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录

　　高疏桐离开上书房，正好看见陆封仪还在路上慢慢地走，连忙追过去，高声道：“陆公子。”

　　陆封仪回过头来，看着高疏桐摇曳的裙摆，道：“二公主。”陆封仪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干瘪。

　　不过高疏桐没有注意到陆封仪的异样，反而四处打量，见皇太子已经走远，才说：“陆公子，太傅又给我布置课业，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再麻烦你。”

　　其实高疏桐倒不是想求知识，而是趁着这几次两人交流都和善顺畅，想借着由头和陆封仪再说说话。

　　谁知陆封仪看了高疏桐一眼，一本正经告诉高疏桐：“二公主可能不知道，臣要准备今年的春闱，这些天得多在功课上用心，恐怕不能和公主讨论课业，公主见谅。公主若是有什么课业上的疑惑，皇太子殿下不是只有我一个伴读，还有其他伴读，他们都是名门之后，都能够在课业上辅导公主。公主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情，臣就先告辞。”

　　高疏桐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嘴里只是问：“怎么了？”

　　如果高疏桐没有记错的话，明明前几天，陆封仪给自己讲功课的时候，态度友好，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科举又不是一天之内参加的，那时候没有说要准备科举的事，今天突然说，摆明科举只是一个借口。

　　陆封仪顾不上高疏桐的脸色如何，略微拱拱手，然后急急忙忙走了。

　　高疏桐杵在原地，顾不上得太傅青眼的好心情，望着陆封仪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不断，实在是有些生气。

　　高疏桐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陆封仪见到自己，闻风而逃。就是因为之前自己说话不避讳，指出了陆封仪一直戴着的伪善面具。

　　高疏桐哭笑不得，当时自己说话的时候，陆封仪脸色都没有变，可是现在却见到自己就跑。高疏桐深呼了一口气，气鼓鼓地决定以后都不搭理这个人。

　　回到揽月殿，谢至还在外面跑，没有回来。朱珍珠问高疏桐今日上书房如何，高疏桐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两人抱作一团，笑个不停。

　　良久，高疏桐才问熬汤的事情，朱珍珠说汤已经熬好了，去小厨房将煲好的汤端出来放进食盒中。

　　高疏桐带着食盒来到御书房，一路上只要见到个人，无论是谁，都要说自己带着食物，是为了送给父皇的。看在他人眼中，二公主自然是个孝顺女儿。

　　未央宫总管见到高疏桐，告诉她：“陛下正在处理奏章，暂时没得空，公主且先等着。”

　　高疏桐含着笑，又塞给未央宫总管太监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与朱珍珠两人，站在屋檐下耐心等待。

　　门边只有两个带刀侍卫，偶尔能听见御书房里传来的几声说话声，因为隔得远，所以说话声听不清楚。

　　高疏桐站了一会儿，抬头仔细查看天色，只见灰云密布，天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偶尔有寒风吹来，刮得脸蛋生疼。

　　皇帝奏章批阅得没完没了，半个时辰过去，御书房门口没有半点动静，高疏桐实在是无聊，就连御书房屋檐上有几只铜燕子也数过，于是开始转而盯着门口侍卫的脸看。

　　看了一会儿，拉住朱珍珠的衣袖，凑到耳边小声说道：“珍珠，我发现御书房门口这几个侍卫，长得也挺好看的。”

　　“公主。”朱珍珠却像是被高疏桐说的话吓到，眼里满是不赞同。高疏桐却不管，径自咯咯咯地小声笑起来。朱珍珠看见高疏桐的笑脸，紧绷的小脸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不多久，两人又笑做一团。

　　这时，门被打开，高疏桐连忙站好，见到未央宫总管太监从门内走出，说道：“二公主，今日有些晚了，陛下还有很多奏章要批，恐怕抽不出时间见二公主，不如将食盒交给老奴，由老奴转交给陛下。二公主有一片孝顺的心意，陛下知道就行。”说罢想要伸手去接食盒。

　　从御书房等到现在，只等了半个小时，不行。高疏桐没有动，连带着朱珍珠也不敢将食盒交出，高疏桐笑着对未央宫总管太监说道：“不着急，才来不久，还可以再等一会儿。我想亲手将煲好的汤交给父皇，还请阿翁成全。”

　　未央宫总管太监听见这句“阿翁”，他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争宠的伎俩见过无数，送粥送汤送药都只是其中的一种。既然二公主自己要白白苦等，别人是劝不得的。然后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再管，从门内进去。

　　高疏桐继续看天，猜测什么时候下雨，数屋檐下的铜燕子，偷看带刀侍卫俊俏的脸蛋，神情平静，回过头对朱珍珠说道：“看起来还有一会儿，汤太重，朱珍珠你把食盒放地上，一直提着太辛苦。”

