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有刺客！”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皇帝与太子两人反应过来，可是眼看着宝剑已经近在眼前。此刻，皇帝与太子两人正在说话。皇帝面朝着刺客，太子背朝刺客，太子在皇帝与刺客中间。

　　此时，庾大将军离得远，禁宫潜龙卫侍卫长恰好去巡逻，不在皇帝身边，高疏桐离得比众人近，连忙往前跑几步，伸手去够，但是还是离得太远，来不及挡住刺客的剑。

　　太子回过头一看，眼前明晃晃的一把宝剑，剑尖正指着皇帝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皇太子殿下来不及细想，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立马往皇帝身前扑。与此同时，刺客的剑插入皇太子殿下的后背，鲜血顿时从皇太子殿下玄墨色常服中涌出，众人还能听见明显的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陛下！”有皇太子殿下挡剑这么一出，赢得时间，虽然短暂，但是足够庾大将军从原地一跃而起，一把抢过愣神侍卫的佩刀，飞腾着扑到皇帝面前，手持宝刀，眼看着就要刺入刺客的胸膛。

　　“留活口！”皇帝顺势抱住面前流血的皇太子殿下，眼看刺客便要被庾大将军杀死，连忙大声喝住。

　　早有宦官将受伤的皇太子殿下从皇帝怀中接走，皇帝与太子两人的衣服上沾满血迹，触目惊心。

　　庾大将军听到“留活口”的喊声，临时改变佩刀砍下的方向，硬生生地从刺客身前擦过，削断大片的衣物和一部分的皮肤，一时血液四溅。

　　庾大将军从空中飞起，来到刺客面前，一把擒住刺客，反剪其手，按倒在地，一脚踩在刺客背上，让其动弹不得。然后看向皇帝，见他有什么话吩咐。

　　众人见刺客被擒住，纷纷松了一口气。

　　“狗皇帝该死！”刺客失手被擒，不怒不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高昂着头，双眼是怨毒与愤恨，高声道，“天不助我，吾今日功德圆满。”说罢喉间一动，似乎吞咽下去什么，脑袋无力地垂下，竟是死了。

　　庾大将军似乎预料到什么，连忙钳住刺客的下巴，然而太晚，刺客已经服毒自尽，嘴角流出鲜血，脸色苍白，嘴唇乌青。

　　庾大将军无奈地放下刺客的尸体，双手负在身后，对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还打算从刺客口中询问出幕后主使与同党，然而刺客已经抢先一步服毒自尽，脸色不免也难看起来。

　　高疏桐到如今，才缓过神来，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皇帝面前，脸上露出恰当好处的焦急，问道：“父皇，父皇受伤了吗？”

　　高疏桐说话的同时，心里却想：我临场反应实在是太慢，太子奋不顾身为皇帝挡剑受伤，我就连焦急问候也在擒住刺客之后，实在是太慢。

　　皇帝听见高疏桐焦急的问话，看见高疏桐脸上是恰当好处的关切，像一个寻常的关切父亲的女儿，然而皇帝此刻哪有心情回应高疏桐的关心？

　　皇帝古怪狐疑地看了庾大将军一眼，陷入沉思。

　　高疏桐右手握成拳状，正在心里反省，此时却莫名其妙地注意到皇帝的眼神，按理说，庾大将军作为现场武力值最高，反应最快，救下皇帝的人，皇帝此时不应该这样看庾大将军，如果高疏桐没有眼花，皇帝看向庾大将军的眼神充满着猜忌，似乎在怀疑刺客是庾大将军安排的，而庾大将军赶着擒下刺客，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

　　高疏桐疑惑地想到：没有道理，皇帝怎么会这么想？莫非皇帝与庾大将军之间有什么深仇旧恨是不为人所知的？

　　除了高疏桐外，庾大将军就在皇帝身边，也注意到皇帝怀疑的表情，猜出皇帝的心思，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肌肉紧绷，然而皇帝既然没有将疑惑说出口，庾大将军也不好趁机发作，只是重重地冷哼一声，眉头紧蹙，表情不屑。

　　刑部尚书顾氏上前来，见到皇帝与庾大将军紧绷的气氛，似乎有些不解，发生什么？按理，庾大将军救下皇帝，处理刺客，皇帝应该对庾大将军充满感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警惕而怀疑。

