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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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愧疚


      “永宁公主殿下,淮南郡主求见。”

      原来,永宁公主府已经修建完毕,是将就前朝废弃的齐王府改造而成,因为工期赶,公主册封的仪式近在眼前,所以工部紧赶慢赶,在短时间内尽快完成。虽然不尽如人意,可是毕竟有前朝齐王府的底子在,修饰不多同时的优点是空旷,日后永宁公主有什么喜好,增与减,也方便改动。

      所以朱珍珠在宫中替永宁公主收拾行李,满心雀跃不说,如今却听见淮南郡主求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喜悦的神情消失不见,小心翼翼地问:“公主,见是不见?”

      高疏桐的心揪起来,转过头,问道:“上一次,淮南郡主不是来求见过一次?”此时,高疏桐正在为今日开府之事整理妆容,将双鬟改为高髻,眉心用朱砂点一抹梅花样式,正是时下流行的梅花妆。

      朱珍珠也转过头去,看向禀告的婢女,只看见婢女呈上一个绣花香囊,说道:“淮南郡主这会子正站在门口,郡主让婢子转告公主,‘不知道永宁公主可曾记得我们一起绣花,这个就是当初说好送与的绣花香囊,如今我将要和亲匈奴,看在香囊的份上,永宁公主难道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我?’”婢女传达完毕之后,后退一步,站在门槛旁边,低着头,静静地等候指令。

      朱珍珠将绣花香囊呈给高疏桐,高疏桐接过,在手上掂量掂量,又仔细闻了闻。只见绣花香囊是普通绣女的款式,针线尤其工整,绣着两朵并蒂的莲花,一朵红色,一朵白色,像好姐妹一般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香囊中传来艾草与茼蒿的香气,二种香料都是防蚊驱邪所用。

      高疏桐将香囊攥在手心,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道:“请郡主进来。”

      “公主?”朱珍珠担心地看向高疏桐,出声问询。毕竟,上一次淮南郡主在揽月殿门前嚎啕大哭,都没有能够进门,且永宁公主得到封号开府,同时朝廷将匈奴和亲的人选定为淮南郡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人有些不对付,不由得担心,淮南郡主来者不善,即便有代表友谊的香囊作为见证。

      “不碍事。”高疏桐道,“她想要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一次不见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能一辈子不见她不成?”

      是可以的。朱珍珠凝视高疏桐的容颜,她贴身伺候高疏桐这么多年,有时候,高疏桐内心的想法,朱珍珠心里清楚。一辈子不见是可行的,毕竟,淮南郡主马上便要被送去匈奴和亲,只要这段时间不见面,等淮南郡主到了匈奴,谁又能再见到淮南郡主。而驱使高疏桐此刻去见淮南郡主的,是善良的本性与心中的怜悯。

      不多时,淮南郡主从门外走入,只见淮南郡主穿着打扮与平日不同,化着浓艳的妆容,将散落的头发梳作一团,挽在脑后,是待嫁女子的妆容。然而,涂抹再多的青黛都遮掩不了淮南郡主眼下浮肿的眼袋,衣袂随着行走而飘荡,宽大的衣袍遮下是掩不住的削瘦身形。

      高疏桐从梳妆镜前站起身来,面向门口淮南郡主的方向,上下打量,轻声道:“数日不见,姐姐清减许多。”

      “事到如今,你怎么有脸面与我姐妹相称?”淮南郡主声音清冷,怨恨之意在话语中是高疏桐手中代表友情的香囊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高疏桐上前走两步,走到淮南郡主跟前,又对朱珍珠示意。朱珍珠见情况不妙,连忙将四周看热闹的侍卫婢女与小太监驱散开来,让各做各的差事,不要聚集在此处。不多时,众人作鸟兽散,朱珍珠将殿门轻轻地关起来,一时之间,高疏桐的寝殿便只剩下淮南郡主与朱珍珠三人。

      淮南郡主见高疏桐遣散奴仆,又是一阵冷笑,道:“怎么?做了亏心事,却不敢教人瞧见?”

      高疏桐轻轻地握住淮南郡主的手,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从没见过姐姐行事如此不妥帖,姐姐何曾是会冷笑的人?”与偏激的淮南郡主相比,高疏桐此刻的神情,可谓是平静,似乎丝毫也不被淮南郡主的怒气影响。

      谁知淮南郡主随手便将高疏桐的手甩开,一个人径自走至窗棂旁边,顺势坐在榻上,双手掩住脸颊,朝向窗棂,似乎不愿意被人见到此刻的表情,双肩不住颤抖,声音陆陆续续地传出:“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淮南郡主在贵女间一向以温婉贤惠著称,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更何况是这样的横眉冷对,不顾人言,如今情绪激动,也是高疏桐的话提醒了淮南郡主往日的形象。

      高疏桐站在原地不动,冲着站在门口担忧的朱珍珠摆摆手,以示不用在意,向窗棂的方向略微转过身,依旧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姐姐难道以为是我害了你?让你去匈奴和亲。”

      匈奴和亲,高疏桐终于亲自将这几个字说了出来,而这四个字这段时间在淮南郡主心中日日煎熬,此刻听见,顿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宁愿做个大街泼妇也要发难,于是转过头,抬起头,站起来,直视高疏桐,喝道:“难道不是你!你这个贱人。”

      贱人,即便是名门淑媛,骂起人来,也只有这么几个词汇。然而,更让高疏桐惊心的是,淮南郡主此刻的脸蛋,原本俊俏可亲的容颜在极度的愤怒中扭曲得狰狞。妍丽的妆容也遮掩不了脸色苍白,乌青嘴唇与瘦削的脸颊,更惊人的是那一双眸子,以往的温柔全不见,只剩下刻骨的怨毒,犹如地狱恶鬼。

