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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皇太子殿下扔花在先，无动于衷在后，可是显然在皇后娘娘眼里：这世间错处都是女人的。

　　皇太子殿下不在意地转身离开，皇后娘娘则勃然大怒，盯着谢娉婷，半晌则没有说出一句话。

　　谢娉婷在重要场合出大差错，面对皇后的怒意，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终究无法解释，颓然放弃，脸色更为灰败。

　　长公主的赏花宴虽然最终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可是到底是赏花宴，按照世家人情往来的规矩，贵女和世家子弟都有活动，今日的安排，贵女是品香，而世家子弟是骑射。

　　女官正在向各人介绍品香与射箭的活动安排，如今皇太子殿下已经完成今日露面最重要的仪式，将花束交给未来的太子妃，骑射活动想不参加可以不参加。

　　眼看皇太子殿下要向皇后告辞离开，高疏桐抢先一步，挤到皇太子殿下身前，道：“太子哥哥教我好找，今日臣妹来东宫，因为太子哥哥受伤，没见到金面。如今见到太子哥哥没受伤，臣妹就放心了。”

　　高疏桐这段话点出了今日东宫见不到太子的事实，太子以受伤为由不见客，如今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教众人得知，推拒只是借口。

　　“你有什么事？”皇太子殿下脸色并不好，说道，“还是称，殿下。”

　　“太子哥哥”是亲近的称呼，一向只有永平公主才唤得，今日永平公主与皇太子殿下打招呼时唤的就是“太子哥哥”，高疏桐未必不知，只是故意借这个称呼来拉近距离而已。

　　眼下在长公主府中，与东宫门口别有不同，东宫门口，皇太子殿下可以直接拒见，而长公主府上，众贵女世家子弟皇后与长公主都在，如果皇太子殿下再明显敷衍高疏桐提出的正当要求，那么，光是以孝治天下的舆论就够皇太子殿下吃一壶。

　　高疏桐便是拿捏准皇太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推三阻四，对杜衡使个眼色，才对皇太子殿下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改口道：“臣妹挂念皇太子殿下的伤势，且今日一早刑部大牢拿不到猎场遇刺案东宫侍卫的口供，尚书大人急得掉头发，还请皇太子殿下行个方便，让侍卫们协助办案。”

　　“东宫什么时候阻碍过刑部查案？刑部尚书那个老货还敢在背地里嚼孤的舌根不成？”皇太子殿下阴鸷地看着特意挑在大众场合指责东宫不协助办案的永宁公主。

　　皇太子殿下是二十年的国之储副，发起怒来有些吓人，站在永宁公主身边有些胆子小的侍从，连连后退几步，腿软得端不住茶盘，被人搀扶下去。

　　然而高疏桐脸色不变，仍旧挂着皇太子殿下看着就讨厌的盈盈笑意，高昂着头，腰板挺直，目光一步不退。

　　杜衡在旁边暗暗摩拳擦掌，已经将脑子里面的奏章准备好，若是皇太子殿下真的在这个场合不配合刑部调查，又胆敢动手揍永宁公主的话，不悌幼妹和妨碍公务的帽子就能顺利扣在皇太子殿下的头上，也算永宁公主赢过一局，弹劾的奏章可得写得抑扬顿挫，文章斐然。

　　然而皇太子殿下虽然性情暴躁，二十年的储君生涯没让他忘记作为政治家应有的基本素养，虚与委蛇，与仇周旋，都是必要的功课。

　　皇太子殿下目光不变，道：“行，让刑部派人来问就是，孤准了。”围在皇太子殿下身边的东宫众人听闻这句话，纷纷转变脸色。

　　见到皇太子殿下终于松口，高疏桐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场的，除皇太子殿下不待见永宁公主之外，王皇后也是，然而两人都不会轻易砸皇室和睦的招牌。

　　既然永宁公主已经达到目的，没有人再阻拦皇太子殿下的去处，于是在女官介绍完品香和射箭的规则后，皇太子殿下便向王皇后告假，看也没看未来的太子妃——谢娉婷一眼，走了。

　　皇太子殿下边走，边与身边的人交谈，高疏桐远远地听见谢修嘀咕一句，“什么事都找封仪，封仪。难道我处处不如他不成？”

