年的代王还有这样的小名。

      高疏桐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似乎和皇帝一样困惑不解。不过真正让高疏桐困惑不解的是,在场的顾刑部尚书像一具僵硬的尸体一样,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顾刑部尚书在朝堂素有耿直之名,高疏桐回忆起上一次见到顾刑部尚书的场景,分明是个倚老卖老刻意刁难令人生厌的老头子,怎么看都和今天惊惧震恐胆怯不敢出声的老头不是同一个人。

      高疏桐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皇帝伸手将指关节点了点御案,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既然刑部已然查清,着代王就藩。东宫,杖责禁足,静思己过。寡人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果然,和昨夜交涉时皇太子殿下的态度一样,似乎皇太子早就知道,皇帝为了面子,不会将东宫苦肉计的事情公诸于众,自然也无从处罚,动摇不了东宫的位子。

      高疏桐心有异议,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正要开口表示反对,这时,御书房的门开了,皇太子殿下从门外走入,对皇帝行礼道:“陛下召我?”

      皇太子殿下环视左右,见到高疏桐与刑部尚书两人,眼角轻挑,随意地说道:“顾尚书与永宁公主也在。”

      高疏桐与顾刑部尚书纷纷见礼,道:“见过皇太子殿下。”

      果然如高疏桐所料,皇太子殿下来了以后,御书房从三人一下子增加到四人,氛围也为之转变。

      情势急转,不知是祸是福。

      皇帝见到皇太子殿下,冷哼一声,道:“逆子,你做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皇太子殿下冷冷地斜眼瞥高疏桐一眼,高昂着尊贵的头颅,说道:“父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在场的谁是小人,是谁向皇帝进献谗言,说的是我吗?高疏桐冷冷地瞥眼,控制自己不要答话。

      皇帝知道太子和公主之间的嫌隙,示意顾刑部尚书将刚才说过一遍的案情过程和查案结果再说一遍。

      顾刑部尚书沉稳的声音响起,没有添油加醋,又将案情描述一遍。

      “逆子,禁足三月。代王就藩。”皇帝看着皇太子殿下,又看向高疏桐,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夸赞说道,“此次,永宁公主查案有功,有赏。”

      太好了,要的就是这句话,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缴纳的投名状得到认可,高疏桐两眼放光,笑容止不住,正要向皇帝领旨谢恩,突然,身旁传来扑通一声,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高疏桐奇怪地转过脸去,看见原先站着的顾刑部尚书如今已经跪在地上,听见苍老颤抖的声音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看向顾刑部尚书,轻轻地点头,示意顾刑部尚书说下去。

      高疏桐眼角余光瞥见顾刑部尚书似乎抬头与皇太子殿下对视一眼,高疏桐长久以来的不安的感觉突然剧增,听见顾刑部尚书说:“行刺陛下的刺客,除了招认代王殿下指使之外,同时招认执行此事的是,工部尚书。”

      什么?

      怎么回事?

      工部尚书是谁?

      高疏桐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工部尚书是哪一位,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朝堂中对其气质禀赋又有什么样的传闻,记不真切。

      然而高疏桐记得真切的是无论是刑部案卷还是大牢里审问犯人,都没有招认工部尚书这一条。

      工部尚书这一条是今天当场加的。

      看着顾刑部尚书仍旧颤抖的身形,高疏桐明白了,这就是今天她一直觉得奇怪不安的原因。

      高疏桐瞪向顾刑部尚书,她仍旧记得当初在刑部时,顾刑部尚书面对顾宛如时慈父般的笑容,规诫的言语。

      为什么同样一张嘴,能吐出关怀子女的言语,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栽赃嫁祸的说辞。

      这是栽赃,这是嫁祸!

      高疏桐不动也不敢动,双腿似乎被冻住,走不动路,只能瞪大双眼,快速地转过头,看向皇太子殿下,然而一切都太平静,情报不足,判断不出,顾刑部尚书攀咬无辜,是不是受人指使。

      行刺皇帝是重罪,重判时能满门抄斩!

      这是滥杀无辜!

      高疏桐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一声“不”,说得险些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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