　　高疏桐看见刑部尚书怀疑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他人错过皇帝看向庾大将军怀疑的那一眼，自然不明白皇帝与庾大将军是怎么一回事。

　　见到刑部尚书前来，又看见顾尚书脸上的疑惑，皇帝是个人精，自然明白过来，自己失策，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且怀疑已经被庾大将军知晓。

　　皇帝立马将心中的疑虑按下，神色如常，问：“刺客的同党抓到没有？”

　　刑部尚书就是前来汇报这件事情的，回禀道：“陛下，与刺客一起舞剑的教坊司人员已经全部抓捕，入口与出口也已经封锁，等候陛下发落。”

　　皇帝还在沉思，这时候，太子醒了，喊道：“父皇，父皇受伤了吗？”

　　皇帝何其幸运，儿子和女儿如此孝顺，一个接着一个地关切皇帝的安危。

　　只见皇太子殿下斜倚靠在宦官的身上，衣服上沾满大量红色血液，显得触目惊心，太子脸色苍白，嘴唇失色，额头冒汗，显然是伤得不轻。

　　这时候，太医赶到太子面前，为其检查伤口。

　　面对太子殷切的目光，特别是在太子为皇帝挡剑之后，皇帝没有办法忽视太子关切的目光，一边看着太医为太子诊疗，一边回答道：“寡人没事。”

　　听见皇帝的回答，太子便放心下来，垂下高昂的头，显得疲惫不堪。

　　高疏桐一边留意太子与皇帝的对话，一边往台下张望，只见与之前不同，如今众人已经平息下来震惊，纷纷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窃窃私语，不外乎是“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一天之内遇见两次行刺？”之类的话语。

　　除了不相关的人等之外，皇后等女眷受到惊吓，与永平公主一块儿在原地不动，永平公主见太子受伤，哭闹着要跑过来查看，被皇后的大宫女拦住，皇后虽然隔得远，仍然一直皱着眉头，看着皇帝的方向。

　　在场的除了庾大将军之外，世家子弟中，以淮南郡王武艺最为出众，且他与皇太子殿下交好，如今没有赶上施救皇帝的第一时机，作为外藩，在捉拿此刻的关口，也不敢太靠近皇帝，只是望着受伤的太子，面沉如水。

　　此时，太医诊疗完毕，高疏桐也将视线从远处移至近处，看见太医从药童手中接过伤药，一边为太子诊治，一边回禀皇帝：“陛下，皇太子殿下伤及后背，伤口很深，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至于有没有伤及筋骨，没有提到，但是这个谨慎的回答，已经表明太子伤势不乐观。

　　刑部尚书围观太医为太子诊查伤势，然而皇帝还是没说让谁来查案，顾尚书性情耿直，此时忍不住问道：“刺客同党已经缉拿，在台下关着，正等着发落，陛下……”

　　若是尚书左仆射陆九微在此，以陆九微对皇帝的了解，便会知道，皇帝此刻想着的是将刺客之事交给谁协同刑部彻查。陆九微行事谨慎，便不会像刑部尚书一样，没脸色地催促皇帝。

　　皇帝听见刑部尚书的再次回禀，看向受伤的皇太子殿下。只见皇太子殿下满身是血，形容狼狈，一只手攥住皇帝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皇帝，嘴里唤道：“父皇。”因为受了伤，声音沙哑绵长。

　　然而皇帝只是看皇太子殿下一会儿，便转过脸去，反而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永宁公主，高疏桐。

　　高疏桐连忙上前一步，欣喜地看着皇帝，果然听见皇帝说道：“此案便由永宁公主协同刑部审理。”

　　高疏桐大喜，道：“儿臣领命。”

　　皇太子殿下本来看着皇帝，紧攥着皇帝的衣袖，听到是永宁公主去查案，紧攥衣袖的手颓然落下，脸上的失望遮掩不住。

　　皇帝别过脸去，不与太子对视，而是甩甩衣袖，道：“摆驾回宫。”

　　至于太子心中如何失望，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高疏桐站在原地，心想：太子眼巴巴的模样，就是想要让皇帝把查案的差事交给他，可是皇帝没有，反而将此事交给自己。皇帝没有选择太子而是选择自己，为什么？

