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如今宫门已经下钥，公主打算怎么去东宫？”杜衡站在门边，问坐在马车里面的高疏桐。

　　原来，按照我朝规矩，宫门下钥之后，任何人不得开宫门。前朝皇后崩逝，在宫外开府居住的前朝皇太子夜扣宫门都不得开。虽然今夜是上元佳节，然而高疏桐作为在外开府的公主，没有皇帝的手谕，等闲是进不了宫。

　　“谁说此时太子在东宫？”高疏桐看着杜衡说道，“今夜全城大索，准太子妃出奔，必然惊动太子，以他的为人，如何会乖乖在东宫等消息。”

　　“公主是说，太子此刻不在东宫？”杜衡想了想，说道，“原来如此，上元佳节是重要的与民同乐的日子，皇帝和文武百官在城墙上观望百姓过节，皇太子殿下想必也在皇帝陛下身边。下半夜，众人都寻乐子去了，皇太子殿下这么年轻，想必也在皇城某处赏灯，只不过去的地方定然要富贵一些。”

　　那么，此刻，皇太子殿下身在何处？永宁公主要去何处去见皇太子殿下？杜衡没有再问。

　　高疏桐点点头，吩咐马车夫开始驾驶马车。

　　杜衡躬身把长袖子一甩，一礼，道：“公主殿下小心。”

　　原来为妨府中有事，将杜衡留在府内，今夜由谢至陪同高疏桐出门。

　　因为是深夜出行，是以轻装简行，除了高疏桐坐的马车和几个侍卫之外，便没有带更多的随行人员。

　　谢至骑在高头大马上，环顾四周，竟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高疏桐见到，不免有些奇怪，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事，看起来如此烦忧？”

　　谢至凑到高疏桐车窗前，道：“被公主看出来的，臣只是忧心，上次在江湖中招募的武林高手，还没有人来应召。如今公主深夜出门，没几个身手好的，着实不放心。”

　　想必在谢至眼中，这次跟着的侍卫，武艺都不过关。特别是上一次在长公主府感受到淮南郡王的武力压制，更需要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

　　“武林高手想必眼高于顶，等闲看不上黄白之物。”高疏桐偏过头，有意转换话题，问道，“转眼，春闱和武举都要开考，若是你去参加武举，能拿到名次吗？”

　　原来，自从开府以后，杜衡提出永宁公主树敌太多，必须要多带侍卫，谢至本身也爱舞刀弄枪，寻了有名的师傅来教授武艺。可是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小开蒙学艺的。

　　谢至似乎是在估量今年武举参加之人的武艺，摇摇头，说道：“不行，无论有怎样因材施教的武学师傅，我开蒙太晚，难以与这些青年才俊在赛场上争锋。”

　　高疏桐担心谢至妄自菲薄，宽慰道：“不要这样看，时日还长，咱们不争一时长短，十年、二十年之后，我相信你不比任何人差。”

　　谢至露出一个笑容，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前面传出一阵人声响动，马车也骤然停下来。

　　因为之前马车一直都在行驶，如今骤然停下来，高疏桐身形晃动，不免向前倾倒，连忙扶住车窗壁，额头差点撞上车门。

　　谢至连忙问：“公主，怎么样？”

　　高疏桐扶住额头，摆摆手，道：“没事。”又将脑袋伸出车窗，向前张望，似乎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谢至拦住高疏桐起身，道：“公主，稍安勿躁，臣去前面探一探。”

　　高疏桐点头，靠在车内休息，耳边能听见马车前一些不小的动静，有人交谈的声音，也有重物挪动的“吱呀”声。

　　不多时，谢至回转过来，对高疏桐说道：“公主，前面马车的车辙断了，不知何故，现在一时半会修不好，若是请人来，恐怕需要较长时间。”

　　现在是深夜，去哪里请修马车的师傅？

　　“没时间了。”高疏桐想也不想，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谢至连忙伸手扶住高疏桐。

　　高疏桐站稳之后，向前走几步，看了看损坏的车辙，陷入沉思，不禁想起前朝有“车辙废，王不返”的典故。

　　一旁车夫还在说车辙无法修好的事情，谢至见高疏桐眉头紧锁，不像是在担心车辙，而是在担心别的更严重的事请，于是问：“公主，怎么了？”

　　高疏桐轻微摇头，似乎想要将不祥征兆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对谢至说“没什么”，认真听了听车夫的建议，明白过来：今夜想要靠马车去往皇太子殿下所在地是不行的。

　　高疏桐四处环顾，又问：“这里是哪里？聚德坊？”

　　有京城出身的侍卫对京城街坊很熟，回答高疏桐道：“回禀公主，是聚德坊。”

　　不远处有高大建筑物，此地正是聚德坊。

　　高疏桐想了想，对谢至道：“马借给我。”翻身上马，又说，“留下几个人将马车送回府中，剩下的人，随孤来。”

　　“公主！”谢至第一反应是打算反对，因为谢至骑的这匹马不比高疏桐平时骑的性情温顺的母马，然而高疏桐都已经坐在马背上，牵起缰绳，只能将自己的过度担心压下，去吩咐哪些侍卫跟随，哪些随从送马车回府，不多时便安排妥当。