　　高疏桐疑惑：听谢修这个口气，莫非私下里与陆封仪有什么矛盾？

　　眼看着皇太子殿下已经走远，高疏桐摇摇头，不再思索，反而退至梧桐树下，招手叫杜衡来，吩咐道：“听见没？太子允了。你速去持我令牌，东宫提人至刑部大牢，连夜审问，没有结果，不得放人。”

　　“连夜？”杜衡迟疑会儿才明白高疏桐的用意，刚才皇太子殿下答应的是侍卫可以被询问，而高疏桐的打算是把东宫侍卫拘在刑部大牢，由公主府的亲信连夜审问。这和皇太子殿下答应的是两码事，恐怕皇太子殿下在答应的时候，根本想不到高疏桐会这样做。

　　杜衡连连点头，也同意高疏桐的非常时期非常做法，伸手道：“印鉴？”

　　高疏桐从衣袖掏了掏，啥也没掏出来，想想说道：“府上的印鉴从没用过，也没随身带着，想必还在府上收着，你马上回府找珍珠拿印鉴，她知道放在哪里。”

　　杜衡点头，准备离开，可是高疏桐的神色有些忧愁，没有刚才更胜一筹的快意。杜衡迟疑，停下来，问：“公主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走？我脸色很难看？连你都看出来了。”高疏桐下意识伸手摸摸脸颊，感慨道，“你听见刚才太子说什么，刑部尚书那个糟老头子。顾尚书早上给我难堪，我没得办法，还是要向他道歉，才能在刑部把事情办下来。同一个人，在太子口中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当着众人的面，想骂就骂，没有后果，皆因他是二十年的储君，而我没有根基，我与太子之间的差别，有如天堑。虽然暂时得胜，可是，孤什么时候才能畅所欲言，而不是屈心抑志、忍尤穰垢？”

　　杜衡郑重行个礼，眼中露出坚毅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臣等当誓死效忠，为主君贺。”

　　杜衡平日里行事散漫，对主君也不是十分尊敬，动不动就骂主君“蠢”，没少气到高疏桐。而如今杜衡郑重行礼时，又似乎将为人臣子的忠诚都蕴含在姿态当中，看起来有几分永宁公主府上首席幕僚的样子。

　　高疏桐笑起来，淡淡道：“知道了，快去罢。”

　　杜衡出长公主府，策马奔腾不提。

　　贵女们的品香赛已经开始，长公主见永宁公主不在场，而是远远地在院落墙边梧桐树下与人说话，遣永宁公主的伴读顾宛如来请。

　　顾宛如来时，杜衡已经走了，高疏桐遥遥地望长公主一眼，问正走过来的顾宛如，道：“怎么了？”

　　“长公主见永宁公主不在，特意让我来请公主。品香还是好玩的，公主快来。”顾宛如看到杜衡离去的背影，猜到必然是府上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永宁公主除了是皇室公主外，与别的公主不同，还额外得皇帝看重，委以政事。但是对于杜衡离去是为什么事，顾宛如一句也没有问。

　　“品香？我会品什么香？”政事还可以历练，学识可以由沈太傅教授，若是论插花品香，没有个三五年可学不出来，高疏桐连忙摆摆手，道，“孤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宛如想想，招手喊一个小丫鬟过来，吩咐几句，小丫鬟听完之后走到长公主旁边说几句，等着顾宛如与永宁公主一起品香的众位贵女便不再等待，由侍女在每个人的座位上发放一盒香，开始品香。

　　高疏桐明白过来，问道：“你怎么也不去了，与她们一块儿玩没事的。”

　　顾宛如得体地笑笑，说道：“每年都要品香，都玩腻了，还不如陪公主说话。”

　　“卿可真是个妙人。”高疏桐看顾宛如好一会儿，才笑道，“如今你也不去，就没剩几个人。青玉称病，秦玥受惊，娉婷伤了手。”

　　高疏桐一边在树下走动，一边与顾宛如说话：“萧嫣姐姐今日说话时眼角是红的，莫非是萧家出什么事？若是白事，孤的公主府上怎么没收到消息？”