　　高疏桐仔细揣摩会儿，理出两个理由：一，太子受伤，这段时间应该静养，不适合查案奔波；二，皇帝扶持自己与太子抗衡，查案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成功则声望上涨，失败则证明自己是个废子，马上可以扔掉。

　　至于皇太子殿下刚才在刺客面前如何不假思索地为皇帝挡剑，体现出皇太子殿下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好孩子，不影响皇帝之后不顾恳求，马上扶持皇太子殿下的政敌。

　　至于亲情，在皇帝心里是没有的。

　　高疏桐想通这一点之后，跟着皇帝御辇，一同回到皇城，皇帝与庾大将军在御书房议事，高疏桐在门口踱步，继续慢慢思索。

　　之前与杜衡商量的投名状，便是此刻皇帝交代的差事，狩猎场遇刺案，差事办得好，永宁这个封号以及宫外的公主府才算是立得住；不然，性命堪忧。

　　急促而无节奏的踱步声显示踱步者心中的焦虑，高疏桐没等多久，不多时，门开了，未央宫总管太监从门内走出，微微躬身，对高疏桐说道：“公主，陛下有请。”

　　高疏桐看了未央宫总管太监一眼，快步走进，不多时，听见一阵大声争论。

　　高疏桐到时，只见庾大将军与皇帝两人面红耳赤，皇帝在御座上坐着，庾大将军在御座下站着，两人没有视线交流，

　　庾大将军说道：“不要以为臣不知道，陛下分明以为是臣主使今日的刺客。我是为了救你，你却以为我在杀人灭口。”

　　庾大将军显然是气急，就连尊称也忘记，别过脸去，望向窗棂方向，不肯看皇帝一眼。

　　果然与之前看到的一样，皇帝高圭陵怀疑庾大将军庾信是今日刺客的幕后主使，高疏桐刚进门，听见这么一句，便楞在原地。

　　“言诺……”皇帝有点尴尬，见到高疏桐，就更尴尬，道，“何必在小辈面前说这些？”

　　庾大将军脸色不佳，边往门口走去，边说道：“陛下若是怀疑，找有司治罪就是，臣这一把老骨头，早点与唐国公作伴也好。”说罢竟然自顾自离开。

　　“我……没有。”皇帝站起身来，似乎想去追庾大将军，但是心里又清楚追不到，颓唐地坐下，尊贵的脑袋垂下来，嘴里轻声溢出这么一句话。

　　高疏桐听完两人的对话，心想：看庾大将军的态度，莫非是怀疑唐国公之死与皇帝有关？看来当年唐国公之死有内幕，得找人打探打探。庾大将军对皇帝的误会，也不知是真是假。误会又是怎么形成的？有小人在其中挑拨？

　　庾大将军走后，高疏桐等皇帝整理好情绪，才摆出天真懵懂的笑脸，问道：“陛下召见儿臣，所谓何事？”

　　高疏桐看出来的部分，不应该不能也不敢教皇帝知道自己知道。

　　皇帝面色如常，问道：“今日遇刺一事，永宁有什么看法？”

　　“今日狩猎场有两波刺客，一次行刺的对象是太子，一次是陛下。”高疏桐仔细想好才选择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道，“儿臣以为要等具体审理涉案人员之后，才知道幕后主使。”

　　“顾尚书主管刑部，查案一向高效，永宁跟着老顾好好学一学怎么查案。”皇帝伸手按住额头，似乎头痛难忍，道，“永宁以为，这次查案，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高疏桐从来没有查过案，她可不知道查案需要多久。

　　皇帝见高疏桐迟疑，问：“三天？够不够？”

　　“三天？三天恐怕不够。”高疏桐心中大震，心想：三天够干什么？刑部效率这么高，三天就能查出幕后主使？迟疑地说道，“十天？”

　　“五天。”皇帝面色不耐，又拿手按住额头，说道，“退下。”

　　一锤定音。

　　能在皇帝手下讨价还价，已经算不错的。高疏桐看到皇帝的模样，知道期限再没有回旋的余地，略微低头，恭敬地道：“儿臣领命。”从御书房离开。

　　高疏桐站在御书房门口，望向眼前碧蓝的天空，心想：五天，查出狩猎场遇刺案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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