　　因为来的人少，马匹也少，一些人骑马，一些人步行，好歹府上的侍卫都是身强体健之人，奔跑也勉强能够跟上。

　　“这里是聚德坊，离太子居处不远，咱们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能赶到。”高疏桐回过头说完，便策马疾驰，不多时，连影子也快看不见了。

　　谢至忙着追赶，同时对同行的侍卫吩咐道：“噤声，今夜有宵禁，大家小声些，不要说话，招来巡逻之人就是自找麻烦。”

　　“明白。”众人轻声应道，之后一齐人马狂奔，在月亮照耀的深夜中，除了阵阵马蹄声与脚步声之外，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高疏桐一个人骑马在众人前面，然而永宁公主最近忙于政务和查案，骑射功夫没有时间练习，不一会儿便觉得骑马吃力，骏马不听话不说，最担心的是会从马背上掉下来，无可奈何地将驰马的速度降下来。

　　众人也渐渐追上来，谢至与高疏桐并肩策马，一边问：“皇太子殿下到底在何处，难道是王国舅府上？没听说皇太子殿下在皇城有私宅。”

　　高疏桐回过头看谢至一眼，道：“成年皇子在皇城都有宅院，不然就是庄子，总有些不方便的事情要地方处理。”永宁公主一向坦荡，与谢至也无话不说，此时不知为何，眼神躲闪，不与其对视，脸色竟然也有些古怪。

　　无形的尴尬弥散，谢至真心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面面相觑，又问：“公主知道，既然众人不知，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有消息来源。”高疏桐含糊其辞的回答。两人说话间，转眼到一处所在，四处偏僻，环境清幽，看起来像文人的宅院。

　　高疏桐翻身下马，停在宅院门口，对众人说道：“到了。”

　　一众侍卫也翻身下马，笔直地站成一排，高疏桐上前一步，拉起铜环叩门。

　　不多时，有一老叟来应门，看看高疏桐，又见到高疏桐背后一排侍卫，声音沙哑地问：“姑娘，你找谁？无论是谁，如今天晚了，还请回。”

　　“我找王家哥哥。”高疏桐一笑，道，“我知道哥哥今夜在此，难道连自家妹子也不肯见？”

　　那老叟又仔细看看高疏桐的脸庞，认定这是一张陌生面容，见高疏桐说得笃定，于是说：“还请稍后，等老翁回禀主人家。”再看看排成一排的侍卫，吱呀一声把门关上。

　　谢至在一边听见高疏桐和老叟对话，听见高疏桐称这座宅院为“王家哥哥”的宅院。那么，要么这位“王家哥哥”是皇太子殿下在民间行走的化名，要么，这位“王家哥哥”指的是王国舅之子王敏之。

　　王国舅是王皇后的亲兄弟，按照规矩，高疏桐也应该跟着皇太子殿下叫王敏之一声，“表兄”。

　　高疏桐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此时月亮正挂在中央，不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原来已是三更天。

　　深夜，安静得除了人的呼吸声之外，只能听见风吹叶落的声音，还有人心跳动的声音。

　　我朝惯例执行宵禁，今夜高疏桐一行人出行，没有遇见巡逻的队伍，不知道是不是侥幸。

　　然而今夜是上元佳节，百姓欢庆的日子，不该这么安静，更何况今夜还发生全城大索的大事，犹记得花灯树下卫队鱼贯而入，四散而出的景象，马靴踩地的声音大得都怀疑是地震。可是此处却这样安静？

　　是全城大索结束，卫队值勤回家抱娃娃了？是宵禁解禁，不再巡逻查探？

　　不，都不是。卫队没有结束全城大索，宵禁也在继续查看，只是没有一个人来到这座文人宅院旁边罢了，似乎生怕打扰此间主人的清净。

　　怎么，还不承认此间是皇太子殿下在民间的居所吗？

　　高疏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听见一声大喝：“谁是你哥哥！”

　　门吱呀一声开了，此时站在门边的不是之前应门的老叟，而是身着常服、文人打扮的皇太子殿下。

　　只见皇太子殿下一张俊朗的脸蛋，没有穿往日的太子服，减几分尊贵威严，一身文人打扮，增几分风流气质，再加上怒目的神情，整个人显得格外飘逸潇洒。

　　见到皇太子殿下发怒，身后站着的侍卫有几个胆子小的，不免后退几步。因为夜晚安静，后退的脚步声显得额外明显，惹得谢至回过头来看一眼，将该记下的一一记下。

　　高疏桐上前一步，对皇太子殿下露出一个毫不畏惧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这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在高疏桐身边停下，一个黑衣人翻身下马，将头巾一取，露出一张能与月华争辉的脸来。

　　黑衣人穿着夜行衣，一双眸子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一时看看怒目的皇太子殿下，又看看身着白狐狸毛围脖鹤氅的高疏桐，再转过头去对皇太子殿下拱拱手，道：“见过皇太子殿下。”

　　黑衣人又转过身对高疏桐略低头行礼，道：“见过永宁公主。”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打开折扇，在寒冷的冬夜扇了一扇，露出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

　　皇太子殿下见到黑衣人，脸上没有那么生气，对黑衣人点点头，道：“你来了。”

　　月光照在黑衣人俊朗的脸上，高疏桐眼睛也没眨，看得清楚。

　　来人正是陆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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