　　高疏桐是在拐弯抹角地问：萧家死人了吗？

　　“没有的事，公主想岔了。”顾宛如捂嘴笑起来，与永宁公主两人一同看向品香贵女席位，萧嫣姿态娴雅，不愧是受过多年世家熏陶的。

　　顾宛如清脆地说道：“是红事，萧家有意送嫣姐姐进东宫。”

　　既然谢娉婷已然是东宫太子妃的人选，萧家仍旧要送萧嫣进东宫，那么就只能是侧妃。

　　原来，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以后，两位侧妃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高疏桐想了想，小皇子的生母萧妃是皇帝的嫔御，如果萧家送萧嫣入东宫成为侧妃，皇帝与太子是父子，萧妃与萧嫣却是姐妹，这辈分，怎么算怎么乱，于是道：“难怪嫣姐姐要哭，萧家一向有清贵声名，怎么……”

　　干得出卖女求荣的勾当？还做得这么难看。

　　萧嫣平常以大家闺秀自许，在这样的人家里，怎么受得了？

　　高疏桐想想，又说道：“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就是。”顾宛如低声说道，“贵女们私下里都说，萧家是犯失心疯，后宫中皇后与萧妃斗得那样厉害，皇后怎么会同意情敌的妹妹做自己的儿媳妇。”

　　真是奇怪，高疏桐又问：“别是太子哥哥对萧嫣姐姐情有独钟，萧家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胡说，太子殿下正眼也不看世家贵女们一眼，即便是娉婷姐姐，也不入太子的眼。”顾宛如意犹未尽。

　　高疏桐明白顾宛如未尽的话语，萧家就是为了富贵。真是又贪婪又愚蠢，贪婪的是期望送女入东宫求得荣华富贵，愚蠢的是明知道会被王皇后拒绝也要送。

　　“可怜嫣姐姐人品贵重，端庄自持，却……”高疏桐慢慢感慨道。

　　顾宛如点头称是。

　　两人一边漫步，一边闲聊，从东宫侍女格外美貌说到哪家的园子好看，不多时，竟然转到长公主府上的后花园，远离射箭的喝彩声与若有若无的檀香，充盈在鼻间的是山林树木的清新气息。

　　长公主府后花园是仿制江南园林建造的，假山流水都不缺，顾宛如夸一通园林造景如何精致，见永宁公主只频繁点头而不开口接话，才住嘴不提，闲庭信步，专注于赏景。

　　高疏桐走累拉着顾宛如在假山旁边的大石头上歇脚，看看脚下的潺潺流水，泉水清澈，两人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闷。

　　因为处处都有假山与屏风，视线便存在着遮挡，两人又坐在假山阴影处默不作声，不易为人发觉，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

　　年长女子说道：“皇帝已经跟我说过，要给薛家一个公主，如今只有嫡公主适龄，我儿以为如何？”

　　“永平？永平性子太差，对身边人动辄打骂，儿子若是尚永平公主，恐怕日后后院永无宁日，阿娘饶过儿子罢。”一个清朗的男声回答道，“再说，皇帝又不是只有永平一个公主。”

　　原来是长公主和薛文秀母子。

　　高疏桐与顾宛如面面相觑，一开始长公主母子就没看到她们两，如今又听到不该听到的话，若是贸然冲出去，反而尴尬，于是只得与顾宛如两人躲在假山山洞中。长公主两人就在假山旁说话，声音传过来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长公主母子要在赏花宴的时候躲在后花园假山说悄悄话，不知道隔墙有耳？听墙角的人很尴尬，高疏桐暗自腹诽，原来薛家准备尚公主，听薛文秀的意思，除永平公主之外，皇帝只有自己一个女儿适龄，难道薛文秀指的自己？不会罢。

　　“傻子，只有永平是嫡出，别人怎么能和永平相比？”长公主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个冷宫出来的你就别想了，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连品香会都不敢参加，还想当孤的儿媳？”

　　冷宫出来的不会琴棋书画的，这是在说自己，被说得一无是处，高疏桐看顾宛如一眼，脸色愈发尴尬。

　　薛文秀说道：“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宁比永平还厉害，儿子可不想受罪。不然再等十年，宫里还有几个小的？再说儿子年纪还小，不着急成亲的。”

　　“嘭”地传来一阵敲头声，伴随着长公主的叫骂声，“十年，小兔崽子想得倒是好，那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薛文秀“哎呦”几声，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两人越走越远。