      人之常情,被辱骂时常会有不快之感,甚至会出言反驳,然而高疏桐来不及愤怒,她看到淮南郡主的面容,最先是被惨状所震惊,然后陷入深深的后怕之中,高疏桐心想:如果我没有逃脱和亲匈奴的命运,此刻站在这里骂天骂地犹如恶鬼的就是我。

      所以高疏桐没有介意淮南郡主的辱骂,而是回答:“不,不是我。”

      “不是你?”淮南郡主听不进去,反问道,“本来陛下已经在宴会上宣布和亲匈奴的人选,就是你,为何又会变卦,将我挑选出来,难道不是你在皇帝面前进言,选我而不是你,亏我之前待你如亲姐妹一般,还在永平公主发难时替你解围,你是如何回报我的?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天刚好在路上遇见你,邀请你一起去玩,没说几句话就走了。你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也不敢看我一眼,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绣花香囊,高疏桐艰难地说道:“不是我向皇帝建议送你去死的,我没有害你,那一天也是去向陛下求情,后来……总之就是如此,只是既然陛下决定不让我去和亲,和亲到底需要人选,皇帝是怎么选的,我没有建议过,不是我做的。”

      “那为什么选到我?”

      淮南郡主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停歇,高疏桐听着这问话,有时候会觉得问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那时节,当她在御花园偶尔得知自己被选做匈奴和亲的人选时,满心惶恐,可有人能听自己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不,没有人,甚至连一个知会的人都没有,高疏桐只能自己问自己,问天问地,然后打起精神来独自解决。个中什么滋味,又有谁知道?

      不知不觉想到他处,映入眼帘的仍然是淮南郡主痛苦的容颜与通红的眼圈,高疏桐凝视从窗棂外照射进来的光线,问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淮南郡主露出受到冒犯的神情,高疏桐明白过来:原来她真的不知道。两人的区别,自己知道和她不知道,在于自己经历磨难,所以知道皇帝这种人是怎么想的;而淮南郡主养尊处优,尚且天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待她不好。高疏桐想到此处,于是试着开口,道:“无他,我猜测,以皇帝的性情,只会选方便的。”

      方便的,类似‘你只是运气不好,恰好在皇城,比较方便而已。'的话,高疏桐没有再开口,话说到这份上,淮南郡主也不再发问。两人虽然不再言语,可是却想到一处去,那便是,为什么不从民间挑选民女封作公主,然后送到匈奴和亲。可是在高疏桐的提点下,淮南郡主已经想到这个答案,那就是,民间挑选的民女,在短时间内无论经过怎样的训练,也比不上真正的皇家公主郡主那般,姿容绝世,气质高贵与对大齐皇室忠诚。

      就是为了这么几个算不得理由的理由,居上位者轻而易举地决定一个女子的悲惨命运。

      淮南郡主连连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朱珍珠见状想要去搀扶,被淮南郡主伸手止住。世家女子的尊严,是不在外人面前哭泣。果然,在情绪激荡之中,只见淮南郡主双手掩住面颊,不多时,单薄的臂弯传出轻轻的啜泣声。

      一时之间,高疏桐在淮南郡主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身影,毕竟,当初作为匈奴人选时,自己也是同一样的,无助与绝望。而这种绝望,旁人是无法体会的,只能身处同样的绝境时,才能尝到一二滋味。

      虽然在淮南郡主这件事情上,高疏桐问心无愧,可是亲眼看见淮南郡主的痛苦,高疏桐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受到对方痛苦的感染,觉得她可怜,一时勾起过往那个无助自己的回忆,后怕又庆幸,心乱如麻。

      哭了一会儿,淮南郡主渐渐平静下来,颤抖的肩膀也渐渐不再发抖,反而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水,一改之前的激动怨恨,如今似乎已经平静接受可怕事实,站起来,看着高疏桐无愧于心的面容,问道:“永宁公主,最后再问一句,你真的问心无愧?难道你猜不到皇帝会这么选择,难怪你当时看都不敢看我,你难道不能提醒我,让我离开京城,不被选到?”

      高疏桐短促地“啊”一声,双唇微张,似乎是没有想到淮南郡主会这么问,又似乎是被问住了,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从恍然大悟到愧疚,从愧疚到讶异。

      看到高疏桐此刻的表情,淮南郡主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的冷笑,似乎已经达到此行的目的,慢慢地在高疏桐面前甩甩袖子,高昂着头,趾高气昂地离开。

      淮南郡主走后,高疏桐仍在杵在原处,心念庞杂,不停地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朱珍珠在一旁全程围观两人的口角,见高疏桐楞在原处,表情迷茫,知道她心地善良,最是不忍心见到别人落难,自己却帮不上忙,如今淮南郡主这样当面指责,也许会想不通也说不定,于是上前几步,拉住高疏桐的衣袖,扯了扯,劝慰道:“淮南郡主这会子心情不好,说的话都做不得数。且当初公主陷入困境之时,有谁为公主说过话,如今凭什么来指责公主?且公主即便身处困境,也没有心思害人,已经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别净听别人瞎说。”

      朱珍珠就在跟前说话,高疏桐听见了,可是却像没听见一样,心里只是在想: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帮助,所以也不懂得如何帮助别人。这才造成淮南郡主的悲剧。

      朱珍珠见高疏桐仍旧神情恍惚,此时门外的侍女开始催促,于是推着高疏桐往门口走,一边说道:“公主,迁府的吉时就要到了,再不走,小心误了吉时。”

      高疏桐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去,手一松,原本攥在手心的绸缎绣花香囊掉落在地,并蒂的莲花一红一白,静静地躺在地上,再无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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