　　朱珍珠一时迟疑没有放下，听见高疏桐笑笑又说：“不放下来，那就得咱们换着提。”朱珍珠听完，只得将食盒放在脚边，总不能她和公主在御书房门口等待的时候一直换着食盒提，像什么话。

　　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太慢。现场没有什么可看的，高疏桐在脑海里把昨日的宴会与今日上书房发生的事情都理过一遍，各人的神情，当时做过什么事情与说过什么话，暗自揣摩这些人都在想什么，接下来又会做些什么。

　　思维发散的坏处是，没想几件事情，就会联想起悬挂在头顶的利刃。高疏桐知道，被选定为匈奴和亲的人选，就是自己头上悬挂着的宝剑，随时随地，这把剑就会掉下来，将自己劈成两半。

　　性命尚且不保，遑论其他？

　　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未央宫总管又开门来过几次，每次都说由自己将煲好的汤带进去，被高疏桐微笑着一一拒绝。

　　直到足足等待两个时辰之后，高疏桐才终于松口，示意朱珍珠将食盒交给未央宫总管太监，面上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道：“还请阿翁替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这是我从昨天就开始亲自熬制的汤。听闻父皇日理万机，十分辛苦，我特意从御膳房找的食补方子，就是希望父皇喝了汤以后，能够消除疲惫，龙体康健，还请阿翁一定将我的话转告父皇。这次我知道父皇忙于朝政，我下次再来。”

　　“二公主一片孝心，老奴自然知道，”未央宫总管太监一边接过食盒，一边满面堆笑。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从阶下走来一位臣子，穿着朝服，头戴官帽，正一步一步往台阶走来，走到高疏桐与未央宫总管太监身边，偏头看了高疏桐一眼。

　　是个老头子，只见此人年约四十许，一张白净的脸皮，面容肃穆，周身气质端正。总觉得有些眼熟，高疏桐心想。

　　未央宫总管太监见到此人，连忙将手上的食盒交给身边的小太监，转向此人，堆出比见到高疏桐时还要灿烂百倍笑容来，微微弓腰，嘴里道：“陆相到了，陛下正在御书房等陆相。”

　　原来是陆丞相，陆封仪之父。高疏桐与陆丞对视两眼，陆丞相眼中带有一丝疑惑和探究，之后轻描淡写地移开眼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人先后进去。而高疏桐转过身，提起裙摆，与朱珍珠两人离开一起御书房。

　　回揽月殿的路上，朱珍珠一边伸手捶肩膀，一边小声抱怨：“公主在御书房门外足足等待两个时辰，也见不到陛下，汤是今天熬了很久的。虽然说下次再来，可是今天都见不到，谁知道下一次陛下忙不忙，有没有时间见公主。奴婢等了两个时辰，如今腿都站僵，小腿肚子也疼。公主身份尊贵，也一样在门口枯等，奴婢真是为公主觉得委屈。”

　　高疏桐见朱珍珠嘟起小嘴，脸上既是可惜又是委屈，笑起来，伸手揉揉朱珍珠的头发，道：“傻丫头，谁说我今日一定要见陛下，倒是要你替我鸣不平？”

　　“啊？可是公主熬了汤，不就是为了见陛下？”朱珍珠听见高疏桐说的话，摸不着头脑。

　　高疏桐摇摇头，道：“不，我不是为了见陛下。今日来之前我就猜到，皇帝才懒得见我，所以才几次三番地叫未央宫总管太监打发我走。”

　　朱珍珠又疑惑地问道：“陛下是不愿意见公主，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公务繁忙，忙着批阅奏章，所以才没得时间见公主。”

　　“这说辞也就是哄哄你罢。皇帝无论怎么日理万机，抽空见自己女儿一面，也就是一两句话的时间。连一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说出去谁信？不过是拿批阅奏章作为借口，其实是没兴趣见自己的子女。”

　　朱珍珠彻底听不懂。

　　高疏桐继续说：“我今日特地在御书房为求见陛下等待两个时辰，一来，是作为一个孝顺女儿做出的孝顺行为。二来，其实我主要是来探探底，看陛下会不会见我，果然，和我预料得没错，陛下不会见我。”

　　“陛下不见我，就和昨日夜宴故意给太子难堪；再故意在众人面前逗弄三皇子，做出一副喜爱三皇子的样子；生气起来，打断永平公主求情的话，是一个道理。”

　　“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无论是长子还是幼子，都是一样的，皇帝陛下对待我们的方式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高疏桐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皇帝陛下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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