　　等人走远，高疏桐才从山洞里面转出，与顾宛如面面相觑，想起刚才薛文秀的话，不由得笑道：“宫里的大妹妹才十岁，小妹妹尚在襁褓之中，还再等十年，薛表哥真是想得美。”

　　顾宛如也笑。

　　天色不早，高疏桐两人慢慢地从后花园转到正门，高疏桐含笑说道：“果然有人陪着一起玩儿就是心情愉快。”

　　比冷宫无人问津时要痛快得多。

　　“什么？”顾宛如一时没听明白，问道。

　　没什么，高疏桐摆摆手以示不用再提。

　　来到正厅，只见贵女们的品香会早已结束，世家子弟的骑射比试也已近尾声。物什仍旧留在正堂，没有来得及被收拾下来，白纸黑字记载着品香会的头名是永平公主，所用香品是龙涎香；其次是萧嫣，所用香品是零陵香。

　　香品之中，尤以龙涎香最为尊贵，在众香之中一举夺魁，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永平公主性情刁蛮霸道，受过十多年的皇室教养，这一次拔得头筹，是因为高超的品香水准还是因为拿出的香品是龙涎香。

　　骑射场上，胜负也已经决出，头名是淮南郡王。虽然淮南王在封地延揽文人雅士编纂书籍，端得清贵风流，然而淮南封地广阔，兵强马壮，淮南郡王武艺高强，也在众人意料当中。

　　高疏桐准备乘车回公主府，谢至为其准备出行的马车，一时半会儿，马车还不会来，等待的同时，高疏桐想起自己稀疏的骑射功夫，也站在看台下，观看世家子弟舞剑取乐。

　　我朝世家在培养子弟方面，仍旧遵守上古的教训，君子六艺，不可疏忽，“射”在六艺之中，所以世家弟子从小练习，骑射没有特别弱的。反倒是寒门出身的学子，比如杜衡，虽然能通过读书弥补策论时文与施政方针，但是世家百年基业养出来的富贵精致，是布衣求也求不来的。

　　高疏桐正想着，忽然，淮南郡王背着箭矢，从看台中央转过身，向台下高疏桐站着的方向走去。

　　高疏桐眼睁睁地看着淮南郡王背着箭矢，笔直地向自己走过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不，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动手。

　　虽然如此，可是杀气却从淮南郡王的脚下一步步踏出而弥漫。

　　虽然众人嬉嬉哈哈，好不热闹，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夺冠之人在哪里，做什么。

　　可是看台中央与台下毕竟有一段距离，高疏桐站的地方与台下也有一段距离。淮南郡王就是走到看台边缘，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随着淮南郡王一步步逼近，就连隔得远的嬉闹众人也感到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平和的日子，淮南郡王的步伐带着杀气？

　　随着永宁公主与皇太子殿下争位愈演愈烈，世人早就忘记淮南郡王与永宁公主之间有些血海深仇，可是淮南郡王永远不会忘记年前匈奴和亲的人选是怎么从皇帝的二公主高疏桐变成自己的胞妹，性情温婉和顺的淮南郡主。

　　高疏桐虽然在政事上冒头，被皇帝当众夸赞，可是毕竟只有十几岁，没有亲历过生死边缘的困局。此刻面对淮南郡王的步步逼近，决断慢了，没有及时逃跑，也不能逃跑。

　　这时，淮南郡王已经走到看台边缘，正对着高疏桐的方向，他没有如众人预料般跳下看台继续走，而是突然取下身后弯弓，拔下箭矢，瞬间弯弓对准，一箭冲着高疏桐射出。

　　刚拿下头名的射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字，快。

　　站在淮南郡王身后的一群人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淮南郡王行止带着杀意，也想不到淮南郡王会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当众杀人，等真的看到淮南郡王对永宁公主射箭时，箭矢已经射出，拦也拦不住。

　　“危险！”

　　顾宛如就站在高疏桐身后，然而顾宛如虽然能在射猎场贵女比试中获得名次，可是毕竟和高疏桐一样是个未经历练的文弱少女，在这种杀人的临场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是好的。

　　高疏桐后退一步，差点被身后的顾宛如绊倒，抬头一看，箭矢已经快至眉心，心想：

　　他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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